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春心初動
轉眼，又是三個月過去。青山派所有人都知道墨修師叔的雲霄峰上住下了一個小姑娘，雖然時間過去很久，可是所有人依然好奇着。墨修師叔位高身尊，可從來與人疏離，雲霄峰上除了寥寥幾個弟子，再無一人可以踏入，如今不但有人踏入，更是長久的住下了，這不是奇哉怪哉？
一開始，所有人都以為這個小姑娘是墨師叔在外挑選的傳人，就是掌門也特意去問詢了一番，可是墨師叔卻否認了。既然不是傳人，那為何又破格讓她住下，這人是有什麽特別身份嗎？掌門也問了，這回墨師叔倒也回答了，卻只是在長久的沉默之後回了四個字——故人之後。
什麽故人？沒說；什麽時候的故人，也沒說，但所有人都因着這四個字對那小姑娘高看了一等——憑着一個後人的身份就能讓墨師叔這麽看重，那這故人肯定跟墨師叔關系匪淺，墨師叔可是承載着整個青山派命數的人，他看重之人，整個青山派自然也都該珍而重之。
……
所有人都好奇着，敬羨着，可作為當事人，千英卻高興不起來。她到現在都不明白，那天仙人帶着她走，怎麽最後就把她帶到了他住的地方。她本來以為他只是帶着她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後來等到師兄來找她，她才知道原來她到底被帶到了哪裏。
也怪她人生地不熟，看着一座山峰又一座山峰的，他帶着她禦劍同行，她以為休息的地方太遠走路走不到，就答應了下來；或者也該怪她太遲鈍，明明那天到了地方她下來時，山上所有的人見着她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她覺察了，卻偏偏沒回過神。
墨師叔的雲霄峰，從來沒有招待過任何人——那天師兄找來後，并得知仙人已經給她安排好了住所，便這麽說道，說的時候瞪大雙眼，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千英也很難以置信，得知真相後也一度央求師兄帶她一起走，青山派裏據說有很多客房，她就算是跟人擠擠，也不願跟仙人一起相處啊，可結果，師兄卻只是無情的拒絕了她，不但如此，走時還萬般囑咐，一定要好好照顧墨師叔。為什麽？賠禮道歉啊，師兄如是說。
師兄很忙，沒空一直陪着她，她住在這裏正好，要是無聊了也可以下來找他玩，或者找其他師兄弟姐妹玩，師兄這般開解她，她聽着，不好再反對，就只得硬着頭皮住下。她想着先住下來，好好伺候着仙人幾天，取得他的原諒後再搬走，這樣不顯得生硬，兩邊都好交代。她當時都還為自己的聰明沾沾自喜着，可結果呢，根本不是這樣的。
她想伺候仙人，可仙人根本不用她伺候，每天命人備好了一日三餐，還樣樣都是她喜歡的。衣服鞋襪日常用具也都備了個周全，有次漏了個梳子，他還內疚了一會，然後等到晚上的時候，她的桌上就多了幾把梳子，有木質的，有玉質的，還有牛角做的。她以為是無垠峰上的師兄們買的，謝過知道才知道，這些都是仙人自己下山去買的……
至于道歉，在雲霄峰上住了好幾日後，她倒也在吃飯時間尋摸着一個機會別別扭扭的道歉了一番，別的不說，那一巴掌可是确确實實打在他臉上的。可是仙人聽完後，什麽反應都沒有，只是頓了半晌後，給她夾了一筷子菜，然後回了個“沒事”。
千英想着仙人總該是心存芥蒂的，畢竟像他這樣高高在上的人，無端被人打了一巴掌，心裏肯定不痛快，可是他卻像是沒事人一樣，該幹什麽還幹什麽，好像那件事根本沒發生一樣，好像那件事他根本沒放在眼裏。
千英不知道仙人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只是在靜下心來後，實實在在的感覺到仙人他對她太好了，真的是因為什麽“故人之後”嗎？她一點都不信。她直覺其中一定有什麽事，她也旁敲側擊的問過，可仙人卻只是不說。
于是千英就更加的難過了。
仙人明明可以不用吃飯，卻還是一日三餐陪着她一道吃，就像之前在金烏山、在路上一樣；明明他應該有很多事情，來找他的師伯師兄一撥又一撥，可他卻總是拒絕着。他出山，不出手做事，沒人知道原因，可是千英卻隐約感覺到，仙人大概是想陪着她。
——她只要在雲霄峰，便總能時不時碰到他；倘若她離開雲霄峰後再回去，便也總能在第一時間看到他站在高處，遠遠的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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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在等她回來一樣。
