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俘虜
謝蔲, 那是謝蔲啊。
部門競選落選沒有哭,獨自出國遭遇不平沒有哭, 論文反反複複修改沒有哭, 仿佛在獨立強大的過程中,她已經将“流淚”這個低端的功能進化掉了。
她冷靜,理智, 從未有大的情緒波動。
對這樣一個人而言,眼淚也許是失敗、懦弱的象征。
不知道對方說的話,但大抵不會是吵架——付嘉言在她們寝室被戲稱為三妹夫, 因為謝蔲年紀屬第二小, 他對她的好,得到她們公認的贊許。
能是發生了什麽事?
室友簡直不敢相信, 她愣愣地抽出兩張紙, 從背後遞給她, 用口型詢問:沒事吧?
謝蔲擺擺手, “沒事。”
紙巾被她疊了疊, 拭去臉上的淚。
剛洗過澡,皮膚分泌的髒污除去, 白淨得如白色栀子。
那盈盈的淚水蘊在眼眶裏,将落不落,看着叫人心裏憑生一陣憐愛。
起先開學見到謝蔲,她的漂亮與好脾性,令她們覺得她是生養在名貴陶瓷花盆裏的牡丹;漸漸相處久了, 又覺她是天生帶刺, 以防禦外敵的玫瑰。
現在, 她也會沾清晨塵露,美則美矣, 亦有柔弱易傷之時。
只是平時她們未曾窺探到。
謝蔲拉開落地玻璃門,走了出去。
又是一年夏蟬即将活躍的季節。暖風如同愛人親熱的懷抱,狎昵地裹擾她的身體發膚。
A市不是個适宜賞星的城市,因為空氣污染嚴重,但她還是仰着頭,這樣可以把眼淚憋回去。
付嘉言一直在道歉、安慰她,他覺得惹哭她,是自己的錯。
晚上情緒敏感,容易引發眼淚失禁,白日裏無謂的事情,一經重新提起,興許便會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所謂的“無關緊要”,不過是日光昭昭,以為自己還能撐得下去。
“付嘉言……”
此時的她脆弱,不堪一擊,但必然的,到明天太陽起來,她還是那個仰頭挺胸,不為日子皺眉頭的謝蔲。
她想一次性發洩積累許久的壓力、思念。
謝蔲伸出手臂,遮住眼睛,聲音愈發得纖弱:“你好讨厭,你為什麽不在我身邊?跟你談個戀愛,異地就算了,還封校,更加見不到了,我讨厭死你了。”
放假也被困在學校裏,哪兒也去不了,否則,一經發現,就要收到學校處分。
“老婆乖,放假你回來,我天天陪着你。”他極有耐心,像在哄鬧小脾氣的孩子。
“騙子,你要去實習。”
“你搬來和我住,除了上班,我時刻跟你待在一塊兒。”
“我才不要,你黏人黏得煩死了。”
嫌他黏的是她,嫌太長時間見不到的也是她。
付嘉言失笑,心早就軟得一塌糊塗,像打發的奶泡,他柔聲哄着:“那你想怎麽樣?我都聽你的。”
這種時候,他越溫柔,她越委屈。
家中長輩,就連帶她幾年的爺爺奶奶,也不會無條件地包容她耍性子。他們身為大人,要教她的是獨立、成長。付嘉言不是。
他願意搭建一個封閉狹小的房子,讓她躲進去,只讓她躲進去。她鬧也好,撒潑也好。
鼻頭愈發地酸澀,手裏攥的紙巾被淚水打濕。
她哭得無聲。
想怎麽樣?
想現在就見到他,想抱着他,想告訴他最近有多身心俱疲,想卸下所有堅強的甲殼,只對他露出柔軟的一面。
但現實和理智都告訴她,不可能。
謝蔲平複了好一會兒,方慢吞吞地說:“我沒事了。”
因為哭泣,聲音尚有些粘連,顯得含糊。
“哭完了,舒服點了嗎?”
她帶着鼻音“嗯”了聲,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居然在男朋友面前哭得手機發燙。
付嘉言說:“在我這裏,你可以不用當成熟的成年人,有不開心的,你盡可以沖我發洩出來,不要憋壞自己。”
謝蔲眼眶又熱了,“可是,情緒是有反作用力的,這樣也會消耗你。”
“愛也是相互作用的,因為我得到了你的愛,才會心甘情願被你索取,無論你要什麽,精神依靠也好,物質支持也好。”
他笑了笑,“你難得這麽依賴我,其實我還挺高興的。”
“傻不傻。”
“是啊,我不僅傻,我還愛你。”
風吹幹了淚,鹽分殘留在皮膚上,是幹澀的。
可惜,風這麽大,由南往北,也無法将他送到她身邊。
愛情是這樣一件傻事,不久前,還在埋怨對方的兩人,卻同時盼望着,解封回到Z市,要彼此相擁。
大三學年課程沒那麽多,放假比較早,謝蔲甚至比付嘉言還早一個星期。
她去高鐵站接他,一米八幾的個子,在南方很是顯眼,他才過閘口,便看到一抹身影朝他撲來。
忙于論文和項目,她在美國長出來的肉又掉了,付嘉言一只手拎着包,另只手托在她的臀下,抱得結實且輕松。
不再是當初十六七歲的少年,他已具成年男人的骨骼,肩闊腰窄,每一處肌肉都是結實的。
他眉眼清晰地露出來,愈發俊朗、立體。
他調侃道:“這麽熱情?不過你要不要先檢查一下健康碼?”
