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那不是心悸,是心動
小孩子皮肉長得快,沒過幾天,江玄便能蹦跳了,臉上青腫消下去,五官顯露出來,俊俏可愛。再加上裴府裏的廚娘想着法子給他做藥膳吃,瘦削的小臉漸漸有了些肉。
盈月和雲秋總愛逗他,說他整日抿着唇,繃着張臉蛋,倔的要命,像個小大人。
江玄到底人小,不經逗,沒說幾句便臉面薄紅,羞惱地一個人背對大家悶頭坐着,不出半刻鐘,又吧吧地跑過來,跟在人身後。
譚清音每每見他這樣,她便忍不住掩唇笑,念及江玄別扭的性子,笑完又立馬恢複正色。裴無最近很忙,晚上回來也很遲,她已經連着好幾日沒見到他了。
秋日天朗氣清,午後日頭雖烈,但照在人身上,總覺得裹了分寒涼。
江玄趴在門旁,臉朝裏望着。
譚清音正伏坐于案前,提筆蘸了蘸墨,在紙上寫寫頓頓。
江玄之前以為她是那位裴大人的妹妹,那時他還心下生惑,為什麽兩人完全不相像,一個看着冷若冰霜,一個又如此溫柔似水。
他不明白,就跑去問她,她聞言先是一驚,然後笑着摸他腦袋告訴他“我是他的妻子啊”。
他才知道,原來兩人是夫妻關系。
餘光倏然注意到門旁的小人,譚清音從案前擡起頭看了他一眼,笑了下,對他招招手,示意他進來。
江玄乖乖地走到她的身邊,踮着腳尖,看了眼她在做什麽。
案上鋪着宣紙,上面落滿小字,形似楷書,形體方正,筆畫平直,細看又不像。
“你的字好……獨特。”
江玄臉上略有些糾結,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譚清音将筆擱在一旁,大言不慚道:“當然,教我習字的先生說,我的字是自成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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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她給先生檢查字帖,老先生總是一臉愁緒的盯着她的字,眉頭擰的跟山脈一樣起伏,最後吐出濁氣,無奈叫她就這樣寫下去吧。
譚清音那時知道,自己寫的字老先生應當是不滿意的,可是她又實在改不了。
她的字說不上難看,倒是很秀氣,每個字都有些圓憨憨的,落在白底宣紙上,活像一個個芝麻小元宵。
江玄立在旁邊,聞言目光渴求地望着她:“那你能教教我習字嗎?”
他母親不識字,有個小太監認得字,會教他寫。可是被送出宮後,就再也沒人教過他了。
“啊?”譚清音臉色微變,不由聲音一顫。什麽自成一派,那都是她自己瞎謅的。
江玄小臉上滿滿都是天真,圓溜溜的黑眸盯着她,一瞬不瞬。譚清音咬着唇,臉上略過一絲尴尬,暗惱自己說什麽大話。
眠眠不知何時也過來了,它跳上桌案,巡視了一圈,最後一屁股蹲坐在宣紙邊上,擡爪撥弄着宣紙上的字,想撓下來。
一人一貓圍在她身邊,她艱難提起筆,左看看,右看看,就是落不下字。
屋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譚清音擡頭,恰看見裴無走進來。
小院內樹葉層層疊疊,在他身後投下斑駁光影。
譚清音如見救星一樣,松口氣,“大人,你快來。”
裴無腳步頓了頓,他一手垂在身側,另一手中拎着袋油紙包裹的糖餅。
見譚清音微微皺着張小臉,語氣焦急。他遲疑了下,将糖餅放到桌案角,走到她身側,淡淡地問:“怎麽了。”
裴無身量高,為了遷就譚清音的個子,他站在她身邊時,稍稍低着頭。
譚清音将手中毛筆遞給他,靠近他小聲:“你給他寫幾個字,我、我拿不出手。”
細細的呼吸拂在他臉側,有些癢。
裴無一頓。
他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情緒,從譚清音手中接過筆,蘸了墨水,在宣紙空白處提下幾字。
一筆之下,力透紙背。
