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送別
馬車經過寬闊的朱雀大街,朝南駛去,在南直門前停下。
朱紅城門上飾以丹漆金塗銅釘,城牆如山聳立,城樓上覆以青色琉璃瓦,一派威嚴。
許是快入秋了,今日的陽光并不絢爛,遠處天邊層層積雲,一股壓抑至極的氣息,紛紛落葉在青石磚搖晃不定地打橫飛起。
譚清音下了轎,白皙的手指撩開車簾,袖子下滑,一只皓腕顯露在外,她朝裏探頭,擡眼望着裴無。
“大人,你先去忙吧,等會兒讓祁明送我回去便行了。”
裴無端坐在馬車裏,一身松青色紋銀線錦服攏身,身姿蕭然,不言不語間自有一股天生矜貴的氣質。
他嗯了一聲,對她道:“快去吧,”
城門大開,出征的隊伍在城外集結,将士們臨行前裝好幹糧,給馬喂上草食。
譚清音避開人群,遙遙隔着人群,她看到城門旁翹首以盼的勁裝少女,飛快跑向前。
“阿钰。”譚清音招招手。
唐钰看見那抹藕粉色身影,她大步往前走去,在譚清音面前停下,目中焦色,“清音,這天色可能要下雨,剛得到命令馬上就要出發。”
譚清音點頭,她長話短說,取出荷包,塞到唐钰手中,一臉認真道:“荷包帶上,我去寺裏開過光的。”
唐钰接過荷包,上面一個“安”字,雖說繡的不醜,但那針線唐钰一眼便知道是她親手繡的。
唐钰想起小時候,清音學女紅,将指頭上戳的都是血珠子,林夫人心疼她,打那以後便再沒讓她拿過針線。
她微微垂着眼,将荷包收入手中,攥緊。
耳畔是譚清音溫軟的交待,她向來性情大大咧咧,如今到了離別時刻,也是眼眶微燙,荷包上的字在眼前漸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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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的話,我就給你寫信,你那邊要是條件不方便回信,你便不回就好。”譚清音一口氣說完,她凝視着唐钰。
唐钰吸了吸鼻子,她上前一步将譚清音擁住,忍住對她道:“你別哭啊,回來我給你帶好吃的。”
“嗯,我不哭。”譚清音笑着點頭,她回抱住,擡手輕輕拍了拍唐钰肩膀。
直至前頭傳來催聲,二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別。
唐钰牽了馬來,翻身上去,她飛快地擦了擦眼睛,故作鎮定回頭對譚清音說道:“清音,我走啦。”
譚清音跟着上前幾步,一再囑咐道:“你路上小心些,一定注意安全。”
唐钰騎着馬,跟在行軍隊尾,慢慢行着,不時回頭對譚清音擺手。
忽然,街道上一陣喧鬧,馬蹄聲由遠漸近,一白衣少年策馬而來,穿過人群,衣袂飛揚,意氣風發。
“唐钰,你等等我!”他喊道。
譚清音聞言一愣,她轉頭看見熟悉的身影。
宋修然騎馬沖軍隊尾奔去,他匆匆從府裏趕來,身上背着簡易的行囊,臉上隐隐可見一個巴掌印,但絲毫不見狼狽樣。
他追上去,與唐钰并肩而行。
“你來做什麽?”唐钰不解。
“我順道兒去塞北游玩,跟着你們一起。”
唐钰:“……”
“你這人真是有病,無藥可救。”
宋修然揚了揚眉。
“所以你對我好點,聽見沒?”
唐钰不想與他多說,她回首見清音還站在原地,目送着他們,唐钰直起身朝她揮手,示意她趕緊回去。
宋修然也回頭,見是唐钰自小的閨中密友,他也跟着揮了揮手。
馬蹄濺起黃土飛揚,譚清音踮起腳尖,含笑點頭,揮手示意她知道了。
直至馬蹄聲漸遠,塵土落下,行軍的隊伍只能看見黑點,譚清音還站在城門口。
她想過離別畫面,等真正到了只剩自己一人在原地,才發現滿心凄楚,心髒像是被人狠狠揪住一團,無比的難受。
想到要一年後才能見到唐钰,譚清音杏眼裏盈滿淚水,她再也忍不住,剛剛答應好的不哭,這會兒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淚水迷糊了雙眼,濕潤的睫毛遮住那一雙眼睛,随着抽泣纖薄肩膀微微顫動。
裴無負手看着面前人潮,他的目光越過來往的人群,看向遠處,纖細嬌小的身影還站在原地不動。
他走上前,在她身後,輕輕拍着她的肩膀,輕聲說:“走吧,回去了。”
譚清音聞言慢慢轉身,她目光漸漸定住,看到裴無的臉,她鼻子一酸,眼中又是淚光點點。
她目中噙了水霧,雪腮上滿是盈盈淚珠,裴無頓時一怔,伸出的手一時不知該如何放。
譚清音向他走近幾小步,她垂着腦袋,小聲問:“我能不能抱着你哭會,街上有人,我覺得有點丢臉。”
城門對着街口,人來人往的,可是她又忍不住想哭。
裴無聞言沉默片刻,再開口聲音低啞幾分,他妥協:“那你過來。”
話落下,譚清音朝他撲了過來,伸臂抱住了他的腰身,臉貼着他的胸膛,蔥玉指尖攥着他腰後衣裳,埋首在他懷中無聲哭泣。
裴無微微矮身下去,有些不知所措,擡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她纖薄後背。
譚清音哭得厲害,在他懷中一顫一顫,裴無不知如何哄人,只攏住雙臂,将人抱得更緊了些,生疏而僵硬地開口安慰譚清音。
“你若是想見她,年後我帶你去塞北看看。”
他的聲音潤澤醇厚如玉石碰撞之聲,低低響在譚清音耳邊。
譚清音抽抽搭搭地擡起臉,看着他:“真的?”
