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更) “不會死的
“血……”
她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大顆眼淚毫無征兆的滾落下來,一側臉頰血混着淚,模糊一片, 她自己并不知道。
滿院燭火依次亮起, 她的臉龐被映得透亮。
裴無看在眼裏, 伸手拭去她的淚, 眼淚滾燙,灼得他指腹生疼。
譚清音一把握住他的手,臉上血色褪盡, 她忍住滿心的驚懼, 努力做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
“我去給你喊大夫!”
……
整個居室裏燈燭高照,一室晝明, 熏爐裏不停地向外噴浮出木香, 盈着滿室, 卻怎麽也壓不下越聚越重的血腥氣。
裴無坐在床沿邊, 譚清音手指顫抖,替他解開衣襟,雪白的中衣被鮮血浸透, 血跡紅得暗沉,那只袖箭還刺在他肩上, 深深穿透。
鮮血太過刺目, 灼得譚清音一下紅了眼睛,向來明豔無方的臉上蒼白如紙。
小姑娘家沒見過這樣的血腥場面, 裴無怕吓到她, 他繃着唇,眉眼難得浮了溫柔之色,盡量緩和聲音:“你先出去好不好?”
她膽子那麽小, 裴無怕她留下陰影。
譚清音搖頭,一雙濕潤的眸子緊緊盯着他,她咬緊牙不說話,慢慢蹲在他腿邊,學着娘親以前安撫她時的動作,緊緊握住他垂于一側的手掌。
裴無瞬間微微滞了滞,垂眸望向低伏在他腿側的少女,瘦削的薄肩顫抖着,溢出斷斷續續的哭腔。
那只手柔軟,微涼,置于他手心中,他慢慢收緊手,将她細指回握住。
他凝眸靜靜地看着她,溫聲安慰:“不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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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清音攥着他的手,眸中淚光閃爍,她不住點頭。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些刺客是沖她來,如果不是裴無,她早就已經死了。
大顆大顆淚珠順着臉頰滑落,砸在床沿邊上,譚清音死死咬着下唇,哭聲噎在喉嚨裏。她整顆心悶得難受,是歉疚,也是心疼。
盈月端着一盆清水進入內室時,就見到這麽一個情形,大人半邊身子浸着血,夫人垂首伏在大人腿邊,緊緊握住大人的手。
裴府看似清閑無人,其實在夫人嫁到府裏時,大人就已經在整個裴府周圍設下防衛,卻不曾想還是讓歹人鑽了空子。
盈月心底十分自責,她就不應該離開夫人半步。
門外一陣急促慌亂的腳步聲傳來,雲秋的身影出現在門旁,身後跟着大夫。
大夫肩挎藥箱慌裏慌張跑進來,距離他上次來裴府,也不過幾日。
他上前查看裴無傷口,目及傷勢之重,登時眼底震顫。
裴府這一家子,真是大大小小的傷病全讓他見識到了。
中衣被血浸透貼在傷口上,要脫下勢必會扯到袖箭,大夫只能用剪子剪開,露出半個胸膛和後背,結實挺闊的胸膛上血糊一片,觸目驚心。
袖箭短小,整個穿透,大夫小心翼翼地取出箭镞,血肉外翻,黑血瞬間汩汩而出,傷口周圍慢慢瘀黑,不斷往外擴散。
大夫見狀,赫然色變,他揚聲問端坐的男人:“大人,這袖箭是淬了毒的。”
要去毒,勢必就要剜去傷處皮肉,且還是一層層刮去,直至見到新肉。
這種痛,常人如何能忍住。
裴無臉色并未有何異常,他沉聲道:“剜了。”
譚清音聞言要剜肉,她斂住呼吸,手一抖,裴無察覺到,他試圖安撫她,手掌摩挲着譚清音手背。
大夫取出藥箱裏一把黑曜石刀,就着燭火燎了片刻,走過來。
譚清音眼睫顫顫,瞳孔驟縮,視線順着那把刀落在裴無的肩胛傷處。
裴無松開她的手,大掌覆在她眼睛上,濃密的眼睫如撲顫的蝶翼,濕熱的淚水碰觸到他的掌心上。
“別看。”
裴無不忍讓她看見。
譚清音眼前陷入昏暗,只透過他的手指縫隙看見輕微光亮。她無力支撐,只能将雙手搭在他腿上,耳畔是刀尖與血肉相觸的割裂聲,一下一下。
她手指攥緊他的衣褲,指節用力到發白。
清水換了一盆又一盆,依舊還是血紅。
大夫滿頭大汗,他顧不得擦,手下動作不停,執着黑曜石刀一層層刮去他肩胛上的瘀黑,直至看見底下血紅的骨肉,他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眼前這個男人,阖着雙目,未曾聽聞他半聲吭氣,哪怕最後刀尖刮到深處,他也只是呼吸加重,額上青筋凸起。
想到外界對這位的傳聞,他不得不佩服,這樣的忍耐力着實可怕,是真狠。
大夫将刀扔在水中,淨了手,在裴無傷口處灑上藥粉,傷口慢慢停止滲血,他取過繃帶,包紮着。
