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沒想到裴大人居然也會金屋……
譚清音毫無察覺,像個小木偶一般跟在裴無身側。
路過糖水鋪子時,裴無又給她買了碗赤豆小元宵,直到吃飽喝足,裴無才帶着她來到南鎮撫司。
譚清音知道鎮府司分為兩個部分,分別是南北鎮府司,唐钰之前和她說的那個诏獄是在北鎮撫司。
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慢慢地走,藕粉色的裙擺随着腳步晃蕩,宛若盛開的蓮花。
裴無并未注意,他的步伐一開始就邁的有點大,等反應過來,身側人早已落了一大截。
他停下腳步,回身注視着她。譚清音視線在鎮府司內的建築風景上,腳步輕靈,發髻上的步搖小幅度地晃晃,一臉擋不住的新奇勁。
裴無忽然笑了。
他發現,譚清音走路向來都是心不在焉的。
餘光注意到前面的身影未動,譚清音立刻擡起眼睛去看他,反應過來後,小跑跟上他。
“大人,你是一直在鎮府司辦事嗎?”譚清音問出心中疑惑,頓了頓後又額外加了句,“大人下回去北鎮撫司辦事,還能将我捎上嗎,我還想看看北鎮撫司。”
譚清音說話聲音細柔,左一口大人又一口大人,裴無聽着她在耳邊叽叽喳喳,他淡淡道:“北鎮撫司不适合你去。”
聞言譚清音“喔”了一聲,她垂下眼睛,“好吧。”
裴無拿出一塊令牌,遞給譚清音。
紫檀木的令牌,上面刻着金翅飛魚紋樣,中間“南鎮撫司”四個字。
譚清音眨了眨眼睛,擡眸詫異地望着他,直直撞進他溫和的視線裏。
“下次若想來這,拿着令牌進來便行。”裴無緩緩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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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清音怔了怔,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接過來。心裏說不上的滋味,她将令牌拿在手中,指腹輕輕摩挲。
廊道迂回,不多時,一隊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路過,他們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拱手敬道:“大人。”
裴無颔首,并未與他們多言,他帶着譚清音向內堂走去。
直至他們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廊道盡頭,有人開始捂唇佯裝咳嗽幾聲,眉間交遞神色。
平日裏,他們當然不敢随意揣度大人私下生活,但這還是大人第一次帶女子來,實在好奇。
恰看見,迎門而進的祁明,他們走上前,追問道:“祁兄,大人身邊跟的是誰?”
祁明面上恍然,與他們解釋:“那是夫人。”
衆人頓悟,心下明了。
……
鎮府司內一處院堂,這院堂極大,左右各有開間連通主室,裏面擺滿案宗,數千有餘。
譚清音驚嘆竟有如此多的案宗。
烏雲橫陳,沉悶了許久的天色終于落下雨,雨滴打在屋頂青瓦上噼啪作響,順着瓦片從檐角流下。淅淅瀝瀝的雨被風吹得飄進主室,裹挾着清冽之氣。
裴無關上屋門,隔絕了喧嚣與寒涼。
主室裏安安靜靜的,淡淡松木沉香從海棠香爐中缭出,四壁紅木書架上擺滿重要物件與文書,桌案上也是整齊放着卷宗。
譚清音見了細眉微蹙,眸子裏神色複雜,她望向裴無。難怪在府裏都看不見裴無的身影,原來他這麽忙啊。
裴無往裏走,他在一落地四扇屏風後停下。
譚清音跟在他身後朝裏探頭,朝裏拂了一眼,入目之處是個小書房,與府裏裴無那間書房陳設大抵一致。
“先在書房裏待着,等外面雨停了你再出去看看。”裴無輕聲對她說。
譚清音乖巧點頭,不敢太打擾他,“大人你去忙吧,我自己一人可以的。”
裴無在外,譚清音在裏,兩人互不幹擾。
連接彼此的仿佛還是那股熟悉的松木香,一如在府裏那般。
譚清音坐在裏間小書房內,面前放着一棋盤,她左手執着黑子,右手執着白子,交替行棋,正與自己對弈。
棋盤上黑白分明,譚清音卻舉着白子搖擺不定,食指抵在唇間,她皺眉看着棋盤局勢,俨然被自己下成了一盤死棋。
她沉思了好一會兒,腦子裏也沒想好下一步該往哪裏走。她放下白子,與自己投子認輸。
算了,跟自己較什麽勁呢。
屋外雨落聲漸漸勢小,陽光穿透雲層,隔着門窗紙灑進屋內,廊庑檐角殘留的雨水,砸在濯濕的青石盞燈上,滴滴答答。
裴無放下手中卷宗,他起身往裏間書房而去。
譚清音趴在桌案上,腦袋枕着胳膊,身影一動不動。烏墨般的青絲垂在肩上,細頸在烏發掩襯下白膩一片,臉蛋與細腕相貼,壓出痕跡。
她紅唇微微嘟着,睡得香甜。
裴無輕斂了呼吸,他拿起一旁架上的披風,躬身蓋在譚清音身上。
轉身之際,忽然瞥見放在桌案一角的棋盤,裴無腳下步子緩了緩。
他停下注視片刻,長指執起一個白子,輕輕落在棋盤一處,吃掉黑子,困頓的局勢瞬間清明。
門外忽地傳來叩門聲。
裴無擡眸,他收回手,向外走去。
“大人,三皇子來了。”祁明站在門側禀報。
裴無沉默許久,沉靜如水的眸中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陰戾,他沉聲:“讓他進來。”
現如今皇帝年老昏聩,沉迷仙道。各皇子私底下蠢蠢欲動,招兵買馬,欲建立一方勢力。早年有皇子篡位之心,晉帝直接殺了自己兒子。晉帝或許早有預料,這些年他也是将兵權牢牢掌握在手裏。
陳王一身白玉色錦袍,手持金玉絲線骨扇,見到裴無他面上迎笑。
“裴大人。”
裴無身姿如松,并未向他行禮,他看向陳王,直接問:“殿下有何事?”
