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更) “你認錯人了
床帳外燭火“噼啪”一聲, 譚清音眼睫一顫,心随之顫動。
一時之間,她心中茫然、錯愕、難以置信各種情感紛至沓來, 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深深吸氣, 小心翼翼伸出手, 指腹壓在那粒痣上。即便知道得不到回應, 還是低低地喃聲:“是你嗎?”
沒有回應,他睡得安穩,鼻息綿長。
是你嗎, 是你救的我嗎?
她找了那麽多年, 他像人間蒸發一樣,不複存在, 以至于譚清音時常恍惚, 那年究竟是不是一場夢……
可是那顆痣, 她這輩子都忘不掉。
譚清音慢慢垂下腦袋, 仿佛全身虛脫般額頭抵在他肩側,她咬着唇不敢出聲,杏眸裏水光盈盈, 卻是欣喜的。
過了許久,她方才意識到, 裴無的中衣還是敞着的, 胸膛肌膚裸露在外,線條流暢的腹部勁肌之上, 溫涼一片。
譚清音擦了眼淚, 趕忙替他整好衣襟,系緊系帶,她扯過被子, 嚴實地蓋在裴無身上。
直到收拾完一切,她才鑽進自己的小被子裏躺好。
燭火燃盡,月色如練,靜靜地灑在床帳裏。譚清音無半絲睡意,她蜷着身子,側卧面向裴無,借着弱微的月光,擡起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她記不清自己是幾時睡得,只記得天邊泛起魚肚白昏昏亮時,她才困意潮生,臨睡時,譚清音私心地将手探出被子,尋到他的手掌,小心地握在手裏。
他的手掌寬厚溫熱,譚清音握着他時,便覺得定了心神,她眉目溫順地埋首在被子裏,沉沉睡去。
……
窗外沙沙落了雨,小院裏滿地青黃落葉,風卷着落葉吹打屋舍小窗,不時随意一下聲響,輕輕扣在人心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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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邊的鎏金透雕香爐熏了一夜的松木香,總算将昨夜一室的血氣壓了下去。
裴無醒了,緩緩地睜開眼眸。
陰雨天氣裏,昨夜剜去的傷口處陣陣鈍痛,他肩背上肌肉緊繃着,額間青筋隐伏,漸漸滲出汗意。
他想擡臂動一下身體,卻發現右側臂膀被一片綿軟輕輕壓住,掌心所觸之處,是譚清音玉潔柔白的臉頰。
裴無愣怔了片刻。
他視線下移,譚清音睡在他身側,臉壓着他的手,她那又細又長的手指搭在他腕上,半邊身子躺在他被子裏,另半邊露在外,那床小被子挂在床沿邊,要掉不掉。
她酣睡着,清淺的呼吸灑在他手心上,眼底下有淡淡烏青,整個人蜷在他身邊,像是極度缺乏安全感,兩只手抱着他的小臂。
裴無閉了閉目,腦海裏飛速掠過昨夜情形,最後是譚清音滿臉鮮血、驚恐無措地望着自己的畫面,深深烙在他心上。
如果昨夜他回府遲了,亦或是沒有去她的院子,是不是……裴無不敢細想。
他總算明白,為何當初她父親甚至願意不顧自己女兒的清譽名聲,也要執意事成後讓她與他和離。
置身思量,若是他有個捧在手心的女兒,要嫁給一個滿手是血,一身髒污的惡人,過着刀尖舔血的日子,不知道哪日就會被暗處仇家尋上,整日擔驚受怕。
更何況,兩人還是奉旨成婚,無情無愛。
裴無眸色漸厲,若是如此,他一定先殺了那個男人,絕不讓自己女兒嫁給他。
忽而,裴無自嘲一笑,他如今不就是這個男人嗎。
他原先認為,只是在府裏養個人,兩人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是最好。他認為自己對她與旁人一樣的,等後來漸漸意識到自己不對勁時,已經晚了。
所以他不敢越半分雷池,哪怕知道自己動了心,也是壓抑心底,更不敢置于明面。
他這樣滿身血污、背負惡名的人,不能、不敢也不配奢求她。
裴無目光漸沉,等再過些時日,就将她完好無損的歸還回去。
她酣睡未醒,裴無斂住呼吸,慢慢抽回壓在她臉下的手掌。
溫熱漸漸抽離,譚清音睡夢中蹙起細眉,她急切抓住不讓其離開。慢慢睜開眼,茫然地看見半坐起身的男人,譚清音愣了一下,連忙翻坐起來。
她揉了揉眼睛,語氣軟糯,還帶着半夢半醒的困意,“大人,你醒了。”
裴無垂眼落在抓着自己的手掌的細指,他輕輕拂開,起身下榻穿衣。
譚清音眼眸下意識睜大了幾分,她焦急道:“大人,你傷勢嚴重,還是躺着吧。”
“不了,我還有公事要處理。”
裴無背對着她,拿起一旁榻上幹淨的衣裳,瞬時左肩劇痛,他呼吸紊亂,咬牙忍耐。
譚清音見他執意要走,她慌忙叫住他,問出昨夜心中疑惑:“大人,我能問你件事嗎?”
