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紅豆糕
翌日天蒙蒙亮,晨光熹微,透過窗,隔着重重床幔滲進來。
裴無醒了過來,他睜開雙眼,目光幽沉沉地看着床頂的勾金紗幔,影影綽綽,恍惚間,才想起這不是書房寝居。
清淺的呼吸拂在他頸邊,裴無目光下移。
烏發鋪陳,面龐細膩嬌嫩,婉婉如清泉,發絲拂過唇,她的紅唇微微嘟着……譚清音蜷在他身側,雙手虛搭在他胸前,閉目酣睡。
床帳間光線昏暗,她寝衣被睡得半敞,露出肩頸以下雪白的肌膚,柔膩雪脯若隐若現。
裴無指尖顫了顫,他朝譚清音伸手,将滑落的衣衫扯上遮住。
他這一夜睡睡醒醒,前半夜她在他懷裏小聲地哭疼,看着她小小一只,臉上可憐模樣,他心中微動,那荔枝是他遞來的,算起來如今她這樣自己也有一番責任。
他手掌貼在她肚子上揉着,一下未停,只要一停下便聽見身側輕聲哼哼,細眉微蹙。後半夜她窩在他身邊沉沉睡去,不再喊疼,可是他卻無法安定入睡。
少女的氣息是清甜的。
夏日衣衫輕薄,隔着彼此的寝衣,玉脂凝香,陣陣馥郁萦繞着他周身,裴無喉嚨驀地有些緊,他靜下心來吐息納氣,直至許久,才壓下去。
裴無覺得沒什麽,那只是一個男人正常的反應。
他收回思緒,半撐起身子,将胸膛前一雙柔荑拿開,小心塞回錦被中。
譚清音長睫微顫,身旁溫熱離去,她含糊地唔了聲。裴無起身的動作一頓,見她低唔一聲後又沉沉睡去,他方安心下床。
他撩帳下床,站在地上,腰背如竹,伸手拿起挂在一旁的衣物,裏外穿好。
屋內瑞獸香爐細細吐出薄煙,耳邊只聞織物摩擦、腰帶輕扣的聲響。
裴無扣緊腰帶,環視一圈寝屋陳設,這原先是他的寝居,如今妝奁菱花銅鏡,珠簾長垂,窗上懸挂風鈴,面前幾上還放着碟咬了一半的糕點,處處是女兒家的溫婉俏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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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門出去,見雲秋、盈月二人守在門外,面色淡然道:“不用叫夫人,等她自己醒。”
“是。”
說完,他轉身離開。
雲秋與盈月兩人相視一眼。
裴無出了內院,便往書房去,正見到祁明在書房門外恭候。
他頓住,吩咐道:“你今日找些人手,将夫人院內那間空房裏的湯池修繕下。”
祁明原先在神游,他見到大人一時怔住,他本以為大人昨夜是在書房就寝,卻沒想到這個時辰大人居然出現在這。
聽見大人的吩咐,他忙颔首應“是”。
……
譚清音睡的昏天暗地,睜開眼睛時,外面已近午時,她眨了眨眼睛,擡起一只胳膊擋住眼皮,陽光太晃人眼了。
在床上躺了片刻,她撐起身子,跪坐在床上,烏黑的雲鬓披散下來,松松垂至頸間。
她伸手揉了下小腹,小腹已經不疼了。譚清音收回手,想起昨夜自己好像夢見娘親了,她一下一下給自己揉着肚子,嘴裏還安慰她不疼了。
譚清音模糊地覺得哪裏不對,可是她又說不上來。
眠眠不知從哪兒跳到了床榻上,喵嗚喵嗚地叫着,譚清音歡喜不已,她傾身将它抱過來,放在被子上,覆手摸着它。
眠眠被摸得呼嚕呼嚕仰着腦袋,轉而伸出舌頭舔譚清音的手,譚清音手心一陣癢,她忍不住笑,拍拍眠眠腦袋,正色道:“不許舔我。”
屋外雲秋和盈月聽見裏頭嬉鬧聲,推開門,正見譚清音穿着寝衣,衣容淩亂,坐在床上和眠眠打鬧。
雲秋見狀凝眉,“小姐,你倒是将衣服穿上,別又凍着了。”
“是啊,夫人,你不能再生病了。”盈月潤色道,“大人昨日知道你生病,擔心壞了。”
譚清音聞言愣怔了下,她僵硬地擡頭看着她倆,一臉懵的神色:“我只是來了葵水而已啊。”
譚清音心一點點發緊。
她有點遲疑問:“所以……他昨晚也知道了?”
“是啊。”雲秋拿過一旁衣衫,坐在床沿邊,給她披上。
她又說道:“姑爺昨晚照顧了您一夜,今早天微微亮才走。”
譚清音噎住。
她睫毛顫抖,眸光閃爍,放下眠眠,手指攥緊身下錦被。
所以她根本不是夢見了娘親,昨夜是他替自己揉的肚子,她還抱着他哭着叫娘親……
怪不得,怪不得她覺得哪裏不對,娘親的手怎麽會這麽大呢。
思及此,譚清音漲紅了臉,她偏過頭雙手掩面,心裏羞恥。
盈月注意到夫人的肌膚泛起緋紅色,以為她又是哪裏不舒服,她問:“夫人,你怎麽了?”
