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鬼嫁娘(1)
鬼嫁娘緣起于福建某個地域的嫁娶風俗。
福建大部分地方都和全國一樣,婚俗上以喜慶為主,吉利最為重要。但偏偏有那麽一個村結婚時披麻戴孝,跪拜天地的案頭燃着一對詭異的白蠟燭。沒錯,在那個交通不算發達的靠海村莊,那裏實行的是古老的婚姻形式,跪拜天地,父母,祖先。
谷清陽說起,那時她還小,不懂事。
家裏是一個很大的家族,枝葉龐雜而繁多。那一次,是一個同族人結婚。
喜宴的前一天,谷清陽半夜睡不着,又因聽見了村子外頭傳來的絲竹之聲,她大着膽子支開了窗上的竹席子。不瞧還好,一瞧,魂去了一半。
一隊影影綽綽的人,全身素白,走路姿勢怪異,在新娘門前徘徊。谷清陽很努力地去看,想看清來人,但那群‘人’沒有影子。真的沒有影子,終于她明白了那群人為什麽走路詭異,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腳。五官模樣更是模糊不清,谷清陽被吓哭了,又不敢哭出聲來。那群東西一直地徘徊,直到對面新娘的房門開了,她只看到為首的、戴着玉覆面的‘人’飄了過去。在房門前明與暗,光和影,生與死之間停住,房子門檻外的那‘人’徐徐地除下了面具,把玉覆面交給了一個腳上穿着一雙紅繡花鞋子的女人手裏,那鞋子紅得像要流出血來。
那個女人,谷清陽根本看不見她的樣貌,但憑着那雙嫁鞋,知道她就是新娘。新娘的身影是恍惚模糊的,她看見,除下玉覆面的人,他根本就是個鬼魂,他的面孔很恐怖,他臉上的肉都腐爛了。他根本就是個鬼!
谷清陽的臉出現了抽搐,這段回憶對她來說是恐怖的。盤長生食指弓起,沉穩有力地敲着古式镂花黑檀木案桌。案上挂着的文房筆墨揮毫在黃花梨架子上輕晃。旁邊荷葉型端硯散出古舊沉樸的光暈,使人的心情慢慢穩定下來。盤長生把一杯溫水放到了她手上,示意她繼續說。
于是谷清陽又開始了她的回憶。
器物交接完畢後,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新娘的家門口大開着,那群‘人’很快就離開了那裏,仿如從來沒出現過一般。谷清陽才開始意識到,連剛才那股絲竹之樂的詭異聲音也是極細微難辨的。所以一切都太安靜,安靜得使人莫名恐慌。那群‘人’走後,新娘的家洞開的大門上挂着一套殓服,在夜裏,仍由風吹,如一具單薄的慘白屍體飄懸于那個恐怖的夜晚。
後來,她就大病了一場。人也總是病恹恹的,連第二天晚上的婚宴也不能參加。
“好了,講述完畢!”谷清陽沒頭沒腦地忽然來了這一句。盤長生不由皺起了眉頭,但他沒有追問,這讓谷清陽很不爽,原還以為能吊着他瘾。
“好了,時間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學校。”盤長生站了起來。
“小盤,聽說你剛才被吓着了啊。”館長也跟離開座位。館長向谷清陽那邊打了個眼色,盤長生會意,打開了手铐讓她乖乖地在外面候着,他一會就出來。
辦公室裏只剩下他們兩人,還是館長打開了話匣子,“你不是個信鬼神的人,照看你不會輕易地被吓着。這次的案似乎給了你很大的壓力,會否是你投入了太多的感情。我是指翡翠那方面……”館長沒再說下去。
盤長生嘆了口氣,把自己出現幻聽和幻視的情況告訴了館長。館長聽完,深思許久,道:“每個人都會有都市壓力病,如果持續下去,嚴重一點,會出現幻聽,甚至是視覺模糊的潛在危險。所以你只是太緊張了,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館長語重心長地說道,“根據你的陳述,你覺得第一次出現幻視是在哪裏?是不是同樣的地方給了你什麽心理暗示?同樣的904、同樣的舊街道、同樣和古董挂鈎的離奇詭異案件,你覺得兇手為什麽要布置如此多的巧合?”
