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無解之局
千英抛開雜念，開始一心一意照顧自己的師兄。而雲生在三天後果然醒了過來。千英高興壞了，又喂粥又喂水的，嘴巴也說個不停。
雲生卻是茫然，還以為自己應該死了，得知是雲霄峰的墨師叔救了自己時，激動的差點從床上滾下來。也是他身體還太虛，沒什麽力氣，要不然真得跑上雲霄峰磕頭去。
其他的師兄弟姐妹也挺激動，好歹活下來了，這真是件值得慶賀的事。當然也有人替千英邀功的，對着雲生說你不知道那天千英有多着急，一直哭個不停，後來你昏迷不醒，也是她一直守在床邊讓她休息一會兒都不肯。
雲生聽着頗為感動，當然也很驕傲，他們再羨慕也沒用，這可是他的小師妹，嫡親嫡親的小師妹！
千英也不含糊，對誰都是一句，那當然喽，這可是我師兄啊！
……
等到雲生身體大好，已是半個月之後的事了。天氣已經暖起來了，青山之上花開遍地，滿是生機。
雲生已經不耐于再修養最後幾天，時不時的就會出來走動一番，千英自然跟着，看他又恢複了生龍活虎的樣子，心裏很是高興。
流水潺潺，草木青蔥，千英的小臉上滿是歡喜，“師兄啊，這次你可是大難不死，你都不知道當時你有多吓人，我還以為你就要死了呢！”
這話雲生不知道聽她講了多少遍，卻也不膩，只是應和着道：“你師兄我命大啊，逢兇化吉，貴人相助，師父那時候不是老說麽……”
“那也不能這麽說，雖然死不了，可還是會受傷啊，反正師兄啊，我跟你說，青山派那麽多厲害的師兄師姐，以後有任務的時候你就少去去呗……”千英覺得可行。
雲生卻是反對，“那怎麽行！我可是要創下一番大事業的！斬妖除魔，光大我白雲山，師妹你忘了嗎？”
千英撅起嘴，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點小陰暗，“我就是覺得萬一你這次好運用完了，下次就沒人救你了呢！你要死了，我可就一個人了，那多可憐啊！也沒人娶我了……”
“我怎麽可能那麽容易死呢……不對，誰娶你？”雲生正有一句沒一句的搭着話，猛然回過神來，不由大吃一驚。
“你呀，你要娶我的呀！”千英睜大眼睛肯定着。這事梅師姐上次跟她說了之後她就一直記得，不過後來事情多了她就暫時放下了，反正這是小事也不用着急，跟師兄說了他肯定會答應，不過現在……
“誰說我要娶你啦！你是我小師妹，我怎麽能娶你！”雲生一副見鬼了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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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師姐說的啊！”千英着急了，“梅師姐說女孩子都要嫁給男的的，那叫成親，他們要一起過一輩子的！她還讓我早點挑個，說晚了就挑不到好的了，我除了你也不認識幾個男的，你不娶我誰娶我！”
雲生被她的義正言辭弄懵了，半晌後才驚慌失措的擺手道：“那我也不能娶你啊！不不不，我不要娶你的！”
“為什麽？！”千英上前，眉頭擰起。
“因為、因為、因為我有喜歡的人啦！我要娶明師妹的！不能娶你！”雲生連連後退，像是避之不及一般。
千英看着他那樣子，鼻子驀地一酸，一顆眼淚就滾落下來。她被師兄嫌棄的樣子弄傷心了，就好像他變了一個人一樣，變得遙遠了，也陌生了。
雲生見她哭也慌張了，“師妹師妹你被哭，我不是這意思。我不是不想娶你，可是、可是，你是我師妹啊……”
“那明師姐也是你師妹呢你怎麽就能娶啦！”千英抹着眼淚道。
“那不一樣！你是我嫡親的師妹，她就只是師妹而已！哎呀我怎麽解釋呢！”雲生只恨自己口拙，急得不行卻也說不清。
千英卻根本不想聽，只是越想越傷心，越看越覺得他面目可憎，最後也不願再搭理她了，将懷裏的藥掏出來就朝他扔去，然後一扭頭飛也似的跑了。
