第38章 佛珠 這是阿郢留下的
偌大的殿內只剩下李承胤, 他坐在禦案後不斷轉着手上扳指,深邃眼眸露出深思。
他只信了秦惜安一兩分,但凡她回京後對他坦白一切, 他都會毫不猶豫的相信, 可如今他沒辦法說服自己。
李承胤命霍南書私下進宮, “……給朕繼續往深處查, 徹底查清楚她在胡地這些年的關系網,任何角落都不能放過。”
霍南書心裏詫異帝王的行為, 但他習慣聽帝王吩咐辦事, 毫不猶豫的領命着手開始調查秦惜安,原先尋找秦惜安的那批人也暗暗啓動。
蠻奴回到長樂宮撞上月心的冷臉, 原本在乾清宮受的委屈這下登時爆發, 如傾瀉的洪水決堤般, 她一腳踹翻桌椅:“奴才就該有奴才樣, 板着副死人臉給誰看?”
“你嘴巴最好放幹淨些,你是先違反約定在先。”月心不滿蠻奴主動交待事由,原先說好的她會跟她一起進去,一是監督她不能亂說多說, 二是她出纰漏她能替她掩蓋幾分, 結果此次她獨自去乾清宮,她壓根就不知道她是不是借此說了不妥的話, 這讓月心暗暗提起心, 她覺得蠻奴根本就靠不住!“你是不是已經背叛了我們?”
蠻奴心內焦急如焚,方才只是她色厲內荏的掩飾, 先下手為強指責月心,好轉移她視線,因為她曾經确實打過反水的念頭。
這些時日相處, 她看出大啓皇帝對‘秦惜安’的關心不假,借着如今秦惜安的身份她跟大啓皇帝坦白自己中毒,大啓皇帝肯定會命人想辦法救她,那樣她往後不用再受制于人。甚至她可以借這個身份抛棄胡地、永遠留在大啓當娘娘,以此過上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的生活誰都有可能會去做,尤其是曾經從最低賤卑劣裏爬出的人。
但是不知道她時機是不是選得不對,眼下大啓皇帝并未全信她,也沒有提起給她解毒這事,導致她現在陷入兩難境地,一邊得想其他辦法補救大啓皇帝對她的信任,一邊絕對不能讓月心知道她動過背叛的心思,不然她只會死得更快。
如今她只能做兩頭騙,“你說我在那種情況下應該怎麽做?你不得不承認我這個方法是眼下最可行的辦法,大啓皇帝沒有對我不利這就是極好的開端,下一步關系肯定更進一步。”
月心盯着蠻奴看了片刻,突然問道:“你不會是喜歡上大啓皇帝了吧?你別忘了你就是冒牌貨,要是你膽敢喜歡大啓皇帝,別怪我心狠手辣。”
蠻奴聞言身子微微戰栗,她連忙出聲否認:“不可能的,我與大啓有血海深仇,要不然當初她怎麽會選擇我?”