是的，到後來，千英已經常常的跑下去玩了，雲霄峰處于最高峰，她住在上面，太度日如年了，而既然不能搬走，那她就跑下來玩避開好啦，反正師兄一早就說過的。而有了第一次，自然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時間也自然而然的從幾個時辰到一天，再到好幾天。雲霄峰上過得雖然好，可哪有別的地方那麽自由自在，不跟仙人同一張桌吃飯、同一個地方睡覺，那實在太好不過了。
更何況，師兄不方便上來找她，那她就只好下去找她了。
而這一天，聽說師兄明天就能回來，她便又收拾好了東西準備下去，不過之前得先跟人打聲招呼。
……
室內，龍修正在打坐，聽到外面腳步聲，睜開了眼睛。千英正好探頭，瞧見他望着自己，忙幹笑了起來。
住在人家地方，出門當然要說一聲，但是她又覺得那場面怪尴尬的，于是就想法設法的挑了一個我前來知會你卻恰好不方便的時候——我是想來知會一聲的，但你不方便，那也沒辦法咯。她上一次就是趁仙人打坐的時候偷偷溜走只讓雲霄峰的師兄代為傳話的，不過這一次顯然是不成了。
龍修目光灼灼，千英便又有些心虛，不過最後她還是硬着頭皮笑道：“墨仙人，我待會兒要下山去，我師兄要回來了……”雲生是明天才回來，但是她沒有提。
龍修看了她半晌，沒有回絕，只是像以往很多次一樣回了一個字——“好。”
千英開心轉身，走了半步又頓住，“那個墨仙人，我這次可能要在山下多住幾天，我師兄上次說要帶我去鎮上玩，所以你不用等我吃飯啦。”
龍修翕動了一下嘴唇，可最終，依然只是一個——“好。”
千英的腳步漸漸遠了，隐約傳來她央求師兄們帶她下山的言語，再漸漸的，雲霄峰上又是一片平靜。
龍修卻已不能再安然入定，他走到階前眺望遠方，目光一下變得滄桑。
這麽久了，她的心思他如何不明白。
……
這一世裏，他很早前就入住了這座山峰。墨家三少爺，天資非凡，仙人之骨，當年，他的師父也就是青山派的第十六位傳人在見到他後，如此說到。後來，他就離開雙親，一路跟随師叔來到了這片山這座峰，開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修煉，然後在短短時間內，将整個青山派的傳藝研習到了最大。
所有人都以他為尊以他為傲，可是他卻平平淡淡的不辨悲喜。這一世他的确足夠優秀，可是他總覺得缺了什麽，就好像心上破了道口子，于是填再多再大的東西都沒用。在那個時候，他只是待在這雲霄峰上，不問世事，只看星移物換，時光荏苒。
而在十年前，所有的一切終于改變。鳳九找到了他，按照約定，給他服下塵世飲，喚醒了他前世的記憶。
上一世的最後，他做下交換，以他所有，換她一世。而怕入了輪回會忘了所有，他便又找了鳳九。
他不能把事情再忘了，再忘了，他自己都不會再原諒自己。
而當他醒來的那一刻，鳳九告訴他，燈草終于轉世，就在人間。然後他便開始尋找，一找就是十年。
——你為什麽會來金烏山？
——不過只是為了找到你啊。
……
可是現在，一切是不是已經晚了？
他已找到燈草，可是燈草已經不要他了，她的心裏，只有一個雲生。
她将她跟他的一切，割舍的幹幹淨淨。
可是就算她放下了一切，他能放下嗎？不到最後，他總要一直看着她啊！
……
千英一到下面的無垠峰，就熟門熟路的去找梅師姐。梅師姐是這裏的大師姐，雲生師兄不在的時候她就由她帶着，晚上也跟她同住。
無垠峰上其他的師兄師姐看到她，也都紛紛打着招呼，他們早已與這位身份特殊的小師妹熟識了。畢竟除開那層特殊的東西，千英本身就是個讨人喜歡的性子，年紀最幼，活潑乖巧，又帶着膽小懵懂，讓人忍不住就想捉弄一番。
不過他們依然不理解這個千英“小師妹”總是時不時的就要下山來住上幾日，每次回去時還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明明與墨師叔同住雲霄峰是所有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明明問起在上面的情況時也都沒覺得有什麽。只是雖然他們好奇，卻也沒人探究，畢竟這是他們不可企及的高度。
無垠峰的弟子喜歡着千英，千英也喜歡着這些和睦友好的師兄師姐，不過最喜歡的，當然還是她的雲生師兄了，那可是她最親最近的人，別人對她再好那都比不過。所以雖然跟着師兄師姐們同吃同住玩在一起，她的心裏卻還是期待着雲生師兄能早點回來。