一席話,讓盤長生茅塞頓開。館長拍了拍他肩膀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應該想到了答案,在哪裏出現的問題就在那裏找。你好好想清楚,上兵伐謀,就是攻心為上啊。這種犯罪心理學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你的心已經開始被熟悉而敏感的數字、街道、人和物攪亂了,以致于心變得狂躁,随之出現不安,這種不安分的狂躁來自于哪裏,我也不說了。”
“來自于心!”心亂則人亂,人亂則事誤。對方就是在和他玩心理戰術。故意安排讓他回到熟悉的景物當中去,去惑亂他的心、利用人心的情感、矛盾,使得內心熟悉卻又排斥、痛苦地想要忘記的一切人和事,再次重現于他腦海裏,擾亂他分析和判斷的能力。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太熟悉,他想忘都忘不掉,忘不掉唐宋元的死,忘不掉古董村裏滅絕人寰的殺戮,親生父母的慘死,翡翠的心碎和離開,子剔透的重傷不醒所有他執意忘卻的東西全部湧塞在他的胸口,上不來,下不去。他開始惶恐,他對鬼神一說開始動搖。
明明不存在的鬼神,在詭镯一案他已經證實,但為什麽他還會在圖書館休息室出現幻視,剛才又出現幻聽?所以他迷惘掙紮,他開始相信命運,命運讓他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輪回,他的心也被攪亂了。
盤長生的沉默,館長耐心候着。他知道,盤長生在經受着內心的劇烈掙紮和煎熬,也看出了盤長生的自信,因為盤長生已經找到了來自心的答案。人的心太複雜,有時候連自己也看不清自己,連自己都逃避自己的心,只為忘卻生命裏的痛苦和絕望。
如果連絕望都不怕了,又何必怕面對自己的心呢。只有面對,才能打開那道看不見的鎖。“我終于明白了,我逃離北京,去到翡翠家鄉是那樣愚蠢。不肯面對,逃到哪裏都是無用。”
“明白就好,小心身邊的人。”館長輕聲回答。
“真是強将手下無弱兵,唐宋元的師傅果然比起徒弟更老辣犀利。”盤長生狡黠一笑。
“不錯,要的就是這目光。這才是顧玲珑!”館長再一次呼他名字。盤長生心靈深處為之一震,他自己竟然忘記了攻心戰略這種犯罪心理學,并深深地陷了進去,以致差點無法自拔。盤長生問起,對于剛才那一吓也是他有意安排的吧。館長也學着他狡黠一笑,“那丫頭可是你的及時雨。無論是我有意安排,還是她故意來此,她這一吓不就為你撥開了重重迷霧嗎!”
好一場及時雨……只是不知這場雨下得是好還是壞。不過只要可以利用的,都是好事。盤長生上唇輕揚,出走了京博。
盤長生送谷清陽回學校,倆人一路無話。
大學在城郊附近,天氣本就寒冷,又是在夜裏,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人呼氣馬上就凝起了霧氣,愈發地冷。
谷清陽一改平常的活躍,默默地走着,似在想着心事。素淨的蘭花型路燈打下微弱的橘黃光亮,映着漫天的雨,雨絲兒泛着橘黃的亮,看得清了,比剛才又大了許多。
黑色的外套罩在了谷清陽頭上,擋着了她的視線。她擡頭,盤長生把衣服都往她頭上身上擱。她抿了抿嘴,稚氣中有些執拗,“我不冷。”
“太晚了,公車停了,這路上沒的士,還有一小段路才到學校,別凍着了。”盤長生呼出了白霧,映着他的臉,模糊了他的眉,他的輪廓。谷清陽只見到白白的一團霧氣,噗哧一聲只覺好笑。
盤長生知道她笑什麽,也不答腔,眼睛看着前方的岔路出神,那邊過去就是他和翡翠為了破案去過的冥器鋪,如今這地方變得更離奇古怪了,好端端地突然就開了一家‘詭門關’冥衣鋪,又好端端地不見了。
前方起了霧氣,水霧彌漫,人生之路偏如夢長,恍惚迷離得如入幽冥之路通向遠方。一點紅光在岔道內巷透出,只模糊看見是一挂紅色的燈籠在風雨中搖曳。雨中除了水汽,還彌漫着一股焦味,帶了泥土惺忪的紙錢焦煳味。
盤長生的腳步偏向了巷口,谷清陽拽一拽他衣角,輕聲道:“你不怕嗎?”