柳池邊，她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淚，又委屈又難過，師兄不要她了，以後她該怎麽辦啊？師兄不願意娶她，那她該嫁給誰啊？
……
千英的悲傷一下就持續了好幾天，她不願見師兄了，也不願出去玩了，只是整日整日躲在柳池邊，一個人難過的畫圈圈。她常常畫着畫着就紅了眼睛，然後用手猛地一擦又繼續畫。只是她以為所有人都不知道，可事實上，整個無垠峰的人都知道他們的千英小師妹最近不高興了。
雲生去賠罪，不被搭理，再去賠罪，直接被趕了回來，他苦惱之際，只能向其他的師兄弟姐妹求助，結果一傳十十傳百，所有人都知道了。
每個人也都焦急着，可是每個人也都沒有辦法，千英小師妹對雲生的感情誰都看得出來，雲生對千英小師妹的感情也誰都看得出來，一樣的深刻，但性質完全不一樣。雲生不可能改變主意娶千英，也沒人覺得能說服千英改變主意，所以一個個也都只着急着，卻不敢上前寬慰。至于誰願意自己站出來解了這困局？那也是你看我我看你，一個都沒有，原因很簡單，雲生把千英當小師妹，他們也都把千英當小師妹啊，跟自己妹妹一樣的小師妹。
無解之局僵持着，每個人都對雲生報以同情，每個人見到千英都盡量的哄她開心，可效果呢？根本沒啥效果。于是漸漸的，無垠峰上空就像是攏上了一層烏雲，每個人都迫不及待的希望有個能站出來将之揮去，見不到陽光的感覺，實在是太讓人難受了！
……
雲霄峰上，卻依然是一片寂靜。龍修每日入定，修補着自己損耗的根本，只是有時候他會忽然一下睜開眼睛看向邊上的蒲團，仿佛上面依然坐着一個人一樣。
外面傳來敲門聲，是弟子林生從無垠峰上取回了所需的藥物。龍修命他放下，又讓他自行退下，可是一向利落的林生卻有了些遲疑。
“有什麽事嗎？”龍修疲憊，又閉上眼睛養神。
林生猶豫了半晌，回道：“是關于千英姑娘的……”
揉捏眉頭的手便一下頓住了。
林生低着頭繼續道：“弟子今日去程雲師叔那裏取藥，卻聽得其他的師兄弟們說起，千英姑娘最近幾天一直躲在柳池邊哭，好像是因為她師兄的事……”見墨師叔沒有打斷，他便把所聽到的一一禀明。他本不是個多嘴多事的人，墨師叔也正是因為這點才讓他留在了山上，可是今日之事，他卻覺得應當說明。
墨師叔對千英姑娘的好太令人震驚了，別人或許不甚明了，而他朝夕可見，實在再清楚不過。
在時無微不至，不在時日夜相思，可謂觸目驚心。
“……弟子為了确證，回來時特意繞了路，果然在柳池旁見到了千英姑娘，她也确實紅着眼，很傷心的樣子。”林生說完，最後又補充道。
龍修長久沉默着，好半天過去，才回了句，“我知道了。”
語氣聽着淡然，心中卻早已掀起波瀾。
……
柳池邊，千英扔了一塊石子到池子裏，就又抱着膝蓋蜷起來了，然後望着水面一會兒，眼睛就又紅了。
已經過去好久了，可她還是不開心。
“師兄是壞蛋！師兄是壞蛋！師兄是大壞蛋！”她又想扔一塊石子，可發現邊上的石子全被她扔光了，于是她就更抑郁了。
這時，身後卻傳來動靜。千英耳朵一動，知道是有人來了，不過她依然無動于衷，反正來的就是那幾個，說來說去也都是那麽幾句話。
不過怎麽又沒動靜了？剛剛明明是有人過來了啊？等了半天沒見人走近，千英心裏納悶，又等了一會還是沒反應，她以為自己剛才是聽岔了，想要弄清楚，頭便扭了過去。
而這一看，她驚着了。
“墨仙人！”
身後的林間小路上，龍修站立着，臉上帶着踟蹰，被她撞破後，又低下頭似乎有了些微的赧意。他的黑衣換成了一襲青衫，在蒼翠鮮豔的林花映襯下，倒比原先多了些平易近人。
千英不自然的就放下了心防，她問道：“您怎麽來了？”
只是問完，她又發現他有些不對勁，臉色蒼白，身姿也有些佝偻，明顯一副大病初愈的樣子。于是她又止不住問道：“你怎麽了？生病了嗎？”
