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鬼嫁娘(2)
要查出這個人,就唯有從以上特征的人群裏找。範圍應該在學校附近,起碼是對學院內的一切事情都熟悉的人,且其目的應和《晚》一書有關。
理清查案頭緒,盤長生也就細心尋找這段路的出路。谷清陽暫不會有生命危險,十四天的失蹤期也未到。
眼前景象模糊而不清,奇怪的是這段街道雖不長倒也古舊,全是些民國初期的建築。一座座的黑漆木板磚房,飛出的屋檐,檐下挂着的風鈴,脫漆失色的招牌,全是一副舊時商鋪的模樣,只是所有的房屋都關上了木門板,荒誕得有些可怖。
頹敗荒蕪的街道上,四處都感飄忽模糊,他走了許久,沒有找到出口,明明感覺到有許多人在附近,但卻一個人也看不見。
雨停了,路依然茫茫而黯淡。石板路上還有青苔,雨後更加濕膩。盤長生定下心來,慢慢地走,只對這個裝神弄鬼的人感到好奇。黯淡的月光下,一條拉得長長的人影閃過。盤長生回頭,哪還有什麽人影。
前方有一點猩紅的亮光,他邁步上前,一家半掩的商鋪,門縫裏流出血一般慘淡的亮光。擡頭,兩只燈籠在風中空洞地搖曳。對面的酒家挂着的白色長幡上書:十裏酒飄香。
看着眼前的石板小路,和一間間的平房商鋪,月影朦胧,自己就好像站在時光交錯的舊時畫像中,戲文裏的水袖女子緩緩而出,并不真切,只甩着水袖,水袖長衫一晃而過,眼前依然是茫茫長路,不知身在何方。
站得久了,感到絲絲寒意鑽進腳底,爬進心間。咿咿呀呀,果真聽到了飄渺得仿如來自地底的戲曲。盤長生頭腦發脹,不知是否早已身在夢中。
再往遠處看,前方是座破舊的戲班廟堂,門早已破爛洞開,只見堂裏主橫梁上飄着一縷白緞,在夜色中飄飄蕩蕩,像懸挂着的女子,在空中搖晃着衣擺和無力垂着的一雙腳。咿呀之聲如此聽來就像戲子的一聲聲幽怨凄泣。看着旁邊的枯井,梁上白綢,那裏又埋葬了多少舊時悲苦戲子的無數冤魂。
心頭一顫,盤長生越發覺得這地方古怪。這冒出來的街道,真的是到了鬼門關?鬼門關三字激蕩在他心胸。猛地擡頭,牌匾上,三個早已褪色的漆金字映入眼簾:詭門關。
一見之下,盤長生倒吸一口冷氣。小心地走進商鋪,裏面的案幾上燃着一對白蠟燭。四周站着清一色的紙人。慘白着臉的童男童女紙紮,紅紅的胭脂點在臉上。詭異的笑容凝滞在鮮紅的嘴邊,燭光昏暗,點點灰白光影灑在紙人上,越發恐怖。地上還撒了些元寶衣紙,一棟棟精致的紙紮房屋随處而擺。
和普通的冥器鋪沒多大區別,只是牆壁上還挂了幾幅畫像,是明末裝束的女子畫像。女子的眼睛低垂,似乎在看着他的一舉一動。燭火明滅,那眼珠仿佛動了。燭火一閃,光亮大增。盤長生清楚地看見,案幾後的一對太師圈椅上分左右坐着兩個人。一動不動,睜着眼睛,定定地注視着他。
這一對人的臉色慘白,雙手放在膝上,并膝而坐,身板直挺,講足了禮數。只是這兩個女人,一人穿着民國初的滾銀錯金邊纏枝牡丹大襟上衣,搭配了黑素的暗底鳳芝紋長裙式旗袍;另一人也是穿着旗袍,但明顯從旗袍的樣式看出所處時代要晚得多,像三四十年代的旗袍,秀雅端麗,水紅色連身旗袍,七分的袖子,花邊鑲滾,胸襟處,手繡一朵銀線水仙,水仙小致而纖長,從胸襟處開到了素腰上,十分的妥帖靈巧。胸扣是靈芝盤扣,連着腿根上高叉的開口處也是靈芝盤扣,露出一雙潔白修長的腿,腿腹的線條優美柔和,潤白如玉。但在這古舊殘破的街上,猶如鬼魅。
她們就這樣靜靜坐着,不動,燭火映照下只覺荒誕可怕。伸手去探,女人沒有呼吸。
伸手去摸,冰涼滑膩,竟是蠟人,這裏真的是怪誕得唬人,任他怎麽走也找不到出路。
“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盤長生小聲嘀咕。
“詭——門——關”一字一字,幽深如枯井幹涸的聲音飄了過來。盤長生一看,他身旁的另一個蠟人竟然活了。生硬機械地慢慢轉過了頭,對着他詭異地笑,“快點,不然來不及了。”
“什麽?”盤長生大聲問她。她端正的頭正正地對着門口,慘白的臉,血色的口紅塗抹得很可怕。她的身子挺得直直的,沒有說話,一如剛才。
