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執迷不悟
龍修又開始了入定，他曾經日複一日的入定，渾然不覺時光飛逝，而如今他只能先讓自己安靜。
掌門師兄依然不停上來，可現在他卻連見都不想見。他知道他要讓他去做什麽，青山派的叛徒，妖魔兩界的統領，如今只有他能對付了。
可是對付了能怎麽樣，不對付了又能怎麽樣，曾經他就漠然于這些紛雜之事，如今他只能更加漠然。
他從來不是什麽聖人，他想做的，只是看着一個人活着，開開心心的活着。
更何況，所有人都不知道，青山派最早入魔的不是憫生君，而且那位即将得道卻一步踏錯最終在萬火山引下數道天雷将自己滅除的長钰上仙。
長钰上仙，青山派上一任的傳人，他的師傅，所有人都不知道就是這樣一個人，在他光輝歲月的最後入了魔。
而在他灰飛煙滅之時，他對他說：“吾徒，他日你小師弟重蹈我覆轍，只要不曾讓生靈塗炭，還請你放他一條生路。萬事皆注定，然而我畢竟愧對于他……愧對于他娘……”
憫生君，長钰上仙與魔族妖女的私生子，同樣不為人知。
……
龍修不曾去想弄明白他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也不曾去想阻止些什麽，生靈未曾塗炭，乾坤也未曾倒轉，他答應過別人，那麽只要遵照約定就可以。
守着這青山，過無邊歲月，以前這樣，以後……也這樣。
龍修花了三天三夜，終于入定，然而就在第四天，他感應到了什麽，一口血吐了出來。
他的玉佩，裂了。
……
千英是哭着回到青山的，同去的八個人，除了她，每個人都帶着一身傷，而她的雲生師兄，最是傷得厲害，面色青灰，奄奄一息，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
他們原本要除的的确是只比一般的稍微厲害點的妖，可是誰知道就在他們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一只被煉化的魔妖突然就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那只魔妖比上次那只蚰龍還可怕，邪氣四溢，暴虐無比，一出手就是打傷四人，剩下四人也是頃刻間被它打得不能動彈。而眼看它的魔爪就要将其中一人的心髒刺穿，當時受傷最輕的雲生奮不顧身的就前來相助，結果來不及，那魔爪就一下拍在他的身上，當時他一下就口吐黑血昏過去人事不省。而不知為什麽，那魔妖也沒趁勝追擊，反而連連後退然後仰天怒吼三聲後扭身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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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門師伯，程師傅，你們救救我師兄吧！我就只有這個師兄了！求求你們救救他吧！他要死了我就只剩下一個人了！嗚嗚嗚……”青山無為峰，千英跪在雲生身邊，泣不成聲。她這世上只有三個人，她一個，師父一個，師兄一個，師父已經沒有了，她不能連師兄也沒有了。
青山掌門卻是緊皺眉頭，“該弟子中的是至邪至惡的九層魔妖陰氣，按理來說是頃刻斃命必死無疑……你且告訴我，當時還發生過什麽，你是不是遺漏了什麽？”
千英只是哭着搖頭，“沒有了，當時發生的我都說了，掌門師伯，求求你救救我師兄吧！”
“不是我們不想救，只是這九層魔妖陰氣根本無藥可救……師弟？！”程雲真人正說着，突然眼睛睜大望向前方。
衆人回頭，卻見從不見踏入政事堂半步的墨修師叔竟然飄然而至，只是他的目光未曾落在任何一人的身上，只是始終盯着正中的千英然後落在她一步之遙的地方。
從上至下，一一打量，沒有不妥，一顆心終于放下，只是待觸及她哭紅的雙眼時，手還是毫無預兆的一緊。
她的師兄躺在地上，一切明了。
政事堂的氣氛随着他的突然到來有了停滞，千英卻最先反應過來。她轉過身就朝他跪來，一邊哭一邊揪着他的衣袂，“墨仙人，你救救我師兄吧！你本事那麽大，一定可以救我師兄的！”掌門師伯他們不可以，不代表墨仙人也不可以！“只要你救了他，我什麽都可以答應你！我可以一直待在雲霄峰再也不下來了……”