這樣的貪生怕死着急解釋,更是再也不像那真正的秦惜安,月心眼底露出幾絲輕蔑與恥笑:“但願你記住你說的話,要是你動了不該動的心思,我會替主子親手了結你再自殺,正好也讓秦惜安徹底死掉,從今往後都不會再有這人。”
溫娘前後思索好幾日,仍舊不知道應該怎麽刺激自己才能恢複記憶,她又想過要不要拿李承胤刺激自己,思來想去也就他與她曾經有關聯。
就在此刻,溫娘目光瞄到牆上挂着的石菊圖,她想起那回畫過的畫像,心裏冒出種想法。
她将石菊圖小心地取下,揭開第一層圖後露出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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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官那處她再次試圖描補,可又怕弄壞僅有的一幅畫像,她都不敢用力去碰,甚至因為上回筆鋒不小心落墨,她都不敢拿着筆鋒對上畫像,生怕下回沒那麽好的運氣滴墨能滴得恰到好處。
浮碧正接待完慈安宮的明月,知道太後在慈安宮有請溫娘,她把人安排在偏間,自己則叩響溫娘的書房門,“娘娘,太後娘娘請您去一趟慈安宮。”
溫娘借口自己要替帝王與大啓祈福,進了書房便會把門鎖上,誰有事都先讓浮碧在外敲門,如此溫娘能不緊不慢地整理桌案。
但她既然說自己抄寫經文祈福,那自然是真的花費時間精力在做,每日她都會抽出幾個時辰抄經文。
溫娘換了套水芙色繡茉莉窄袖春衫,特地讓宮人拿上自己抄寫的經文,才去慈安宮見陳太後。
陳太後尋溫娘別無他事,只是選秀事宜還是想讓溫娘過過目。
其實這些不用喊溫娘,因為李承胤也在插手,既然是從選秀上指定婚配的,那李承胤不可能不知道,甚至得臉的宗世還是由李承胤親自賜婚,至于誰注定要進宮,那別人更是左右不得。
陳太後拿着這事做借口,實則還是想問問李承胤與溫娘兩人的情況,她怕李承胤覺得她管得太多,不敢直接問李承胤,便只能問問溫娘。
溫娘沒拿不好的事給陳太後說,只道:“這些日子以來,兒臣閑來無事時便替皇上與大啓抄寫經文,每日一二時辰加起來不知不覺壘起一摞,如今抄的都在這兒。”
陳太後聽過眉間松了松,覺得兩人中間沒什麽大事,她道:“那是因為你有心,宮裏誰不是有大把時間抛費,但她們是恨不得每日去戲院聽曲聽戲,要不然就是聽說書先生說書,再隔幾日辦宴會,這個辦了輪到那個辦。”陳太後倒不是說她們此番行為不好,宮裏女人來來回回也就那麽些打發時間的事可做,“我記得貞妃當時入宮前還能作詞填曲,還被稱為京城第一才女,宜妃娴靜規矩,可早幾年貴女舉辦的擊鞠她奪得桂冠……”
陳太後自己是宮女出生,六歲那年被家人為了五兩銀子賣進宮,然後家裏人拿了銀子給家中兄長娶妻,之後他們遠去江南再沒有和她聯系。
小時候家裏不可能給她讀書,進宮後最初也是在浣衣局當差,是十五歲那年進乾清宮在先帝身邊伺候學了些字、讀了些書才明白很多道理,為數不多出宮的是伴帝駕出游。
她一輩子都在謹守規矩、恪守本分,別人豔羨她好命,能從宮女坐到四妃,再到先帝臨終前冊封她為後,讓她兒子登上帝位,再是如今的太後。
或許她自己是這麽過的一生,到頭來她豔羨的是能自小就有父母雙全、家人寵愛,能念書寫字,活得自由自在,陳太後的語氣有些惋惜,大抵是因為看到那些人最後的結局終究會同她相似。
可說完她想起面對是溫娘,在溫娘面前提起皇上其他女人好似是老糊塗的行為,她說到最後聲音低了下來。
溫娘她還沒敏感到別人不能在她面前提起後妃。
“春日景色正好,宮裏确實可以牽頭舉辦一場擊鞠賽,宗室公主郡主與京城貴女們都能參加,重明公主那邊也着人送去消息,看看她要不要回京。”溫娘提起的重明公主是陳太後二女兒,亦是李承胤同胞姐姐,當年先帝讓其遠嫁蒼臨雲家,這些年她留在雲家當擔當宗婦鮮少回京。
“可以嗎?”陳太後自然不會拒絕溫娘的提議,小女兒嫁在京城宮外有公主府,她想女兒了就把女兒傳入宮見見,還能把外孫外孫女接近宮,小兒子就更不必說,她不讓小兒子進宮,小兒子都會死皮賴臉的黏在慈安宮,唯獨遠嫁的大女兒幾年都見不到一回。
“當然可以,當年太、祖從馬背上打下江山,登基後為紀念那群與他同生共死、心系天下的志士特地創辦了擊鞠,宮裏舉辦擊鞠比賽是提醒世人謹記歷史。”溫娘當即拍板決定,“就讓宜妃着手操辦這事,然後讓佳文佳慧從旁協助。”
陳太後顯得有些緊張的點頭,不斷地轉動自己手裏佛珠。
溫娘的目光頓時被吸引,她看向陳太後那串時常握在手裏的佛珠,溫娘入宮後就沒有見她離手過,老太太念佛總喜歡撚着佛珠,這種行為倒不是很特別,所以以前溫娘不曾把目光放在上面。
可或許是她畫像中那人有一串佛珠,她便沒忍住多看了幾眼,陳太後察覺到溫娘的視線總落在自己手邊,順着她的目光往去,“皇後是在看哀家手裏的佛珠?”