陳王被人直接點明,他滿心尴尬,但還是客氣道:“本王上次說的事,不知裴大人考慮如何?”
太子背後有皇後母族及周國公相持,而他母妃僅僅是個貴妃,背後勢力并不足以支撐他。裴無是父皇身邊重臣,又與首輔女兒結親,若是能将他籠絡到自己門下,自然是一大益處。
裴無冷聲:“殿下,我早已說過,你的皇權大業我不摻和半分,也不感興趣。”
陳王面上有些挂不住,臉色難看,之前裴無就已拒絕,沒想到他這次親自登門,還是如此。
僵持之際,裏屋內突然傳來一聲重物落地聲,緊接着一陣女子低低地驚呼聲,聲音很小,但陳王還是聽見了。他目光震驚死死盯着裏屋,神情幾分異樣,輕蔑道:“沒想到裴大人居然也會金屋藏嬌。”
他還以為裴無是什麽不近女色的男人,原來也不過如此。
屏風隔檔,裴無知道他瞧不見什麽,但他還是側身擋住陳王視線,皺眉道:“殿下說笑了,裏面是內子。”
陳王聞言臉色微僵,他悻悻收回視線。
“殿下慢走,就不送殿下了。”
陳王聽出裴無這是給他下了逐客令,他咬牙,帶上三分惱意,“那本王就先告辭了。”
他拂袖離開,不過是他父皇養得一條惡犬,待他登上皇位,必叫他好看。
譚清音枕的手臂酸麻,她睡夢中活動了一下胳膊,沒想到手不經意掃落了案上放着的硯臺。
“砰!”一聲沉悶落地上,譚清音猝然驚醒坐起。
她杏眼迷惘,鬓發微亂,怔怔地看着傾倒在地的硯臺,瞌睡全無。硯臺裏還有半幹的墨水,全灑在了地上。
譚清音手忙腳亂地拿起桌案上的宣紙,站起身蹲在地上,将宣紙蓋在墨水上,用手擦拭着。墨水很快浸透宣紙,沾在她的手上。
裴無到裏間時,譚清音正蹲在地上,用宣紙擦着地上墨水,細白的手指上盡是墨水。
頭頂忽然一片陰郁,譚清音擡頭,就見裴無站在她面前,他身量很高,擋在她身前,像是一座高山,壓得人喘不過氣。
她讪讪道:“大人,我不小心把硯臺碰倒了……”
裴無輕嘆一聲,他沒說話,轉身向外走去。
譚清音見狀鼓了鼓臉,她腦袋垂下來,手指局促地摳着宣紙。他肯定是生氣了,她給他惹了這麽多麻煩,肯定早就不想理她了。
譚清音胡思亂想着,她咬着下唇,眼眶酸楚,眸底漸漸泛起水霧。
裴無再進來時,手中端着一個木盆,看譚清音還蹲在原地。
“過來,把手洗幹淨。”
譚清音悶悶嗯了聲。
她剛睡醒,又蹲在地上許久,乍起身時頭暈目眩,向前跌了一步,軟軟地就要倒下,裴無本能地扶住她,手攬在譚清音腰間。
兩人貼的極近,鼻息間盡是對方身上的氣息。
譚清音偏過臉,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又哭得樣子。
裴無發現異樣,他眉頭緊鎖,輕聲問她:“哭什麽?”
話一落,譚清音忍不住,大顆淚珠滾下來,像斷了線的珠子,怎麽都止不住。
她努力吸了吸鼻子,哽咽着,“你是不是生氣了,我那麽麻煩……”
裴無與她對視,從她濕潤的眸子裏看到自己無奈的臉,他驚嘆于她整日想得那麽多,更驚嘆為什麽她那麽多的眼淚。
“我沒生氣。”他溫聲說。
裴無想讓她把眼淚擦掉,又見她滿手污漬,他擡手,指腹薄繭擦過她濕漉漉的肌膚。
眼淚是滾燙的,指腹是溫涼的。
譚清音閉了閉眼睛,她咬着唇,竭力想止住哭泣。
見她停下哭泣,裴無握着她的手腕帶到木盆前,卷起她的長袖,将她雙手浸在木盆裏。
清水漫過她的雙手,直至她纖細白嫩的手腕,裴無取過一旁的澡豆,打濕在她手上,大掌揉搓着她手上的墨水。
清水漸漸渾濁。
譚清音全程都是木木的,她看着裴無的手掌包着她的小手,細致地洗去她指縫間墨水痕跡,澡豆化開,她的手像條游魚一般,在裴無掌中滑來滑去。
十指交握揉洗,白嫩的手掌心被搓的微微泛紅,譚清音莫名的臉頰滾燙,哪怕她知道裴無只是在幫她洗手。
她低下頭,不敢暴露自己的羞赧,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