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修) 這樣不算,過完這輩……
許是剛從暖氣氤氲的屋內出來, 陣陣寒意乍地襲面,譚清音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裴無察覺出來,眉頭微微皺了下, 腳步硬生生地定在原地。
握着自己的手掌隐隐有松動之勢, 譚清音一把按住他的手, 十指相扣緊緊攥着他, 她擡眸望向他,神色不悅地說:“你可不能臨時反悔。”
她心心念念了一下午,哪知道到了晚上, 外面會變得這麽冷。
“我真的不冷的, 夫君,求你了……”
譚清音忽地撲進他懷裏, 将臉埋在他脖頸一側, 使勁蹭着, 大有他不答應, 她就不停下的趨勢。
像只無賴的貓兒,毛茸茸的腦袋不知輕重的拱着他的下巴。裴無的眸子掃過她露出半截的白淨耳尖,最後落在一圈溫暖的圍絨上。
他一手伸進圍絨裏, 捏着她的後頸,讓她遠離了自己, 答應她:“行了, 你再亂拱就真的出不去了。”
譚清音這才停止了攻勢,擡起臉笑嘻嘻地望着他。
裴無寵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 将披風兜帽給她帶上, 兜帽很大,她整個腦袋都罩在裏,全身上下, 只露了一雙眼睛在外。
與市井街巷充滿煙火氣不同,臨街環繞京城整條護城河,更富有玩樂氣息。
沿河長堤火樹銀花,整條長街從頭至尾燈火如晝,街上年輕的郎君娘子相攜同游,不時有孩童手提着花燈,嬉笑着在人群中追逐穿梭。
十裏迢迢魚龍燈飛舞動,譚清音好奇的看在眼裏,目中是掩不住的興奮愉快,若不是手還被身旁男人拉着,恐怕如今早已同脫了線的風筝一樣,不知飄到了何處。
人群熙熙攘攘,裴無小心地将她護在身側,目光一錯不錯,落在她身上。
譚清音回過頭來雀躍地望着他,正撞進他幽靜卻如水般溫柔的眼底,靠着高樓的燈宛若銀月懸挂空中,燈光映照在他清隽似玉的面龐。
這是她心愛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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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清音忍不住用指尖輕輕點了點他的手心,唇角上翹一下:“大人,你覺不覺得我們現在像是出來幽會的情人?”
手心癢絲絲的,裴無眉頭輕擰,很煞風景告訴她:“我們是夫妻。”
情人便意味着關系不明,哪怕再心意相屬,也有可能會分開。
裴無不喜這樣的關系。
譚清音輕嘆一聲,有些惋惜:“所以說啊,要是我們沒成親多好,這時候偷偷摸摸出來幽會肯定別有一番情趣。”
正是遮遮掩掩、芳心暗許的萌動期,想想就很刺激。
小姑娘家的心思多,想法也簡單,裴無失笑一聲,伸出手,輕輕将她垂在臉頰邊的碎發撥至耳後,低頭看着她,“你父親是不會允許的。”
如果不是那一旨賜婚将他們相纏,這輩子他都不會有機會能同她在一起。
譚清音仰頭眨了眨眼睛,朝他微微一笑,“也是,要是讓我爹知道了,他肯定不會放過你。”
兩人行于花燈游會間,一路上,不時會有人頻頻回望,無非是兩人相貌和氣質太過出衆。
男人輕裘黑氅,身形修長,威嚴冷肅的面龐與熱鬧非凡的街市格格不入,偏偏低頭望向身前少女時,那分疏離頃刻間又蕩然無存。
身旁少女一襲狐絨披風,嚴嚴遮身,雖瞧不見樣貌,但那露出的一雙烏黑潋滟眼眸,盈盈潤潤,寒冬臘月裏,宛若春水蕩滌。
譚清音望着他身後,忽然眼睛一亮,扯了扯他的衣袖,“夫君,我想吃冰糖葫蘆了。”
裴無早已習慣了她的稱呼,平日裏無事就叫他“大人”,有求于他便會軟軟地喚他“夫君”,若是自己惹她生氣了,她還會直呼他名字。
但他從不會惱,反而甘之若饴。
裴無松了手,柔聲叮囑她:“不要亂跑。”
譚清音立馬乖乖點頭,離他身側兩步遠,她低下頭,手指撥弄着他給她買的鴛鴦花燈。
這鴛鴦相依相并,撥動這一只,另一只也會跟着旋轉,有趣得很。
眼前忽地小心遞來一盞芙蓉花燈,譚清音手中動作一頓,心裏疑惑他怎麽又買了一盞。
她擡起眸,圍絨半掩遮面,烏發雪頰,尤似與花燈交相輝映,燈火下煞是動人。
身前是位年輕的公子,并不是裴無,譚清音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在看見他手中花燈時,便知曉了他是何意。
大晉民風還算開放,這種燈會,若是遇到心儀之人,便會通過贈送花燈,來表明心意。
“姑、姑娘,可否……”那位公子腼腆的紅着臉,想将手中花燈贈送出去,順便還想問問她的芳名。
譚清音剛想擺手拒絕,就被身後男人強勢地握住,熟悉的溫度覆在她整個手背上。
裴無掀眸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已如冰刺般冷厲,權勢浸養多年的男人,哪怕是收斂了那一身氣勢,還是會給人無聲無形的壓迫感。
那公子驀地噤了聲,再看向兩人相握的手,頓時明白,他忙不疊地道歉。
裴無沉下臉,一言不發地拉着譚清音從他身旁離開。
他的那只大手緊緊攥着自己,攥的她手指微微發疼,譚清音撓了撓他的手心,示意他輕些。
冷恻恻的俊臉緩了一絲,薄唇卻還是緊抿的。
譚清音将男人這些變化都看在了眼裏,她目中噙了笑,笑得格外好看。
行至一處人少聲靜之地時,譚清音反握住他的手掌,拉着他往一側巷中走了幾步。
巷子幽靜,遠處燈光隐隐投照進來,朦胧昏暗一片。
譚清音伸手輕輕捉住裴無的衣襟,将人拉着俯下身,靠近自己,亮晶晶的眸子看進他的眼裏:“生氣了?吃醋了?”