“出去！”千英正哭求着，一聲喝卻驟然在整個政事堂響起。
所有人面面相觑，千英也是仰着頭，話被打斷，眼淚正挂在臉上，她望着龍修，顯然是受到了驚吓。
掌門卻是最先反應過來，他一揮袖，讓堂中的衆弟子離開，然後緊跟着自己也走了出去。
偌大的政事堂一下走了幹淨，龍修卻只是看着千英，緊抿雙唇，目光深邃而複雜。他沒想到她會在這樣的時刻說出這樣的話，更沒想到她會為了他說出這樣的話。
這算什麽呢？
巨大的悲傷掩面而來，他想說些什麽，可根本什麽都說不出來。
千英被他看着，卻是越來越慌張，可是她也發現了，今天的墨仙人，臉色蒼白的可怕。
龍修察覺到了她眼中的驚懼，最終還是将所有的心潮壓下，他挪開視線看向地上的雲生，只是問道：“我給你的玉呢？”
他刻意的和緩，千英卻依然害怕，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仙人，沉默的可怕，陰翳的可怕。她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問起那塊玉，直覺是不好的，不敢回答卻又不敢不答，最終只能用小的不能再小的聲音回道：“我給我師兄了……”
“……”雖然已經料到是這樣，可龍修的眼中還是閃過一絲滄桑。掌門師兄能認出的，他又如何認不出呢，若非有他那塊靈玉護體，中了九層妖魔陰氣，他又如何能撐到現在。
見他又開始沉默，千英更加忐忑。仙人莫名其妙給了她一塊玉，她還不掉，又不想承他的好，放在自己身上別扭，看到師兄後就靈機一動給了他，結果在打鬥的時候那塊玉碎了……
恍然間，千英腦中掠過什麽，讓她瞬間睜大眼睛，掌門師伯說師兄本應該是當場斃命了，而他之所以活到現在，是不是就是因為那塊玉的緣故呢？！
“墨仙人！是不是那塊玉救了我師兄一命？！”想着，千英又擡起頭問道。
龍修不語，千英只當他默認，瞬間便又哭了出來，“墨仙人，那你一定可以再救我師兄一命的！墨仙人，我只有師兄一個人了，我不能讓他死的！墨仙人，求求你救救他，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的！我給你做飯！我給你洗衣！我一天到晚陪在你身邊好不好！墨仙人！我求求你了，我只有師父和師兄，師父已經死了，我不要變成一個人！嗚嗚嗚……”千英越說越悲傷，忍不住又痛哭起來。
龍修靜靜聽着，任那一字一句落入耳朵，再沉入心底。而在最後，他看着她抱起了她的師兄痛哭不止時，他終于開口了。
如同以往很多次一樣，依然只是一個字，無波無瀾、平平淡淡的一個字——“好。”
……
三天後，龍修回到了青山，帶回了一株通體發紅的草。
千英一直等在雲霄峰，看到他将一株草交給自己，問道：“這個就可以救師兄嗎？”
“嗯。”龍修走進內室，卻是一個字都不想多說的樣子。
千英喜極而泣，轉身就要下山，想到什麽又頓足轉身道：“等我師兄醒了我就回來！我以後再也下去了！”她答應的，就要做到！
“不用了。”再欲走時，身後卻又傳來一聲，“你搬走吧。”
千英驚疑轉身，內室的門卻已經關上。細小的門縫裏，隐約看到仙人的腳步有些踉跄？
剛才的聲音是不是也有些虛弱？
千英的心突然有些不安，可轉瞬還是握緊手中的草轉身離開。救師兄的命要緊……仙人這麽厲害，應該不會有什麽事的……
至于搬走的事，等師兄的事好了她再上來看看……
……
千英回到無垠峰時，程雲真人也在。看到她手上的那珠草時，他的臉色頓時變了。
“煉火草？！你哪來的？！”他問向千英，帶着毫不掩飾的急切，料想到一種可能，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三天前他們再進入政事堂時，墨師弟已經走了，可是弟子雲生卻已被喂服下一顆保命丹，然後這千英還告訴他們墨師叔已經答應救他一命了……
千英回答完後已經将煉火草交給其他的師兄幫忙研制，程雲真人卻已無心再待下去，他最後确認了那是煉火草無疑後便急忙轉身，下一刻便已往掌門師兄所在的無為峰飛身而去。
小半個時辰之後，青山掌門便一臉肅容的上了雲霄峰，這次誰阻攔也沒有用，他一下就闖進了自家師弟平日修煉的寒玉室。
龍修正在打坐，眼窩深陷，臉色蒼白，一副大病未愈的樣子。他豈能沒有覺察到有人闖進，可是眼下他卻再不能耗出一絲氣力。
九層魔妖陰氣并非無解，煉火草至陽至烈，足以化開所有陰邪之氣，只是如此非凡之物，又豈是常人能夠獲得。
