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叫江玄
天光澄亮,鳥雀鳴鳴,晨曦透進來,灑在床幔間,帳中光影搖落。
江玄眼睫顫了顫,他半睜着眼,目光渙散,沒有焦點。
目光所及之處,是随風輕晃的白紗軟帳,不是泥牆茅草,鼻息間萦繞着淡淡的藥香。
江玄起先心頭一跳,鈍鈍眨了眨眼,随後目光哀凄,他是……已經死了嗎?
手臂上涼涼的,還會拂過柔柔的氣息,江玄面朝外靜靜看着,眼前漸漸模糊,是昨日見到的那個姐姐。
他想動一下,又不敢,緊緊屏住呼吸注視着。
譚清音坐在床榻邊,她微微俯身,仔細地給他抹着膏藥,因怕弄疼了他,她都是等膏藥化開,在慢慢抹上去。
傷口沾上藥,立刻泛紅流血水,白嫩的小手臂上傷痕累累。她看了心髒揪得生疼,拿起一旁幹淨的棉巾,輕輕拭去,又低頭吹着。
似乎是察覺到了視線,譚清音緩緩擡眸,對上他黑白分明的眼瞳,小臉依舊蒼白着,上面青一片紫一塊,她盡量放柔了聲音:“你醒了。”
江玄不敢應答,他生怕眼前這一切都會消失不見。
譚清音見他呆滞着,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問道:“怎麽不說話?是不是還疼得厲害?”
那一瞬,江玄不知為何,眼淚啪的滾下來,他忍不住,緊抿着唇溢出了哭腔。
她細柔的聲音,像極了母親,母親也會這樣,問他疼不疼。
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譚清音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她沒有弟弟妹妹,根本不知道如何哄孩子。突然想到小時候她每次一哭,娘親便給她塞糖吃。
她擦幹淨了手指,從糖袋子裏挑了顆橘子糖,塞進他嘴裏。
譚清音雙手撐在床沿邊,目光期期地看他,“糖,很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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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糖突然被塞進他嘴裏,江玄一噎,忘記了哭。橘子糖在口中慢慢化開,很甜,他已經記不清上一次吃糖是什麽時候了。
江玄撇過臉,吸了吸鼻子。
譚清音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眸輕輕亮了下,那顆提着的心終于落地,她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雖然昨夜裴無已經和她說了這孩子來歷,譚清音也知道他在宮裏的處境,但到底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一個皇子居然會流落在外,還是如此凄慘。
“江玄。”他悶悶地小聲回答,怕她聽不清,又重複一遍,“我叫江玄。”
沒有表字,因為沒有人給他取。
江是皇家的姓氏,譚清沉吟片刻,她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夫人,粥好了。”
盈月端着托盤進來,白瓷小碗裏盛着清粥,淡淡米香,還冒着熱氣。
江玄從昨日到現在為止,就吃了那幾塊米糕,因而一聞到米粥香,他的肚子就開始咕咕叫。
他垂下眼,墨黑的眸子裏有些赧然。
譚清音往一旁挪了挪,盈月将榻上的小圓幾搬到床邊,米粥放在上。盈月蹲下身,與他視線齊平,輕聲問他:“自己能吃嗎,需要喂你嗎?”
