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的确是個混蛋
天色漆黑, 雨聲瀝瀝。
門外值夜的雲秋和盈月在聽到動靜時,僵了片刻,兩人面孔發紅, 想到大概是發生了什麽, 立馬就去東廚備上熱水。
直至子時末, 裏頭才漸漸平息。
待聽見屋內要了水, 她們趕忙端着熱水送到裏屋隔間。
屋內淡淡木質松香彌漫,床幔輕遮半掩,銀燭之下光線明亮, 照出床榻上的光景。
床尾挂着衫裙, 淺藕色的小衣皺成一團,要掉不掉的垂落在床沿, 細繩系帶與深色外袍相繞。
被褥間貓兒似的蜷着一團, 錦被包裹住身子, 堪堪遮住半邊, 那瓷白如溫玉的肌膚上觸目至極。如冬日枝頭的紅梅,掉落在皚皚雪上,生生透着一股摧折之美。
裴無立在床榻邊, 半披了件幹淨外袍,他看了眼還候着的兩個丫鬟, 沉聲道:“你們出去吧。”
他知道自己私心很重, 他不想任何人看見譚清音如今模樣,哪怕是她身邊近侍丫鬟。
雲秋與盈月兩人低着首, 根本不敢亂看, 聽見吩咐後,二人應下,轉身出了房門。
她們也知道大人不喜人近身伺候, 于是連帶着夫人的起居梳洗,有時甚至都不需要她們伺候。平日裏兩位主子共處一室時,根本不敢進去打擾。
譚清音此刻倦到了極點,她連根手指都不想動彈半分,身子無力地縮在松軟的被褥間,恨不得閉眼立馬睡過去。
可是就算他離她而出,那股痛意還不時會蟄上來,鑽進她的四肢百骸,惹得她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
腰上熟悉的手臂桎梏感襲來,譚清音如驚鹿一般睜開雙眸,偏頭警惕地望向床前面容清俊隽永的男人,怕他又要做那類事。
裴無看在眼裏,心口一顫,方才自己确實沒有控制好。
他心疼地俯身,吻去她眼角殘留的淚珠,柔聲:“現在還不能睡,抱你去擦擦身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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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褥上褶皺紋痕,睡在上很不舒适。
譚清音動了下身子,卻發現連胳膊都擡不起來,只能由着裴無抱她去清洗。
裴無将人抱到懷裏,扶着她的腦袋靠在肩上,他腳下步伐穩緩,繞過屏風沒走幾步,來到小隔間裏。
他伸手試了下水溫,熱度合适,便帶着她跨入浴桶。
熱水漫過酸軟的身體,享受着巾帕細致又溫柔地擦拭,譚清音昏昏呼呼的意識總算恢複了幾分。
她雙臂軟軟地勾在他的脖頸上,臉頰伏在他肩側,憶起方才那些起伏場景,面色倏得發白。
他這人言行不一。
起先嘴上說着讓她緩緩,可到了後面,根本就是不肯放過她。
果然那些話本寫的都對,平日裏再端方自持、清正冷漠的男子到了床榻間,也跟變了個人似的。
譚清音吸了吸鼻子,使着半點力氣控訴他,“我都說了我很痛。”
她越想越氣不過,擡手掐着他臂膀上的皮肉,可他身上硬邦邦的,根本掐不動半分。
她這點力氣,使在他身上就如同撓癢癢一般。
裴無手下擦拭的動作一頓,那雙深邃的黑眸裏漸漸藏了暗色。
他垂下眼,眸色漸近深沉,隔着氤氲的水霧,水底情形一覽無餘,裴無挪開視線,緊了緊手掌,不忍再碰她。
許是臂膀上的肉實在掐不動,她又伸手想去捏他耳垂,裴無順勢握住她的小手,放在心口處,低頭吻了吻她細碎的鬓發,在她耳邊低聲道歉:“是我不好。”