裴無那雙漆眸深邃,視線落在譚清音的臉上,沉默半晌,極輕地“嗯”了一聲。
他不過就是轉身之際,便有別的男人生了妄想。
裴無心中清楚,之前種種那都不是私心,是骨子裏天生的占有欲,他想将她藏起來,身邊只有他一人。
譚清音想哄哄他,但她生怕被人看見,便擡手将自己寬大的兜帽也罩住他的腦袋,眼前瞬間黑暗。
如今兩人鼻尖相抵,氣息交纏,她小聲地哄他:“你都是我的夫君了,這還有什麽好醋的。”
小姑娘嬌嬌俏俏的悄聲話在黑暗中清晰可聞,她将那“夫君”二字咬的極重,在耳邊經久纏繞。
裴無心頭柔軟一片,指骨分明的大手壓在她背上,将她按向自己,高大峻挺的身子将她罩在懷裏,他微微俯身,隔着兜帽,将臉貼在她耳畔。
良久,他沉沉低聲:“嗯,你是我的。”
他嗓音溫厚,低低地像是從心底發出。
隔着衣物,譚清音感受到他胸腔震鳴,一下一下,她環臂抱緊他勁瘦有力的腰身。
忽然遠處傳來“砰”地一聲,一簇煙花淩空盛開,星星點點綴在漆黑蒼穹,倏然照亮了小巷一隅。
與煙火一同垂落的,還有霏霏細雪。
譚清音擡起手,接住了天空正飄下的雪花,托在指尖,雪粒慢慢化成水珠。
她忍不住拍了拍裴無寬闊的肩背,語氣驚詫又歡喜:“大人,落雪了。”
往年十一月中旬京城便會落雪,今年竟然生生拖到了快要新年。
裴無颔首,緊了緊懷中纖柔的身子,戀戀道:“再抱一會我們就回去。”
簌簌飛雪紛揚,落在他頭頂、肩上,很快染白。
好似長了白發,譚清音伸手替他拂了拂,轉念一想,她将自己頭上兜帽也扯了下來,任雪花飄落堆在她發髻上。
裴無見她如此,旋即蹙眉松開她,伸手将兜帽重新罩住她。
譚清音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腕,臉上露出甜笑:“我們這樣也算是共白頭啦。”
裴無心跳不禁一頓。
燈明月皎,少女頰畔的笑渦淺淺,杏眸閃爍,與他對望。
裴無低頭抵住她的額頭,如同那盞相依偎的鴛鴦花燈。
他在那若隐若現的笑渦碰了一下,目光溫柔,以極低地聲音道:“這樣不算,過完這輩子才能是白頭偕老。”
——
禦書房內。
晉帝坐在玉案前,明黃龍袍空蕩蕩地挂在蒼老幹癟的身上,他顫巍巍地窩坐在椅子當中,臉上生滿褐斑,一副大限将至模樣。
恍惚間想到什麽,晉帝渾濁的老眸裏忽地燃起一絲希望,他嘶啞着聲音,“裴卿,你再去幫朕找找煉藥師,這世間有沒有能安然入睡的丹藥。”
他這些日子,噩夢纏身,甚至只要一閉眼,那些血腥的畫面便會争相浮現腦海。
“微臣這就去找。”
裴無長身肅立,目光深邃幽冷,靜靜看了眼不遠處眯眼昏睡的晉帝,轉身離開禦書房。
倏地驚醒,晉帝望向殿外光景,微弱如游絲般地問身邊太監,“今兒個什麽日子了?”
“回皇上,臘月廿一了。”
臘月廿一,臘月廿一……
晉帝面色驟變,目光空洞地望向一處,他突然覺得面前的一切又都模糊起來,滔天血海翻湧中熟悉的人影浮現……
……
回到府中,裴無徑直去向小院。
昨夜那盞鴛鴦花燈被她挂在了門檐旁,悠悠蕩蕩晃着。
憶起譚清音昨夜對着這盞花燈,虔誠地祈願,口中念着“年年歲歲如今夕”。裴無步伐匆匆,迫切地想要看見她。
房門“吱呀”一聲推開,譚清音擡起臉看了一眼,濃長的羽睫顫了顫,又低下頭,輕聲說:“你回來了。”
裴無走到軟塌邊,蹲在她身側,将目光凝在譚清音身上,一刻不離。
譚清音知道他在看自己,可她手中針線不能停,一停便不知道下一針該如何走了。
“清音,今日是我母親祭日,我帶你去見見她可好?”
繡針一抖,倏地刺向柔軟的指腹,血珠頃刻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