江玄抿着唇點頭,“我自己可以的。”
他拿起勺子,埋頭小口喝着。
府裏沒有孩子的衣服,昨夜時辰又太晚,沒來得及出去買。他現在身上還是穿的裴無的衣裳,小小的身子套在不合适的衣服裏,空蕩蕩的挂不住,有些滑稽。
譚清音又替他将袖口往上卷了卷,和他解釋:“大夫說了,你這兩天只能吃些清淡的,等你好些了,再給你做些有油水好吃的。”
聽着她柔柔的話音,江玄眼圈又開始泛紅,他捏緊勺子柄,胸口微微起伏,她這樣說,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可以在這裏多待幾天。
譚清音瞧在眼裏又是一陣心疼,揉揉他的腦袋,“吃吧,不用多想。”
一碗清粥很快見底。
“飽了嗎?”譚清音問他。
江玄點了點頭,手在寬袖裏攥了攥,目光忽然瞥到門口站着的男人,他怯生地挪到譚清音身旁,手指揪緊她的衣服。
譚清音注意到異常,她順着他的目光朝外望去,就見裴無立在門口,他身着玄青色雲錦官袍,衣袍上繡着祥雲襯麒麟紋樣,玉帶束腰,身姿欣長。
“大人,你回來了。”譚清音沖其一笑,杏眼彎着,尾音上揚。
裴無一退早朝便回來了,他站在門口凝視許久,本想看一眼便走,可在看見那一抹身影時,卻生生頓了良久。
他提步朝裏走,江玄見他走進來,他靠的譚清音更近了。
譚清音拍拍他的後背,安慰他:“你別怕,昨夜就是他救你回來的啊。”
江玄悄悄觑了他一眼,他見過他,當時還在宮裏,他偷偷跑出去,在父皇的養心殿撞上過他。
那時,身邊的小太監急忙将他拽走,厲聲告訴他,那人是父皇身邊的重臣,千萬不能招惹,他殺人不眨眼的。
因而,江玄從那時起便記住了他的臉。
……
午後廊檐下,日頭烈烈,一高一矮兩個身影走動着,裴無在前,江玄在後。
長長的褲擺拖在地上,江玄一時立不穩腳,吧嗒摔在了地上,細小的沙礫墊到身上的傷口,他疼得臉皺起,倒抽一口氣。
裴無停了下來,微微凝眉,回身将他從地上拎起來站好。
江玄拍了拍身上塵土,他看着裴無再次遠去的背影,在原地怔了片刻,還是邁着小步伐跟在他身後,進了書房。
起先,裴無沒去看他,只繼續做着他自己的事。江玄就束手站在不遠處,瞪圓着一雙眼觑他。
兩人一時僵持着。
良久,裴無默了默,閑閑望過去一眼,言簡意赅道:“說。”
江玄咽了下口水,他看着裴無,臉上糾結,“你救了我,但是我現在是不能回報你的。”
他現在什麽都沒有,江玄生在那樣的環境裏,他比一般同齡的孩子都要想得多。
只是,他恨自己現在弱小,一無所有,什麽也做不了。
裴無氣定神閑,他手中把玩着匕首,漆黑的眸子沉着冷然,片刻後,他将匕首扔給他。
江玄有些猝不及防,他堪堪接住匕首,不明白眼前男人是想讓他做什麽。倏地,他瞳孔驟縮,稚嫩的聲音裏滿是震驚。
“你、你是想讓我給你殺人嗎?”
裴無視線垂下來,打量着他,個子還不及桌案高,連把匕首都拿不穩,他淡聲:“是給你防身的。”
江玄緊繃的身子放松了些,他垂着腦袋,手指摸了摸匕首上刻的紋樣,上面還綴着寶石,沉甸甸的。
“你想做皇帝嗎?”裴無淡淡道。
“咣當”一聲,匕首掉在地磚上。
江玄再次震驚地看着他,一時惶惶。他以為他是在和自己開玩笑,可是他面容平靜,眼神無波無瀾,就好似在問他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他立馬蹲下身撿起匕首,死死握在手裏,刀柄微涼,咯的他手掌心有些疼。
“你為什麽不當?”江玄心底升騰起疑惑,他問出聲。
裴無唇角彎了彎,輕輕笑了,他說:“因為我嫌它髒。”
江玄站在他身前,切切實實感受到這人的可怕。他雖然在笑,可他宛若換了個人,眼神是變冷了,寒徹入骨。
“那為什麽會是我?”
為什麽是他,裴無想了想,因為他是晉帝的兒子,是他從未放在眼裏甚至不當存在的兒子。
這樣,他就要晉帝在臨死前眼睜睜地看着,他據為己有一生的皇權,最後要由一個臣子來決定誰擁有。
屋裏靜悄悄的,江玄望着裴無,他半天沒有得到回答,心下也漸漸明了,他大抵是不想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