饒他平日再克制耐心,可一沾上她,食髓知味,便再也控制不了自己。
耳畔拂過溫熱,嫩白的耳尖染上淡淡紅潤。譚清音心頭輕顫,漸漸柔軟下來。
她安安分分的窩在他懷裏,許久,裴無慢慢地籲了一口氣,再次應允她,帶了些誘哄,“下回一定不會痛的。”
譚清音別過小臉,輕哼了一聲,他還想有下回。
裴無怕她凍着,沒敢洗太久便抱着她出來了。
譚清音抱膝坐在軟塌上,她哈欠連連,靜靜地看着床前忙碌的男人。
雖然裴無剛剛弄疼了她,可是出力的人是他,收拾事後的人也是他。
譚清音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可她又累又困,眼皮子上下打架,迷迷糊糊的就快要睡着了。
等一切收拾妥當時,裴無回身,就見譚清音早已歪在軟塌上,一臉倦意濃濃,閉上眼睡過去了。
他輕手輕腳将她抱回到床上,從後擁住她,滾燙的胸膛和她貼到一起。
燈燭泣淚,一寸寸地塌落,屋內已不複先前明亮,漸漸昏暗。
這一刻,四下寂靜中,只能聽到懷中女孩清淺均勻的呼吸聲,烏黑發絲堆在他胸前,他伸手勾起一绺,與自己的纏繞一起。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裴無是前所未有的滿足,在他這麽多年孤寂荒蕪的心底深處,今夜,都被她嚴絲無縫的填滿。
他抱着懷中身子的手臂又緊了緊,在她嫩白的後頸處輕輕一吻,随後便将臉埋在了她的頸側。
昏暗裏,裴無睜着雙眼,久久未眠。腦海裏遐思不斷,他清心寡欲慣了,可是憶及方才夫妻之事,顱內一片空白。
哪怕兩人并不契合。
身體裏情緒漸又擡頭,裴無眉頭緊皺,極力忽略懷中沉睡的嬌軟。良久,他沉沉吐出一口氣,艱難地抽出她枕着的手臂,輕聲掀被下床。
她身子骨吃不消,再待下去只怕自己又會控制不住。
他扯過錦被,緊緊将她裹住,端詳了會兒她的睡容,随後自己披袍走向書案。
他倒了杯茶水,涼水入喉,身體裏的波瀾慢慢恢複一片平靜。
書案上堆滿了賬冊,裴無眉間浮現一抹無奈笑意,他坐到書案前,點了盞燈,執着筆替她翻看着賬冊。
府內賬冊他從未過問,前些日子管家又告老還鄉,這些賬冊就全堆到了她這。
不愛做的事,她慣會拖沓,賬冊自然也越堆越高。
裴無目下十行,不消一會兒,大半賬冊就已過了一遍。
最後一簿賬冊底下,壓了一封和離書,平整嶄新,靜靜地躺在那兒。
白底黑字觸在眼底,裴無眉輕輕地跳了一下,憶起當初她板着小臉,威脅他再瞞她任何事,便要休了他。
他拿起那紙和離書,慢慢展開,白紙上熟悉的圓潤秀氣小字。
裴無眉眼沉沉,一目掃去,眸底變色。
落書底下兩個人偶小畫——羅裙小人跺着腳,滿臉怒色,兩手扯着對面黑袍小人的臉,那黑袍小人僵着臉,腦門上印着“混蛋”兩字。
人偶生動形象,看到最後,裴無目中含了笑,笑得肩膀顫抖,他甚至能想象到譚清音當初坐在書案前,一手撐着腦袋,鼓着腮,氣憤憤地一筆一筆畫下來。
他的确是個混蛋。
他将這紙和離書折好,又重新壓回賬冊下。
賬冊整齊堆疊,好似從未動過一樣。
———
翌日,天光大亮時,譚清音才悠悠轉醒,她睜開惺忪的睡眼,還未徹底清醒,便察覺到兩腿光嗖嗖的。
她微擡着酸軟的身子,怔怔望去,瞬時瞪大眼睛,腦子清明了幾分。
裴無垂首挨在她腿側,向她彎下腰,手中拿了個小瓷盒,另一手輕緩地貼近。
腿彎曲起,她如今就同昨晚一樣。
譚清音心中羞赧,呼吸微亂,聲音帶着一絲顫抖:“你在做什麽?”