她臉埋在他頸邊,“付同學,我好想你哦。”
車站人來人往,他們大膽的親熱引起旁人的側目。不過戴着口罩,誰也不認識誰。
“嗯,我知道。今天搬行李出了汗,也還沒消殺,回去再讓你抱好不好?”
謝蔲從付嘉言身上下來,“你又黑了。”
衣領下是白的,往上顏色深了不止兩個度。
還有曬傷痊愈後留下的印記,是太多室外訓練造成的。
“那我得好好養養,免得你早早就嫌我。”
她隔着口罩,在他臉上親了下,準确地說,是碰了下,“不嫌。”
疫情的第二年暑假,全國形勢并未那樣嚴峻,但仍是限制了許多人的出行。
付嘉言到派出所實習,就是負責整理資料,接電話之類,偶爾跟着老警察出個外勤,有時碰到新奇的事,轉述給謝蔲聽。
盡管他提出一起住,但她沒有搬出來,只是偶爾在他那兒住。
派出所離他家近,他下班的路上,買幾樣菜,換着花樣地做給她吃,似乎要把她的肉喂回來似的。
早上他會拉着她晨跑,沖個澡,換身衣服,再去所裏。
鄰裏街坊的,都說付嘉言讨着老婆了。
謝蔲自己也覺得,他們正兒八經地過起婚後生活。
譬如手拉手散完步,回家共享半個西瓜,然後各自洗漱,上床後,依據彼此心情,選擇做|愛與否。
大部分情況是,做。
付嘉言知道她有小玩具,也不阻止她在他們長時間分離時使用,但他幼稚地想讓她知道,他比玩具行,他最行。
他喜歡看她面色潮紅地窩在他懷裏,那種時候,他們緊密相連,無法分割,他們是世上彼此最親近的人。
樓層低,附近居民樓排布較密集,故而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付嘉言将她從浴室裏抱出來時,一大條浴巾披在她身後,至少從這個角度,看不出一點旖旎。
實際上,他深深地埋在她體內。
謝蔲和他接吻,随着走動,他的進出,也愈加地刺激她的感官。
剛洗過澡的身體,又開始出汗。
因為他體溫高,很容易導致她這場澡算白洗。
意亂情迷之際,耳邊響起冰塊碰撞玻璃杯壁的聲音。
哪來的冰塊?
她睜眼,一大杯冰塊,融出小半杯水,他說:“寶寶,想玩一下嗎?”
他握了幾顆在掌心,淅瀝的冰水順着掌沿滴落在地,她下意識覺得不妙,卻無力逃脫。
冰塊直接觸碰那裏,會凍壞她,他找來一塊幹淨毛巾,裹住冰塊。
體貼得,像是要為發燒的她進行物理降溫——她此時的體溫,确實不算正常。
先是指尖。
付嘉言的指甲修得圓整,裏面不留半點泥垢,甲床呈粉色,白色月牙兒形狀好看。
冰得她一個哆嗦。
他甚至惡劣地探進去一個指節。
謝蔲哼哼唧唧的,抓緊他的手臂。
然而不待她習慣,他又迅速抽離,覆上包着冰塊的毛巾。
這次她也哭了,卻與情緒無關,那是生理刺激着淚腺,催發出眼淚。
類似的玩法,他們嘗試了很多種。
年輕人,對彼此的身體有濃烈的渴望,也願意去探索令彼此快樂的方式。
謝蔲網購到一副手铐,與常見的銀色不同,那是純黑的,實打實的金屬所制,沒有鑰匙,無法掙開。
她铐住他兩只手,随機離開。
付嘉言的眼也被蒙上,據他推測,大抵是他的制服領帶。
——她倒是會物盡其用。
謝蔲遲遲沒有動靜,他脹得發疼。
“老婆?”
在當“綁匪”上,她有幾分天賦,領帶綁得緊,且不透一絲光,他并不害怕,反倒饒有興致地期待着,她接下來的操作。
她過來了,身上帶着濃郁的香氣,赤腳踩上來,像踏着縫紉機的踏板,上下滑動。
以手輔助。
那晚的第一次,他便是這樣交代的。
後來領帶得她恩賜才解開,看到她的裝扮,他明白了。
她傾身而上,手搭在他的肩上,頂着微紅的臉頰,呵氣如蘭:“喜歡嗎?”
如果不是手受縛,付嘉言立時就會叫她知道,他究竟喜不喜歡,喜歡的程度多深。
然而,他只能吻住她的唇,齧咬着,她抵着他,退開,看他徹底被逼紅了眼。
謝蔲笑着,如嬌妍的,正值花季的桃花,“喜歡啊?你都到了一回了,再憋一會兒。”
這事上,他們喜歡取悅對方,也喜歡折磨對方。
從高考那個夏天開始,他們之間,打了一場又一場,曠日持久的戰役,不知誰勝誰輸。
又或者,兩敗俱傷,身心皆輸。
徹底淪為愛情的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