裴無睜開雙眼,黑眸如深潭古井。他下意識望向譚清音,慢慢移開手掌,指腹觸碰到她嬌嬌軟軟的臉頰,布滿血絲的眸底情緒漸深沉。
只一瞬,他便收回長指,斂去神色。
譚清音處在黑暗裏,乍然眼前光亮,她眼皮顫顫輕擡,燭火照着她長長的眼睫,在她的眼下投出一片柔和陰影。
她微微仰臉,目光望向他,他赤着半邊臂膀,清隽俊淨的面龐失了血色,額上汗濕涔涔。
譚清音擡手想替他拭去汗水,裴無握住她伸來的手指,聲音帶了輕微的顫抖:“去把臉擦擦。”
她半邊臉頰上全是他的血。
譚清音怔怔擡手撫碰了下臉,觸到一片異樣,她哦了聲。
她蹲在床邊許久,再起身時腿腳一陣酸麻,險些站不穩。
裴無扶了她一下,譚清音急忙按住他:“你坐好,不要動。”
外間裏,雲秋焦急地守在外,見小姐出來,忙跑過來扶着她。
她看到小姐滿臉血污、鬓發微亂的模樣,眼底一片濕潤,她只是稍稍走了一會,再回來小姐和姑爺竟險些遇害。
譚清音安慰她:“我沒事的。”
盈月端來熱水,絞了帕子,在譚清音臉上細細擦拭,血跡已經幹涸,不容易擦去。
她将帕子貼在譚清音臉上,輕輕揉着,很快露出底下白嫩的肌膚。
大夫收拾好藥箱,沒走幾步被裴無叫住,他沉聲:“本官遇刺這件事,還請您不要多言。”
大夫垂着眸,誠懇拱手道:“大人請放心,老夫定當守口如瓶。”
臨走時,他對譚清音道:“還望夫人留心,大人傷口上還有些餘毒未盡,夜裏恐會高燒發熱,身旁一定要有人照看。”
譚清音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大夫走後,譚清音走進內室,裴無已經換下了血衣,穿上一身幹淨中衣。衣襟半敞,隐隐露出左肩纏的繃帶,他立在那,身姿颀長,單手想系緊腰側中衣系帶,奈何系帶總是滑落,有些笨拙。
譚清音連忙走到他身邊,從他手中抽出系帶,她低下眉,細指翻動,替他打了個結。
他額上滲出了汗,譚清音看了眼,她踮着腳尖,挽起袖子輕輕替他擦了擦。
裴無氣息微微急促,他垂下視線,不去看她。譚清音注意到他臉色異常,知曉他疼得厲害,她帶着他躺到床上。
“天色晚了,你趕緊睡吧,不用管我。”
譚清音嗯嗯兩聲,她将被子往上掖了掖,蓋住,滿口答應他,“你先睡。”
裴無有些無奈,知道自己說不動她。
意識漸漸昏沉時,裴無閉上了眼。
這會兒的夜裏已經漸漸寒涼,譚清音自己抱了床小被子,睡在他身側,與他中間隔了一人之距。她晚上睡覺會亂動,怕自己會碰到他的傷口。
內室裏只留了床榻邊的一盞燭火,光線昏暗,譚清音怕屋內太亮,他睡不着,就全熄了。
此刻夜深人靜時,譚清音臉朝着裴無半趴着,微亂的青絲散在枕上。緊繃了一整晚的神經得以松懈下來,她這時睜着眼眸,默默看了他良久。
她朝裴無靠近一點點,指尖在他緊鎖的眉頭撫着,想壓下皺痕。
念着他的肩胛傷口和大夫說的高燒發熱,譚清音不敢閉眼,她一瞌睡便會猝然驚醒。
又一次驚醒時,譚清音額頭挨着裴無的臂膀,衣物之下的灼熱身體熨燙她肌膚。
她慌忙坐起身,伸手貼在他額上,燙得厲害。
盈月與雲秋今晚一直在外間候着,迷迷瞪瞪間,就見夫人滿臉焦急地赤足跑過來,兩人一下清醒。
“接盆冷水來,要冰的。”
居室裏燈燭再次燃起,譚清音坐在床邊,絞了棉帕,覆在裴無額上。
“大人,大人……”譚清音伏在他身側,一聲一聲在裴無耳邊輕輕喚着。
他身上溫度太燙了,譚清音怕他燒得糊塗,只能聲聲叫他。
在聽見她的聲音時,裴無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她放下心,還是有意識的。
譚清音不知道她換了多少次帕子,直至手腕酸軟,他終于出了一身汗,身上高熱漸漸褪去。
她跟着松了口氣,累得埋首在他臂彎間,小口喘着氣,臉頰漸漸濡濕,譚清音伸手摸了下,他中衣汗濕一片。
譚清音又對外輕聲喚了下,“再幫我換盆熱水來。”
盈月看見夫人眼底淡淡的血絲,她心疼道:“夫人,奴婢來吧。”
譚清音搖了搖頭:“你們去睡吧,大人應該是不會再發熱了,我給他擦個身子,馬上也就睡了。”
床帳低垂,帳中燭火昏黃。
譚清音解開他腰側系帶,她無端有點緊張,瓷白的面龐染上薄紅,她長這麽大,沒見過男子的身體。
她手指輕顫,咬着下唇,在心裏一遍遍安慰自己,沒事的,只是擦上半身而已,況且,他熟睡着,也不會知道的。
滿室寂靜,唯有衣物輕輕的窸窣聲,譚清音慢慢褪下裴無的中衣,她絞了棉帕,從他腹部開始擦拭。
他身上全是傷疤,大大小小,肋骨間一道狹長橫在上,觸目驚心。譚清音看在眼裏,羞澀褪去,心底逐漸酸脹。她避開他繃帶纏住的肌膚,漸漸往上,棉帕在他頸邊停下。
他右側鎖骨,一粒小小的黑痣赫然映在上。
譚清音愣住,腦海瞬間一片空白,無意識地攥緊手中棉帕。她張了張唇,發不出半點聲音,眼底漸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