雲生師兄說的沒錯，他總是很忙，隔三差五就跟着人出去殺妖除魔，根本沒時間和她待在一起。
或許，下次他再出門，她可以跟着一起去……
好在雲生第二天就回來了，依然是勝利凱旋，飛揚的眉腳掩藏不住的驕傲。千英早就候着了，并在人群裏一眼就看到了他。
“師兄！師兄！你可回來啦！”她高興的道。
雲生也咧着嘴笑，只是眼睛卻不停瞄着同行歸來的明師姐。
……
第三天難得空閑，雲生跟着一衆師兄弟姐妹下了山，當然帶上了千英。青山附近有個熱鬧的鎮子，他們一有空就會過來，要麽買些生活所需，要麽就是幹脆的閑逛游玩。
千英是第一次有機會出來玩，很是興奮，左看右看都看不過來，白雲山附近也有個鎮子，可是卻比這小多了。結果她東轉西轉之下，一擡頭，倒是把雲生師兄跟丢了。
“我師兄呢？”好在梅師姐還在身邊，正挑着一只發釵。
“剛才還在呢……”梅師姐擡頭也找，環顧一圈後指道，“在那呢！”
千英望去，發現他就站在前頭燈籠攤前跟明師姐說着話，正想過去呢，不遠處卻突然傳來一片鑼鼓喧天聲，一望，一排人披紅挂彩的敲着鑼打着鼓正過來，中間還有個胸前挂紅花的男子正騎着馬。
“這是幹什麽呀？”千英好奇。她原本一直在山上，難得下山一趟，根本沒見過這場面。
“這是成親呢。”梅師姐回道。
“成親是什麽？”千英一片茫然。
梅師姐望着她笑道：“成親就是一個女的嫁給一個男的，結成夫妻，然後一起過日子。”
啊？是這樣嗎？
“每個人都要嗎？”千英莫名的有些惶恐。
“當然啦。小千英，你快十五歲了吧，馬上也要到成婚的年齡咯，你想好要嫁給誰了嗎？你可得快點挑好啊，要不然好男人都被別人挑走了，你可就慘了……”梅師姐言之鑿鑿，笑眼之中卻滿是戲谑。
“我也不認識幾個人啊……”千英當真着急了，突然間卻又眼睛亮了，“對了，我還有師兄呢！我嫁給師兄就好了！”
反正他們以前也一直一起生活着，以後也就一直生活好了。千英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于是重重的點了下頭。
一旁，梅師姐快要笑出來，“那你得找個時間告訴他一聲……”
“嗯！”
千英心裏打定主意回去一定要跟師兄好好說說這回事，可是轉眼，成親隊伍裏發起了喜糖跟糕點，又将她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去。
成親還要這樣啊，那得多浪費啊，以後她跟師兄成親了可不能這樣……
千英很快就被梅師姐拉走了，而她們一離開，原本身後的角落裏，一個人卻走了出來。他望着人群裏那個小小的身影，面上無波，眼底卻是止不住的悲傷。
他跟了一路，沉默了一路，如今卻再也無法安然。
曾幾何時，他們站在相似的街道遇到相似的事情，那時她的眼中滿是期待、滿是羨慕，可那時，他只是不懂，他有的只是疑惑，為什麽她的情緒突然一下就落了下來。而如今他懂了，卻已經沒用了。
“我嫁給師兄就好了！”
“我嫁給師兄就好了！”
“我嫁給……師兄……就好了……”
“……”
那麽現在，是該放手了嗎？
……
日子又一天天過去，千英住在無垠峰的日子越來越多，有時候住了幾天才回雲霄峰一次，也是第二天就又找着理由下來。
她現在換了方略，師兄不肯她搬下來，那她就讓墨仙人自己提出來嘛。她不停往外跑，墨仙人肯定有所察覺，到時候他要麽死心要麽過意不去，總歸提出讓她搬走的，而他只要一開口，她也就能堵師兄的口啦。
這一天，跟着墨仙人吃好早膳，千英便又忍不住開口道：“仙人，我待會又要下去啦，上次師兄答應我下次除妖帶我一起去，他們今天中午就出發啦。”這一次她倒是有正當理由。
“嗯？”龍修這次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應允，而是略帶詫異的望向千英。
千英沒來由的有些心虛，但最後還是睜大眼睛道：“只是小妖，很好對付的，而且會去好幾個人……師兄會保護我的！”
“……”龍修垂下雙眸，又有些沉默。
千英不知道他意思，但料想着不會阻攔，便站起身就要告辭。
“等等。”龍修卻喊住了她。
千英一回頭，一塊玉佩出現在了眼前。
“帶在身上吧。”
“這是什麽？”千英接過，一臉疑惑。
龍修卻已轉過身走開。
門關上，雲霄峰又是一片寂靜。
……
那塊玉沒什麽，只是他蓄了精氣養到現在，妖物不得近身關鍵時候能保一命已經快與他合二為一的東西。
一輩子，也就只能養出這麽一塊的東西。
……
等她回來，就讓她離開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