溫娘聽到陳太後聲音立馬回了神,“兒臣見母後從未離手過。”
陳太後面上流露出幾絲隐忍的哀痛,南嬷嬷在旁朝溫娘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溫娘不要再繼續問下去,溫娘瞧見自知怕是會戳到陳太後傷處,忙止住了話頭。
不過陳太後轉動了下佛珠,釋然般開口:“這是郢兒送給哀家的。”
乍一聽陳太後好像是說的李承胤,可溫娘直覺不對。
因着李承胤養在佟貴妃宮裏長大,導致陳太後與李承胤明明是親母子,但如今似乎總隔着一層,陳太後想親近李承胤又不敢親近,李承胤是不知道怎麽親近。
她進宮以來最常聽到陳太後喊李承胤皇上,亦或者偶爾的喊承胤,并沒有親近到喊胤兒的地步。
溫娘看了眼阻止她繼續問的南嬷嬷,瞬間想到那位自出生就斷定是天煞之人,最後早逝的六皇子的李承郢,那是陳太後所生的第一個孩子,李承胤的同胞親兄長。
許是因溫娘願意讓人接重明公主回京,陳太後覺得她待人真心難得,這是真心用了心才想到遠嫁的重明身上,所以突然願意跟溫娘說這些。
“先帝為人嚴于律己、克己奉公,對每個兒子是悉心教導,也是苛責嚴待。郢兒從出生就被斷定天煞,與天家、與先帝沖撞,那時候我特別怕惹得他不喜,也怕郢兒會因此命格受委屈,可先帝說他從來不信那些話,把郢兒留在身邊養了五年,郢兒體弱多病離不得藥,都是他親自喂藥哄睡。
直到郢兒五歲那年差點兒高燒喪命,先帝才終于忍痛将他送往婆羅寺,郢兒被主持收入門下成為嫡傳嫡子,也是大啓唯一削發出家的皇子,不過只要他平安順遂,做父母的還有何所求呢?”
陳太後轉動佛珠的速度快了些許,溫娘靜靜地聽着陳太後傾訴。
“這串佛珠原是郢兒随身攜帶,可他十七那年着人把這串佛珠送給哀家,說他遇到喜歡的姑娘,他想還俗娶那姑娘。”陳太後說着露出些笑意,大概是沒想到自己兒子會坦誠同她交待有心愛姑娘這事,“他還讓哀家幫他同先帝轉述,他原以為自己能清心寡欲,所以五歲入婆羅寺主動提起出家,往後長伴佛祖,但是這一輩子的時間太長,他遇到了他這輩子非娶不可的姑娘,他發現他自己做不到以身侍奉佛祖……”
哪怕不聽後續都能想到結果,那位願意為心愛的姑娘脫下袈裟的六皇子早逝,他注定無法與他心愛的姑娘相守終身。
溫娘的心突然沉悶得發緊,連眉眼都低垂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