龍修本來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才有些猶豫，現在被撞見自然也沒有一走了之的道理，此刻再聽到她主動發問就更是舒了一口氣。
“我沒事。你怎麽會在這？”不知道說什麽，那就只好明知故問了。他走過去，站在了她的身旁。
千英隐約覺得他沒說實話，可也不知道應不應該追問，于是只得先放下，暫且先回答他的問題。她讓出了個地方，回道：“我也沒事，就是有點不高興。”說着又有些沮喪。
雖然要回答，卻也不想多說，畢竟不是什麽值得張揚的事。
龍修卻不會就此作罷，他又說道：“可以跟我說說嗎？”
千英擡頭望了一眼，覺得今天的墨仙人有些怪異。可是墨仙人太高，她又蹲着，光線照射之下，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總歸是在關心她是不是？
莫名的，千英覺得心有點暖。其他的師兄師姐也關心她，但總覺得這份關心有些不一樣。而且……他們的關心也根本沒關心到點子上。
她一開始的确是因為師兄的拒絕而傷心，可是後來卻又不是因為這了。她本來以為會有誰站出來說他可以娶她的，哪怕是開玩笑哄哄她也好，這樣她也就有了一個臺階可以下了，可是結果卻一個都沒有，就好像她一點都不好，根本不能娶一樣。
“……我好難過啊墨仙人，他們都安慰我，可沒一個說要娶我，青山派那麽多師兄，可沒一個願意娶我，我是不是真沒人要了，真嫁不出去了……”千英忍不住還是将前因後果說完，然後又哭了起來。
“師兄會娶明師姐，到時候他們就一輩子在一起了，肯定嫌我多餘了，那到時候我該怎麽辦啊？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千英越想越可怕，眼淚就不停的往下淌。
龍修安安靜靜的聽着，直到她說完，直到她哭泣聲漸弱，他才說道：“他們不娶你，我娶你。我會一直陪着你，不會再讓你孤單……”
我會一直陪着你，不會再讓你孤單。
眼中有薄霧，時光隔得好遠，可是他卻仿佛還能看到在那座青州的小院裏，她持續了一生的等待。
千英卻呆住了，連抽泣聲都停在一半忘了繼續下去。淚眼朦胧裏，墨仙人的眼神模糊又清晰，似乎堅定着，似乎無悔着。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
千英抹去眼角的淚，哽咽道：“墨仙人，你別跟我開玩笑了。”她雖然想有個人能願意娶自己，可那個人不應該是墨仙人啊！
墨仙人可是師兄的師叔，師兄的師叔那就是她的師叔！他怎麽可以娶自己呢！
就算不是什麽師叔，他也是那麽高高在上的人，而她呢，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塵泥。
他一定是可憐自己才這麽說的！
千英覺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站起身道了句告辭就要走開。
身後卻又傳來墨仙人的聲音，“我沒有開玩笑，我是真的會娶你……”
“不要說啦！”千英吓得都捂住了耳朵，甚至腳步不穩都差點摔倒，她轉過身，臉都皺成了一團，“墨仙人，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你還是不要再說了！”說完，又慌不及的就跑開了。
有鳥被驚飛，撲騰聲中，千英小小的身影轉眼不見。
風吹過，有落葉自發尖墜下，龍修看着她的背影，心一下落空了。
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
千英再不敢去柳池了，龍修也只是繼續待在了雲霄峰。而這一天，有不速之客進入了他的寒玉室。
鳳九千萬年不變，依然颠倒衆生的模樣，依然玩世不恭的笑容。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就徑直坐在一張蒲團上，一揚手手上便憑空出現了一個酒壺。