低頭看她,怯生生的大眼睛有絲惶恐。他認真看她,觀察着她臉上的變化,突然問道:“你在樓頂上跳的那段舞,是一段關于破除詛咒的舞,是不是?”
只見她俏臉生寒,眼朝右上方一挑,疑惑地看着他,“不是。只是村的習俗。”
盤長生在心裏冷笑,她果然很聰明。“你們村裏還有什麽習俗嗎?就像鬼嫁娘這樣的,若然不吉祥的婚俗,應該也有破除的方法吧。”他開始變換方式去問剛才的問題。
“村裏的習俗,記不大清了。”她擡眼朝他望了望。透明的琥珀色眸子朝左上方靈活地轉了一個圈,似在搜索腦子裏的記憶。
盤長生沉默了一會,繼續朝前走。谷清陽跟着他走,幾縷雨絲跳到了眼睛裏,眼睛刺痛,剛想伸手去揉,低沉的聲音吓了她一跳,“你在樓頂上跳的那段舞,是一段關于破除詛咒的舞,嗯?”
谷清陽突然就爆發了,“你當我是犯人嗎?別忘了,我也是受害者,我現在的處境也很危險。你就別拿無聊的招數來審人了。”
一聲輕笑,讓她感到莫名其妙。
“我不過耍了幾個花招而已,一,說謊的人眼睛會看向右上方,思考問題是看向左上方。二,說謊者回答問題時一般拒絕用第一人稱‘我’來回答。三,同一個問題,問第一第二次回答不變。當第三次提問的間隔長些,再問,就會露出破綻,坦白回答,因為注意力不集中,思路中斷的結果。這個時候如是經過了訓練,往往會繼續撒謊。或是突然爆發,例如把聲音提高,都是撒謊的表現。這是美國警察常用以審犯的方式,你說你是那種?”
一抹壞笑浮現在盤長生臉上,寒得使人看着哆嗦,沒有絲毫暖意。“你到底想知道什麽?”谷清陽有些害怕。
“很好,懂得了轉移話題。”盤長生看了看前方,“有沒有膽量一起去闖一闖鬼門關?”
“是詭門關還是鬼門關?”她輕笑。
“你去過的。”盤長生不再提問,直接道破。
“你怎麽知道?”她皺眉,等于承認。“可靠線人舉報”,他不忘幽默,“我有找過那家店,但是一無所獲。”
“你想我幫你?但有求于人可不是這個态度。”她甜眼兒一睨,挽了他的手跟着走。
兩人慢慢闖進了雨霧不分的巷口,朝着挂着紅燈籠處走。兩旁的街道慢慢地變得寬闊起來,雨小了許多,但霧氣也更濃了。許是谷清陽怕了,挽着他的手挽得更緊,力道大了許多。“別拉得那麽緊,不好走路。”盤長生看着路旁模糊不清的景象暗暗留神。這帶沒有路燈,黑得慌。
又是雨,又是霧,又沒月亮,真真不好找路。盤長生伸手去拿手電,一摸身上提包哪還有電筒。心裏正暗罵了句,糟糕。
他忽感肩上一重,如被鐵爪扣住,痛入骨髓。尚未來得及回頭,眼前就已一黑,身如臨空之感,飄然,失了重心。只十多秒的功夫,盤長生處在了陌生的地方。身旁早不見了谷清陽,這一來,他有些慌了。按《晚清異聞錄》一書的詛咒,看過的人都有危險,在這個荒僻的地方,谷清陽一個女孩子家太危險。
唯一讓他放心的是,連環殺手犯案是會有一個“冷卻期”的,那也是屬于他的作案Signature,就如前兩名死者的七天為期就是一個好的例子。這個連環殺手的謀殺目的暫不清楚,但目标就是定在了看過《晚》一書的女性之間。
連環殺手在每起謀殺之間總會有“冷卻期”以供他思考,完善作案手段。但這個冷卻期的長短時間不一,因人而異。很明顯兇手對7和14這兩個數字很敏感。以此可以推斷出,兇手是個很自信,很喜歡挑戰對手,做事思考都很嚴密嚴謹的一個人,他對歷史知識有一定水平,是個追求完美的殺人犯,對心理學也很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