定是自己産生了幻覺,盤長生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還是館長說得對,他的精神太差。覺得前堂沒什麽特別,盤長生挑起連通內室的帷幔,轉進了裏面。赫然看見上面列着三個牌位,第一個寫着陳晨,第二個是嚴心,第三個是晨雅裏。
這是怎麽回事?晨雅裏還好好的,怎麽死了?她也夠七天了嗎?不,不!李教授說了,晨雅裏是遲了陳晨十天加入那個課題組,并看了《晚》一書的,跳開前面的男生,是第五個接觸到這冊書的人,但按看過書後的第十四天才失蹤算起,應該只是失蹤了兩天,在七這個謀殺數字裏,還有五天的時間讓自己去找出她。
難道是他猜錯了,根本不是數字7這段7天的冷卻期?冷汗涔涔冒出,盤長生第一次感到恐慌,因怕自己救不了失蹤的人而感到恐慌。
牌位臺後面是一架與店鋪身份不符的床,床分三進三檐。此乃明代最為奢華繁美,象征高貴地位身份的大拔步床(又稱八步床,因床通高五米,內配有淺廊和梳妝臺,更甚者配有書櫃,所以人從床的“地平”開始走,要走八步才能走到卧床上),跨出第一步,踏上的就是床的地平,然後會有淺廊,廊上立有三屏镂空擋欄如同雕花的小軒窗,既隔開了人窺探床上動靜的視線,又增添了無窮美感和神秘感。每進床腳欄處都雕有石榴花紋,主多子。外進床欄門框處雕仙鶴靈芝,仙鹿逐月,踏踩祥雲,寓意福祿壽三全。內進雕蓮蓬游魚,寓意富貴有餘,連生貴子。裏進雕龍鳳捧月,呈龍鳳呈祥,陰陽協和之意。床靠背處镂花透雕,黑檀木上雕刻着雙蓮,拱着塊白玉屏,屏上刻着麒麟送子。
每進的垂花欄上,都鑿出了精美的镂空梅花紋花牙子。這種明三進式富貴多姿(取多子之意)拔步古床多用在古代富貴人家新婚嫁娶時,作新夫婦的婚床,寄望新人多子多福。一個激靈,醒覺:婚床婚姻,不正和鬼嫁娘有着千絲百縷的聯系嗎?因為都是緣起于婚嫁,可以說是一個因由。因三進門楣重重壓壓下,看不清床上光景,只得走近了看。
慢慢看見了一張織金錯花錦被,錦被裹成了一團,平平地隆起擺着,像蓋着一個人。不由得,盤長生加快了腳步,跨進了第一進腳欄,立于地平之上,第二進腳欄,進入了淺廊,停下。第三進就是實在的床,伸手,掀開,上面躺着的正正是晨雅裏。她閉着眼,像睡着了,很安靜,只是一張臉很白。她手裏握着的正是一冊《晚清異聞錄》,第一卷。
盤長生顫抖地伸出了手去試探,她,沒有鼻息。一吓,突然聽見外面有動靜。盤長生拿起《晚清異聞錄·卷一》收好,跑出鋪外,念頭轉了轉,兇手一定跑不了。
凄清的石板街道上,盡頭的戲堂班子旁的枯井上,坐着一個人。
“誰?”盤長生脫口而出。那人緩緩地轉過了頭,朝着他笑。
腦袋哄一下炸開了,死去的晨雅裏此時站在枯井邊上對着他笑,而後縱身跳進枯井。
“不要——”一聲大叫,盤長生感到自己要崩潰了。他到底在哪裏?一定是在夢裏,一定是……
盤長生艱難地睜開眼,看見了一臉焦急的谷清陽。“你沒事吧?”兩人同時問起。
谷清陽不待他說話,一驚一乍地埋怨起他來,“昨晚走得好好的,突然你就跑了,一下就不見了你。我找了許久,等了許久還是不見你,我不安心再走了一趟,才發現一條岔巷,你就躺在那。我連忙過去看你,你一直昏迷不醒。”
盤長生一聽如墜霧裏,理不出個所以然來,再看四周果然是昨天裏的另一段岔路,只是這段岔路哪有什麽古街商鋪。難道他真的在做夢?“我怎麽在這昏倒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看這裏是巷子的死角,當時天又黑,你可能是跑得急了,撞到了這堵牆所以昏了過去。”盤長生站了起來,感到一陣頭痛,摸了摸濃密額發擋着的額頭,額頭上有磕損,幸好傷得不深。再走到牆邊上細看,牆上有碰撞過的痕跡。
看來他真的是撞昏過去還作了一個噩夢了。但奇怪的是,自己的衣服上有股香味,是夢裏白蠟燭燃燒時特有的清香味。
“快被你吓死了,我們還是回去吧。”谷清陽挽起他手,香味從她身上傳來,就像夢裏的香味。“你噴了香水?”盤長生突然問了一句。
谷清陽臉一紅,嗔道,“我昨晚就噴了,你倒一直不察覺,現在才發現。”
盤長生噓了一口氣,許是現實中的香味刺激,所以在夢裏出現了這種香味。也不疑有他,陪她回學校,還不忘一邊走,一邊敲她腦袋,“夜裏無人,太危險了,你當時就應該先回學校。真出了事,怎麽辦!”