仰脖灌下，啧啧兩聲，而後便是一聲喟嘆，“活過千年萬年，愈發覺得無趣，還是人間好，包羅萬象，就是這酒都有千百種變化。你要不要，我從一個隐世的村子裏找來的？可不比那些所謂的天釀差……”
“小麒麟呢？”任他再多言語，龍修也只是一下就看出了根本。小麒麟在，他如何會覺得無趣。
鳳九果然哀然，“她的時間到了，該去歷劫了，現在不知道落到哪了。刻意抹了痕跡也不讓我找到，真是白養她這麽多年了！哎，就是找到了也沒用，有着因緣糾葛她也認不出我……”
龍修默然。
鳳九想到什麽，又斜眼問：“你那個小燈草呢？你應該找到她了吧？人呢？”
“她就在青山，她也已經忘記我……”龍修頓了一下又道，“而且，她也選擇了徹底與我撇清。”
“怎麽回事？”鳳九坐正了身子。
龍修沒有隐瞞，只是帶着悵然的将事情說給了他聽，“……她如今就像是視我為洪水猛獸一般，我想接近，她也只是逃離，哪怕我做太多，她都仿佛感覺不到……”
鳳九的表情一下變得凝重，他看了龍修良久，才開口道：“如果我猜得沒錯，她這一世的心上只怕是缺失了一塊，不知情愛，這輩子都不會愛上誰……”
龍修心被擊中，滿臉錯愕。
鳳九抿了下唇，“我也是在小麒麟歷劫後翻閱典籍時無意間發現的，如果一個人執念纏身，當她想要放下時，她會寧可付出更大的代價。燈草上輩子心死而終，不想再被執念糾纏，她很可能在再次轉世輪回的時候刻意讓自己的心上缺失了一塊，這樣的話，她就不會再愛上一個人，不會再與任何人有所牽扯……你說她跟誰都很好只除了你，可你發現沒有，她對誰都不會太過親近，熱情而客氣，她是不是都是這樣，只是在你那最明顯？至于她的那個師兄，雖然她說要嫁給他，可你應該也看出來了，她不是真正的喜歡。她看似天真活潑，可實際上她早已關閉了心門……”
龍修已經不敢再聽下去，如果真是這樣，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其他的事他都好彌補，可是這樣的事，他根本無能為力。
鳳九也有些不忍，小麒麟雖然現在也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情況，可她畢竟是在歷劫，總有回歸原位的時候，可燈草卻是在經歷輪回，而且有這一世，未必還會有下一世。不單是她，就是龍修也同樣如此。
以他所有，換她一世，他原本就沒想着自己還能活。而上天感念他鎮守長生殿萬年之後又化作巨石繼續守護，這才有了他這一世的輪回。
鳳九想着他也許有一天就會徹底消失在這個塵世間再不得輪回轉世便又有些煩躁起來，他也顧不上喝酒了，只是站起道：“我看還是這樣吧，現在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什麽情況，倒不如幹脆告訴她實情，這樣也不會讓她在你每一次靠近時都害怕，或者我幹脆再偷一次塵世飲給她喝下得了，是生是死，是好是歹，你等了這麽多年，總歸有個答案！”
鳳九說到這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看到龍修垂下雙眸，臉色更加黯然。
他何曾沒有想過如實相告，可是……他怕啊！
更何況他等的算久嗎？與她兩輩子的等待相比，他等的時間是多麽短暫啊！
“不用了。”最後他像是用盡全身力氣的說道，“就算她這輩子都會視我陌路，就算她窮其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可是能再看到她，那也就夠了。”
鳳九語塞，想要再說些什麽，可是最後說出口的，只是一聲長嘆。
龍修的堅持，他又如何不懂。
只希望他能盡他所能來幫助他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