譚清音搖頭,她說不出口。
太羞恥了。
——
午後陽光慵懶,照得人昏昏欲睡,譚清音坐于院內花廊下乘涼。
她伏坐在石桌前,一手擡起撐着腦袋,動作和神态都很平靜。細看下,她眉眼耷拉着,杏眸裏寫滿生無可戀。
腦海裏浮現裴無的面孔,她深吸口氣,玉手握成拳,懊惱地捶着自己額頭。
盈月在一旁數着,正好十個指頭,她湊上去疑惑:“夫人,你有什麽想不開的嗎?幹嘛一直捶自己的腦袋呢?”
夫人從坐在這就不對勁了,一會兒雙目失神,整個人一副無欲無求模樣,過不了一刻時辰,便一副愁眉苦臉、懊悔捶首模樣。如今不多不少,正好重複十次。
譚清音嘆口氣,抿了抿唇,斟酌道:“如果你在一個人面前做了很尴尬的事,一想到他便會羞恥地腳趾抓地,以後該怎麽面對他呢?”
“夫人,大人不會怪你的。”盈月直接了當。
“我、我說的不是他。”譚清音急得跺腳,她心中羞赧,又解釋,“當然,這個人也不是我!”
盈月抿唇,正色道:“嗯,夫人我明白的。”
譚清音怕越描越黑,紅着臉移開目光,掩飾自己的心虛,咬唇道:“算了,我說不明白。”
過了會兒,她又偏過臉問盈月。
“你們大人有什麽喜歡的嗎?”譚清音想了下,補充道,“比如吃的、喝的什麽?”
女紅就算了吧,她向來手笨,做不來。
盈月沒由來地被她問住,她摸了摸頭,思索下,“好像沒有哎。”
大人一向寡淡,對任何事和人。
譚清音嘀咕:“真麻煩。”
雖然她心中羞恥,但裴無到底照顧了她一夜,總要謝謝的。
……
東廚裏。
做飯的嬸娘瞧見譚清音進來,她驚得站起身,忙說道:“夫人您要吃什麽,奴婢來做吧。”
夫人千金之軀,怎麽能來這種油煙之地呢。
譚清音連忙擺手,“不不不,大娘,我自己來便好。”
她不會做飯,只會做一兩樣糕點,還是特別簡單的那種。她想做個紅豆糕,當作謝禮給裴無,禮輕情意重嘛。
“哎,那夫人您要什麽就和奴婢講。”嬸娘退于一旁。
“大娘,有糯米粉和紅豆嗎?”譚清音轉一圈,沒發現這兩樣食材。
“有,有的。”嬸娘打開櫥櫃,将裏面糯米粉拿出來,又給她找了袋赤紅豆。
譚清音接過食材,自己一人開始搗鼓起來。
門外盈月拉着雲秋窺着屋內動靜,她新奇地問雲秋:“夫人真的可以嗎?”
她瞧着夫人一副十指不沾陽春水,嬌滴滴的模樣,怎麽看也不像會進廚房的人。
“當然,小姐小時候牙疼,夫人不讓她吃甜的,她便偷偷跑去廚房找廚娘,跟着廚娘學了兩道糕點。”雲秋說起小時候,忍不住笑了,那時候小姐還是個奶團子,連竈臺高都沒有,硬是求着廚娘教她。
做成之後,還氣憤憤地哼道:“哼,娘親你不讓我吃,我自己做給我吃。”
完後又小聲慫了吧唧的:“偷偷的做。”
譚清音将紅豆糕放進蒸籠時,還在猶豫要不要再放些糖,想了下,還是不了吧,萬一裴無不喜歡吃太甜的呢。
不是人人都像她,嗜甜如命。
沒一會兒,蒸籠騰起袅袅霧氣,特有的紅豆香夾雜糯米清香撲面而來。她将紅豆糕取出,稍稍放涼些,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塊,放進白玉碟中。
她捏起一塊紅豆糕,自己偷吃了一個。
唔,還好,就是不甜。
如今已是傍晚過後,他應該回來了。
譚清音端着白玉碟,生怕紅豆糕變涼,她又在上面扣了一個碟子。
她對去裴無書房的路早已熟悉,行至裴無書房門前,她停下腳步,細眉微蹙,咬唇思忖。
一會兒見到他怎麽說。
——我給你做了些紅豆糕,你要嘗嘗嗎?
——昨晚謝謝你照顧我?
譚清音一想到昨晚,又有些猶豫,她腳步後撤,心想道:要不算了吧,萬一他也不喜歡吃紅豆糕呢。
到時候自己更尴尬。
她心裏打鼓,正想臨陣脫逃。
突然,書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裏頭燈火通明,屋內燭光洩出來,裴無站在光裏,喜怒不形于色,兩道目光在她臉上打量。
譚清音與他四目相對,徹底僵住,臉上顏色豐富,她心底欲哭無淚,早知道跑快些了,站這兒糾結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