“那煉火草所生之地是在妖魔界與人靈界的相交之處，常年朔風肆虐，并有上古神獸鎮守，它法力高強兇猛無比，無論是誰逾界，都将被它撕成碎片。我們青山因有當年祖師爺與它的約定才能在踏入之時免遭此難，可是卻也要祭出半生法力才能得它放出一條歸路，而今你為了一個小小的外門弟子竟然去了那不得去之地……墨師弟，我且問你，那千英到底是什麽人！”雖是救的雲生，卻是問的千英，青山掌門大智若愚，如何看不出其中的關聯。他早已看出自家師弟與那女娃極是不同卻只是不提，而今發生這樣的事，他卻再不能置之不理！
“還有，就算你遇上那神獸卻也不該受此重傷！你不是有靈玉護體嘛！那靈玉有祖師爺的半縷靈氣，足以讓那神獸對你網開一面！現在呢！那靈玉在哪裏！是不是你也一道給了那千英，而那千英又不識好歹給了他師兄！”他原先不知道那外門弟子為何會保住一命，而如今卻是再清楚不過！只是知道了這真相，卻更是讓他驚悸不已！
靈玉啊！青山派彌足珍貴的靈玉啊！每個青山派傳人一生只能養出一塊的靈玉啊！他卻就這樣白白的給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娃！
“她是我妻子，與我有幾世因緣的妻子。”龍修不想解釋，可是最後，還是給了這麽一句話。他很疲倦，沒有靈玉護體，朔風穿體而過，他的神魂都受到了震動，更何況，還有那生生祭出的半生法力。
可是他後悔嗎？并不。
掌門真人聽到這話，卻是駭然變色，他想過諸多理由，卻萬萬沒想到這種。
“掌門師兄，我原本并非此間之人，我來到這一世，也全是為了她。你且放心，青山的傳承我不會讓它斷了，只是機緣未到而已。至于我身上的傷，假以時日，總有恢複的時候。”龍修最後說出這番後話卻是再沒有開口。雖是有恢複的時候，但現在，總歸是傷了根本。
掌門真人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也是閉口不再言，只拱手一翻後轉身離去。青山秘聞裏，祖師爺也曾自言并非此間之人，如今墨師弟說出此話，他便再不敢多問。
不是此間，亦不是妖魔二界，那便就是神仙二界。而神仙二界為何會入凡，古往今來可只有一個傳說，那就是——歷劫。
難怪師弟不問世事，難怪他不尋大道，若已是神尊仙上，這等歷練修行又如何能放在眼裏？不單是歷練修行，就是整個天下蒼生，他又如何能放在眼裏？
是幸矣，卻也是嘆矣！
掌門真人回到無為峰，兀自哀嘆了一回又親自尋得諸多天材地寶命人送到了雲霄峰，雖然他原身可能大為不凡，可說到底，他依然還是那個他一手看着長大的小師弟。
只盼得他早日恢複，再收得一個同樣不凡的傳人，然後助他青山将整個妖魔之族蕩平，還人間一個太平安寧！
……
掌門真人暗自行動卻是不提，千英那邊，喂下雲生師兄湯藥之後卻也放心下來，雖然未醒，但脈象卻是安穩下來，程雲師傅說，再過三天便能醒過來。
心上的石頭落下，千英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雲霄峰上的墨仙人，她想着上去看看，總歸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哪知她剛一出門，卻見雲霄峰上那個一直接送她上下峰的師兄來了。他的手上拿着東西，仔細一看，卻是她的行李。
師兄說：“墨師叔讓我收拾好了給你帶下來的。”
冷不丁的來了這一套，千英有些措手不及，她怔怔的站在原地，好半晌才說出一句，“那我也得上去跟仙人告個辭吧……”
哪知師兄卻說：“墨師叔說，你可以不用上去的。”
千英接過行李，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一直覺得自己挺被重視的，雖然這份重視自己并不喜歡，可如今一下就收回了，怎麽都覺得有點空。
不過這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麽？
千英想了想，又呼出一口氣。墨仙人顯然也是對她失望了，任誰熱臉貼了那麽久的冷屁股都會不高興的吧，而她呢，就暫且淡定吧，墨仙人對她的好她不要，但對她的情她卻是會記得的。
他救了師兄命，那就是救了她的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