裴無擡起頭,與她對視一瞬,許是她眸中太過于震驚,他耳尖竟冒上微微薄紅,解釋道:“不動你,只是抹些涼藥。”
裴無今早才發現有些不對,他感到懊惱,并且自責,昨夜實在是過了頭。
手肘支撐不住酸脹的身子,譚清音軟綿綿地又倒下去,任由着他擦藥。
清清涼涼,還挺舒服的,她閉着眼,漸漸竟又生了一絲困意。
倏地,譚清音心口“轟”地炸了一聲,呼吸就快停滞。
微砺的指腹碾了一道,滑軟的清涼藥膏消融。
長睫狠狠抖了一抖,她忍不住咬住唇,頓時面紅耳赤,擡起白皙光腿踢向男人。
“騙子!”
可還未踢到,她的腿便因疼痛生生頓在半空,只能挂在他臂彎處。
譚清音泫然欲泣,再也受不住了,她哼哼唧唧地用玉足推他臂彎,讓他拿開。
裴無頓了頓,聲音暗啞:“可是昨夜流血了,萬一是破了呢?”
他知道女子初次一般會有落紅,可是譚清音昨夜太過緊張,他生怕自己扯破了她,留下傷。
因而他一早便出去買了藥。
“那還不都怪你!我要大夫來看。”譚清音小聲地嗚嗚啜泣,央求他。
聞言,裴無眸中閃過一抹異色,他沉聲低哄:“就快好了,這藥也是我找大夫開的,難不成你要大夫替你上藥?”
就是女大夫也不行。
譚清音抿了抿唇,被他一句話堵得說不出口,确實這是夫妻之間私密事。
可是那種異樣,就如同昨夜那種鈍痛中夾雜的輕微異感,只是這會兒更甚,讓她如湍急河流中的一葉小舟,漸漸控制不住。
良久,裏裏外外抹上藥,裴無收回手。譚清音悄悄觑了眼,他的手很好看,手骨修長,指節勻稱,半截長指微微亮着,晃眼得很。
她又羞又窘,偏頭将臉埋在軟枕裏,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裴無去淨了手,拿着帕子擦去手上水珠,又坐回床沿邊。從他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她半側玉頸,細皮嫩肉上點點紅痕,白的膚色被襯得更加剔透。
屋外光線照進來,塵埃漂浮,裴無眸色越發幽暗,他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腦袋,問她:“餓不餓,我讓人送些粥進來?”
她往被子下縮了縮,躲開他的手,連忙搖頭:“我要起來吃。”
再躺下去她就要長在床上了。
譚清音掀開錦被,趿上軟鞋,剛要直起身就被人抱了過去,她很有默契,雙臂立馬緊緊摟住男人肩背。
譚清音如今早已習慣了裴無替自己穿衣系帶,除了不會挽發,他真是哪哪都好。
鹽水漱口淨面後,裴無抱着她坐在梳妝臺前。
他手指蘸了一點口脂,想在她唇上描繪。
譚清音憶起方才他做了什麽,立馬嫌棄地推拒他的手腕,不讓他碰。
裴無笑道:“我淨了手的。”
譚清音臉燥熱,脊背微微地僵硬,她手指搭在他衣襟上,随他去了。
原本淡粉的唇色沾上口脂,霎時嫣紅欲滴,似牡丹出綻,千嬌百媚。
裴無靜默看她一會,喉頭滾了滾,他将她摟得愈發緊,低頭去吻她。
譚清音頭往後仰,蹙着細眉,有些心疼可惜,“這個口脂很貴的。”
“再給你買。”
裴無将她唇上口脂吻去,溫柔又缱绻。
細細的胳膊還挂在他脖子上,譚清音被他勾的腦袋暈乎乎,忍不住回應他,整個人像是泡在蜜罐裏。
她想,還是親親抱抱舒服。
懷中美人雲鬓松挽,唇上朱紅暈開,她喘着氣,眸裏已經蒙上一層濕霧。
裴無手伸到她背後,輕一下重一下拍着,替她順氣。
譚清音又啄了他唇角兩下,盯着他看,“我們以後能不能只這樣,不行房了。”
真的很疼……
她不喜歡,也不懂那種互相折磨的事有什麽好做的。
“你不是想要孩子?不行房我們怎麽會有孩子。”
裴無其實不想那麽早要孩子,也舍不得讓她生。只是夫妻床笫之事他不能退讓,又怕語氣強硬會吓到她,只能扯出這個理由來哄她。
譚清音後讓半步,輕聲問他:“那我們什麽時候想要孩子再做好不好?”