譚清音總覺得裴無向來是內斂的,情緒從不外露,因而下意識認為字當如人。可是他的字很随性,并未有束縛之感,行雲流水間兼納乾坤,甚是好看。
再反觀她的字,一副小家子氣,擁擁擠擠堆在一旁,與他的相比,稚氣十足。
譚清音目光微微閃爍,剛剛應該換一張宣紙的,這對比也太慘烈了。
“大人,你的字真好看。”譚清音感嘆道。
見裴無停下手腕,譚清音想讓他再寫幾個,她側頭看向他,唇瓣堪堪擦過他的下颚。
那一瞬,譚清音僵在原地,一時忘了自己的唇被撞得生疼,她睜大眼眸怔愣地看着裴無淩厲的下颚,上面淺淺口脂。
譚清音緊了緊手心,她不知道兩人靠的這般近。
毛筆遲遲未落下,筆尖墨汁滴落,在白淨的宣紙上氤氲開一層層痕跡,慢慢擴大。
裴無的目光,從案上的宣紙,轉落到仰臉看着自己的少女。她杏眸裏水光盈盈,嬌豔紅唇上,口脂糊掉一半。他平靜的眸子裏亦是濃墨翻湧,垂落與一側的手掌握緊。
臉側那一瞬的觸感讓他心頭震顫,仿佛被烙了一下。
四目相接,對上他投來的目光,譚清音心跳漏了一瞬,繼而一下一下跳得厲害,像是有人在敲着小鼓,生生将她從思緒裏扯了回來。
她唇瓣翕動,支吾一聲:“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說完又後悔了,她生怕他誤解自己是有意的。
譚清音身子緊繃,耳根慢慢發熱,一雙眸子慌亂地不知該落向何處,不敢看他。
身前是一陣靜默,氣氛沉凝了下去。
直至門外響起祁明的聲音,裴無才擡起手臂将毛筆挂于一旁,随即收回手。
他垂下了眼眸,并未回她的話,只是唇角抿得愈發緊,對她道:“我還有些事,你自己先寫。”
話音落下,他提步走向外,步伐漸快。
“大人,有封密函。”祁明将信函遞給他。
裴無接過,腳下步伐并未停留半分,他捏緊手中密函,向書房走去。
祁明注意到大人緊繃的臉色,一時摸不着頭腦,自己是不是壞了什麽事。
譚清音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她愣在原地許久。
江玄站在一旁,他見兩人久久沒有動靜,最後那位裴大人還擱下筆走了,他小手輕輕扯了下譚清音的衣袖,疑惑問:“姐姐,不寫了嗎?”
譚清音回過神,她現在腦子依舊是暈眩的,她望了他一眼,安慰他:“等過幾日,我給你找個先生教你好不好?”
江玄點點頭,聲音童稚,“好。”
……
傍晚,譚清音坐在半開的軒窗前,她手指點在唇上,心中隐隐若有所悟,卻是不敢相信。
雲秋起先叫了她一聲,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并未聽見,雲秋走上前,柔聲喊道:“小姐,過來吃飯了。”
譚清音回過神,她捂着心髒,沒頭沒尾地問了句,“為什麽心會跳?”
雲秋感到莫名其妙:“心不跳,人不就死了嗎?”
譚清音搖了搖頭,“不是,是為什麽突然在一時刻,它跳得很厲害。”
雲秋臉上帶着憂愁,蹲在她身側望着她的心口,“小姐,你是不是心悸了,心口疼不疼?”
譚清音擺擺手,心口不疼的。
盈月見夫人雖然蹙着眉,但面上仿若淡淡暈開了的花一樣,她試探問:“夫人跟誰在一起心會跳得厲害?”
譚清音咬了咬唇,她垂着眸,還能是誰,當然只有和裴無在一起的時候。起先只會突然跳一下,卻從未像今日這般,只要一想到他,便會心跳如鼓,不停歇。
她如實低聲,“和大人。”
盈月會意,她笑了,思量了一下,“夫人,有沒有可能,那不是心悸,是心動。”
耳畔失了聲音,譚清音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又快了些,她眸中漸漸清明,最後捂着心口傻傻的笑了。
是夜,書房裏的燭火跳動,裴無靜坐了一夜。
在這一夜,燭盡光窮的漆黑夜色裏,壓抑克制在深處的感情,便如開了閘的洪水,終于鋪天蓋地将他徹底淹沒。
他眉頭緊鎖,眼神暗了暗,最後放棄地擡手遮住雙眼,苦笑了下,放任情感肆意地侵襲他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