谷清陽聽了,一喜,眉開眼笑,透明清澈的眼瞳看着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最後忍不住,小聲回了句,“我舍不下你。”
盤長生一怔,馬上別開了臉,快步走着。
快到怡心小園,盤長生仍在思考,怕她會有危險,自己還是守在附近的好。淩晨五點,寒冬的天尚未化開,透着薄霧,走得近了才看見兩個晨運的女生向他們跑來。不一會,就在盤長生身邊跑過,并小聲嘀咕,“這學校太邪了,好端端的一個人,突然間就發了羊癫瘋,看來也是兇多吉少啊。聽說是和一個古代課題有關,邪着呢。”
“是啊,之前有人說瞅見她進了一家冥衣鋪。你說怪也不怪,那女人穿了一身殓服,還戴了個古怪面具。”
“什麽?你們說的在哪裏?”盤長生一急,抓住路邊的女學生就問。“你弄痛我了,快放手!”
“不好意思,我只是好奇。”盤長生恢複了正常。
“在圖書館樓下,邪着呢,這位同學最好別去看了。晦氣得很,我們也是剛巧路過才撞上的。警察已經來了。”
盤長生馬上朝圖書館方向跑去,谷清陽也跟着他跑。
“你別胡鬧,快回去休息。”
“不,我就跟着。再說,你要保護我,不然我也會像她們那樣不明不白的突然死去。”盤長生突然站住,看着她一張俏生生有點慘白的臉。“我、我怕。”她鼻子一皺,眼眸裏蓄了一汪清淚。
他拍了拍她肩膀,拉着她趕往現場。“不是還不到7天嗎?難道連環殺手的冷卻期我推斷錯了。”他自言。
“晨雅裏雖然遲陳晨十天加入課題組,但她和陳晨要好,一早就看過那冊書了。我加入時,李教授和我們一起研究這個課題,她和陳晨第一個作發言,我只是聽。她們兩個的研究比起我來更深入些。”
“難怪我說怎麽時間提早了,原來如此。”
趁着還沒到目的地,盤長生再問了些細節問題,才知道李教授在選人加入課題組方面是有些機緣的,就像谷清陽因她家鄉的民俗和歸府的一些婚嫁細節上有相似點,所以才被編入了課題組。
“你是少數民族?”盤長生突然問。
“是的,你看出來了?古擺夷族。”
“難怪你的眼睛是琥珀色的,陳晨,嚴心,晨雅裏還有錢劍鋒是否都是福建人或北京本地人。”
“早前在填課題研究表單時,确實看見她們要麽是福建和我是老鄉,要麽就是北京本地人,陳晨和晨雅裏更是說一口濃濃的京腔京片子。她們兩家是世交,書香門第。而嚴心和錢劍鋒同是福建武夷人,和我同省不同市,他們兩人的家庭背景一直是個謎。”
原來真的有這些共通點,表面上看起來和案子沒有什麽關聯,但一涉及《晚清異聞錄》來看,這就是共通點。甚至有鬼嫁娘這個風俗的地方都是關聯,這個課題組果然只招進熟知這個風俗的人。
一路發足奔跑,盤長生身後的谷清陽臉泛潮紅,緊了緊收在衣服裏的《晚清異聞錄·卷一》,露出了一縷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