他停下,并未回身,譚清音自顧說着。
“我幼時溺過水,是一少年郎君救的我,他這裏有顆痣。”見裴無轉身望自己,譚清音指着自己右側鎖骨處,目光隐隐希冀,聲音帶着微不可察的顫抖,繼續說,“我昨夜見你這裏也有一顆,一模一樣的位置,大人,你有沒有曾——”
“未曾。”
裴無冷聲打斷她。
譚清音微微翹起的唇角滞住。
兩人四目相接,譚清音杏眸緊緊盯着他,企圖在他面上發現異色。可是沒有,他還是那副清冷如常的模樣。
她心下惴惴,頓時有些慌不擇言,“可是那顆痣,我不會認錯的。”
裴無移開視線,斂去萬千情緒,再看向她時,眼底淡淡,他沉下臉,“你僅憑一顆痣就認人,是否太草率又太可笑,你認錯人了。”
譚清音臉微微一白,她自小性子敏感,旁人多說一言她都會想半天,她敏銳地感受到,裴無對她變了态度。
她不明白,為何過了一夜,他語氣這麽冷淡,甚至不願多看自己一眼。
裴無告訴她:“譚清音,當初成親時,我與你父親約法三章,待我事成,你我便和離。”
“和離書你來寫。”
譚清音愣住,她不知道,爹爹也從未和她說過這件事。她想跟裴無說,那是她爹爹答應的,她又沒有同意。目光觸及到他冷然的眉眼,她心底一陣刺痛,仿佛有無數根針刺紮着,疼得呼吸不過來。
她喘着氣,淚水毫無預兆地順着下眼睫悄然落下,滑過瑩白的面頰。
良久,譚清音顫聲:“好,我知曉了。”
她跪坐在錦被間,身上素淨的薄衣襯得她身形更是纖弱,白嫩嬌面上濕漉一片。
裴無看了一眼,他偏過臉,垂在身側的手收緊,提步向外走去,不曾停留半分。
——
待回到書房,裴無再也支撐不住,坐在書案前重重喘着粗氣,肩胛傷口裂開,疼得他眉心直跳,鮮血滲透繃帶,浸到他胸前衣襟上。
他沒有管,任着血流淌。
祁明跪钰桌前,低着頭。
“大人,是屬下失職,大人責罰,”
裴無往窗外看去,緩了一會兒,問:“人呢?”
“他舌下藏了毒,人抓到時已經死了,屍體在诏獄裏。”祁明壓低聲禀報,他話鋒一轉,擡頭看向前,“大人,馮二一家都死了,在他家中發現了兇器。”
裴無凝視過去,目光定在他手中暗器上。
祁明呈上兇器,是兩只袖箭,上面浸滿血,已經幹涸。
這刺客來的不偏不巧,正是大人帶回七皇子沒多久之時。在刺客服毒自盡後,他心下生疑,就去了趟馮家。
到馮家時,那夫妻倆就已經死了,院中幾條狼狗啃食着兩人屍體,肢殘體缺,面目全非。
兩人死法相同,整只袖箭穿破喉嚨,留下一個血窟窿。
裴無漆黑的眼眸凝上冰,腦海中閃過一人,眼底漸漸浮現殺意。
“大人,您的肩又流血了。”祁明皺着眉,看向他胸前明顯暗沉的一片,可大人好似并未放在心上,他急忙道:“屬下去請夫人來,替您上藥。”
裴無厲聲制止:“不用去叫她,我自己來。”
他擰着眉,神色稍緩,一字一句地說:“你再去調些人手,裏外安排在夫人院子裏,別打擾到她。”
“是。”
……
屋外秋雨淅淅瀝瀝,砸在門窗上劈啪作響。雲秋去關了窗子,落雨聲漸小。
譚清音躺在床榻上,臉埋在錦被裏哭泣着,瘦削的薄肩抽動。
雲秋滿目擔憂地看了床上的人兒,她上前輕聲問道:“小姐,到底怎麽了?”
小姐從姑爺離開後,就一直在哭,起先聲音小小的,像是忍耐着,後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雲秋看在眼裏,一陣心痛。
譚清音搖頭,往被子裏鑽了鑽,她泣不成聲,斷斷續續:“不用管我,你讓我哭一哭,哭一哭就好了……”
雲秋默然坐在床前,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撫着,替她順氣。
過了許久,哭聲漸小,最後只餘幾聲無意識地抽噎。
雲秋輕輕掀開被子,就見她滿面淚痕,眼眶紅紅的,眼睫上還顫顫巍巍挂着淚珠,已經哭得睡着了。
淚水沾濕的鬓發黏在她白膩的腮邊,她紅唇微張,小口呼吸着。
雲秋嘆了口氣,将她臉上濕發捋至耳後,拿了一方幹淨的帕子,悉心地替她擦拭着臉上的淚水,小姐就連睡着時,眼角都有淚水淌下。
想到今早姑爺沉着臉離開,雲秋心裏多了幾分猜想,小姐哭得這般傷心,大抵是和姑爺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