裴無半晌不答,他斂眉望向她,目中情緒不明。
譚清音見狀,垂下眼,小心翼翼地用小指勾住他的指頭,拇指指腹互按。
“說好了哦。”
他不說話就是答應了。
———
裴無這幾日倒是很清閑,有空時便會給她揉着腰舒緩,晚上睡覺時也果真沒再動她。
身上那酸疼來得快,消得也快。譚清音休息了幾天,便又恢複了先前的精神。
這月已過了大半,臨近年關,書案上堆壓的那些賬冊要是再不看,就要拖到明年了。
譚清音苦着臉,嘆口氣坐到書案前。
她取過一旁的賬冊,萬分艱難地打開,在目及賬冊內容時,譚清音細長的黛眉忽然輕揚,訝了一下,因她看到每頁上都用筆做了标記。
是裴無的字跡。
她一冊一冊翻過,十幾來冊居然都是如此。
譚清音唇角翹起,笑意加深,可在拿起最後一冊時,頓時僵住。
當初寫的那封和離書被她随意壓在底下,既然他看了所有賬冊,那豈不是他也看見了!
紙張上有被指腹大力捏皺的痕跡,和離書內容倒是沒什麽,只是她當初随手在底下塗畫了一些小人,以此來洩憤。
譚清音面容霎時紅透,何其羞恥。她知道裴無今日在家,便轉身跑去書房找他。
庭院深深,回廊相繞。
冬日長風呼嘯,譚清音裹緊身上襖衣,她擡手叩了一下門,便推門而入。
房門“吱呀”一聲,屋外光線順着門縫争相湧入,裴無一僵,擡頭望向譚清音,眼中暗芒翻湧,他鎮定自若地将手中書冊壓在公文下。
譚清音走到他身前,狐疑地盯着他,又偏頭看向桌案上公文,問他:“你藏了什麽?”
裴無擡手捧起她的臉,面向自己,不讓她再去探尋。
譚清音凝眸看着他,有些不滿,“你都看了我的和離書,為什麽不能讓我瞧瞧你在看什麽?”
裴無正了神色,他輕咳一聲:“朝中要事,你看不懂。”
她烏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忽地眨了眨,聲音柔婉又俏皮:“咦,你的臉怎麽有些紅?”
說完,裴無的耳根子越來越紅。
譚清音伸手想摸摸他的臉,試探一番。
裴無只好手攥住她的手,深深地嘆口氣,轉了話題:“今晚臨街有燈會,帶你去?”
聞言,譚清音旋即乖巧地點着頭,眼前人波瀾不驚的瞳孔裏,倒映着她瞬然期待的面容。
大晉快到歲首時,街廟上便會有大大小小的花燈會,那時十裏長街一片燈影婆娑,流光溢彩。
天色将濃時,譚清音才收拾好。她裏頭穿着姣月軟緞的襖裙,外面還披着一件精致的大紅綴狐絨披風,巴掌大的小臉藏在暖脖的圍絨裏,看上去暖烘烘的。
這俏麗的裝扮在冬夜裏格外醒目。
裴無驀地騰起一股熟悉之感,她當初也是如此,披了件厚厚的紅色披風,睜着一雙烏亮的眼睛觑着自己。
她扯了扯身前男人的衣袖,晃晃腦袋,從圍絨裏掙起下巴,聲音雀躍:“我們走吧。”
猶豫了一下,裴無還是想解掉她披風系帶,他面容沉肅,低頭認真地說:“再穿一件,外面冷。”
前些日一場雨水落下,整個京城仿若被凍結,愈發冰寒。
譚清音連忙搖頭,抗拒道:“不要,再穿走不動路了。”
她已經穿得夠多了,如今就連動動胳膊都有些艱難。屋內地龍又燒得熱,蒸起陣陣熱氣,熏得她臉頰滿是紅暈,只恨不得現在趕忙離開這件屋子。
裴無輕嘆一口氣,他找了個小手爐塞在她懷裏暖着,随後将她整個小手握在手掌裏,才帶着她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