她鼻尖紅紅的,眼尾暈着淚痕,長睫被淚水浸濕,濕噠噠地趴着。
一點點看下去,四周喧鬧中,裴無仿佛能聽見自己厲害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勢要而出。
裴無突然想起,年後他們應該就已經和離了,但是她年紀尚小,忘性大,到那時估計早已忘了這回事。
裴無壓下心中異樣,再看向譚清音時,目光是他慣來的平靜淡然,眸子裏無一絲波動。
他還是輕聲答應了。
譚清音細嫩玉質的肌膚上泛起緋紅,也不知是哭得,還是因為裴無的話。
她從他懷裏退出來,垂下眼眸,擡手擦了擦臉上淚水。又見裴無松青色的衣袍胸前上,赫然印着一塊深色淚濕痕跡,她不好意思地攥着袖子給他擦了下。
懷中柔軟離去,裴無将手收回,垂在寬袖中,虛握成拳,掌心似乎還殘留着那片嬌嫩的溫軟。
裴無喉嚨梗了梗,他說:“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譚清音一聽眉眼耷下來,低眸沉默了一會,複才低聲道:“我、我能不能不回去啊,我在家太無聊了,我跟着你逛逛,我不打擾你的……”
譚清音凝望着他,靜靜地,哭過的眼皮子還紅腫着,濕漉漉的杏眸裏盈盈期待。
像是清晨露水打濕的花枝,顫顫巍巍搖墜。
她不想回去,她怕一坐到那院子裏,靜下心來就會想起唐钰。
“走吧。”他淡聲。
譚清音微頓,她沒想到裴無會同意,一時結巴:“去、去哪……”
裴無唇角勾了勾,溫和道:“今日我在南鎮撫司有事,你跟着我,晚上再一起回去,”
譚清音心中忽的漾了漾,仿若春風拂過湖面,蕩起微微漣漪。
她跟在裴無身後,腳步漸漸歡快。
要去南鎮撫司得穿過一道街市,早上的街市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家家熱氣缭繞,陣陣香氣撲面而來,勾的人肚子咕咕響。
人多,譚清音雙手揪住裴無的袖子,不敢松開。
她烏黑的杏眸滴溜溜地轉着,左看看又看看,她沒逛過早上的集市,沒想到也這麽熱鬧,關鍵那麽多好吃的。她心裏想着,下次和雲秋、盈月兩人一起出來逛逛。
裴無自然看出從進了街市,譚清音就已經走不動道了,恨不得每家攤前都駐足張望一下。
他停下,垂眸問她:“想吃什麽。”
譚清音輕輕咬唇,眸中雀躍,細指指着那家糖餅鋪子,擡頭對他說:“想吃芋糖餅。”
那糖餅色澤油亮,外面面皮微微酥脆焦黃,裏頭蜜糖裹不住,浸透面皮淌了出來。
裴無走上前,對攤主說:“拿個芋糖餅。”
“好嘞客官稍等。”攤主接過錢,麻利地用油紙包住芋糖餅,遞上前。
那攤主早已注視他們許久,一對郎才女貌的璧人走在人煙裏,很難不引人注目。郎君高大,小娘子嬌小。小娘子緊緊偎在郎君身側,眼皮泛紅,一副剛哭過的模樣,郎君傾身哄着問她吃什麽,小娘子便高興起來。
譚清音接過糖餅,剛要咬一口,她停住,将芋糖餅往前推了下,問他:“大人不吃嗎?是甜的。”
裴無看着遞過來的糖餅,腦海裏想起她上次做的紅豆糕,甜膩的滋味瞬間襲來,他搖了搖頭。
譚清音低下頭,一小口一小口咬着糖餅,裏頭蜜糖流出來粘上她的紅唇,她輕輕伸出舌頭勾去,甜滋滋的味道在口中盈開。
裴無擡眸,譚清音自顧吃着糖餅,無暇伸手拉他袖子,街上人潮湧動,裴無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帶到自己身側,避開一側來往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