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成親
這婚事定得匆忙,林氏這些日子裏外打點,操勞忙碌。
裴府來的聘禮厚重,除了珠玉寶器之外,俱是銀票、錢莊和店鋪的房契。嫁衣也是裴府重金請京城最好的繡娘縫制的,連同着聘禮一道送進了譚府。上面紋着赤金鴛鴦的圖樣,裙擺上金絲銀線密密麻麻地滾邊,光是瞧着,就覺得不是一般的貴氣。
雖是奉旨成婚,兩邊都不情願,但裴無倒也是大手筆,一時間譚方頌也覺得他是足夠重視這件事的。
天邊泛起魚肚白,林氏帶着嬷嬷丫鬟來到聽音苑。她從匣中取出嫁衣,小心翼翼置于一旁黃花梨木案上。
她撩開床幔,對着床上酣睡的人兒看了會兒,錦被遮了女兒大半張臉,纖長的睫毛垂下一片陰影,看着乖巧可人。
林氏輕手輕腳坐在床沿邊,彎下腰撫着譚清音額頭,喚道:“清音,醒醒了,今日要早起,不能貪睡了。”
譚清音眼睫顫了顫,細眉蹙起。她将醒未醒,迷迷糊糊睜眼看着近在眼前的娘親,過了許久,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她今日就要成親了。
林氏看她睡眼朦胧模樣,雖是心中萬般心疼,她還是狠下心将女兒從床上拉坐了起來。
身後嬷嬷是宮裏來的,她站在一側候着,上前恭聲道:“夫人小姐,吉時已到,該是準備沐浴更衣了。”
嬷嬷擡眼瞧見呆坐在床上的小姐,心下震驚,這譚首輔的千金果真是個美人,纖腰楚鬓,整個人如海棠春睡一般,嬌嬌媚媚。
譚清音就着林氏的手腕坐起來,人還是懵懵怔怔的。她像個提線木偶一樣,任由嬷嬷擺弄,擡臂沐浴更衣。
直到坐在妝奁前,嬷嬷給她淨臉開面,她疼得“嘶”一聲,才徹底清醒過來。
譚清音背脊挺直,一瞬不瞬的看着鏡中忙碌的身影,身旁嬷嬷為她描眉抹唇,柔軟的烏發被梳着嫁新娘的發髻。
銅鏡裏的人兒眉眼精致,膚若凝脂,一颦一足間說不出的動人。譚清音素來薄妝,如今唇瓣嫣紅,整個人透着股說不出的明媚妖嬈,風流綽約。她倒是有些陌生這樣的自己。
目光觸及到身上的明豔鮮紅嫁衣,譚清音忽然心間擂鼓,她雙手絞在一處,下意識扭頭找尋林氏,見林氏就站在她身側,她貼在林氏懷裏,低低喃着:“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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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有些怕,倒不是害怕裴無。只單單是她竟要嫁人了,她要離開父親母親,離開這個自小生活的家,從今往後與一個陌生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生活。擱在從前,她是從未這樣想過的。
林氏看着女兒鳳冠霞帔暈然生輝的模樣,她蹲下身與女兒平視,拉着女兒的手,将腕上的紅玉镯子取下來戴到她手上,譚清音不解地望向林氏:“娘親,這不是祖母給你的嗎?”
“我嫁給你爹時,你祖母将镯子傳給我,說是保佑我這輩子順順遂遂。如今你嫁人,娘親也希望你如此。”
林氏哽咽着,她憋回了眼淚,雖說女兒嫁的不是歡心人,但今日到底是個大喜的日子,沒有愁眉苦臉的道理。
一旁嬷嬷見母女二人溫情畫面,滿面堆笑道:“這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夫人您就放心吧,小姐如此溫淑玉貌,都督大人心疼還來不及呢。”
嬷嬷嘴上如此,但心裏也有些墜墜,誰不知道都督裴無是怎樣為人。她活到這個年紀,就是在宮中也沒有見過如此美貌的女子,也只暗暗祈禱嬌花莫被摧折。
及至晚些時候,落日斜陽,餘晖灑落,外邊隐隐傳來鼓樂笙簫炮竹聲,此起彼伏。随即丫鬟前來通傳,說裴府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
林氏給譚清音蓋上蓋頭,挽着她走出閨房。
前廳裏擠滿了賓客,譚方頌已等候多時,看着妻子攜着盛裝的女兒出來,心中五味雜陳,想想捧在手心的女兒即将嫁人,他不禁也紅了眼圈。
大紅的蓋頭從頭頂罩下,譚清音什麽也看不見,只能聽見熙熙攘攘的熱鬧喧嚣撲面而來。
臨行前,她握住爹娘的手,縱使心中萬分不舍,還是跪別父母。
十裏長街一片紅色,迎親的儀仗車馬絡繹,排場很大。京城的百姓湧到街頭瞧着熱鬧,除了沾沾喜氣,他們還想看看有着“活閻王”之稱的裴無長何模樣。
誰人不知,譚首輔大公無私,剛正不阿,是百姓口中稱頌的好官。而裴無之名,是大晉人人聞之色變的奸臣,他陰狠嗜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鮮血。
如今兩家結親,也是可憐了那譚首輔的千金女兒。
裴無一身緋色吉服站在譚府門前,身姿颀俊,面容依舊沉峻,只是同尋常相比,眉眼間溫順了許多,身上那份壓迫威懾倒也讓喜袍蓋住了不少。
譚清音無長兄弟弟,譚方頌牽着女兒,将她帶至門前。他看向眼前端方如玉的青年,意味深長地說:“清音就交給你了。”
裴無自然知道他所言何意,他微微躬身低聲道:“譚首輔還請放心,裴某自當謹記。”
譚方頌聽到此話,也放下心來,他将女兒交至裴無手中。
有人看見翁婿二人交談,面上祥和。心下暗說,看來這樁婚事也沒有大家說的那樣不樂意,這不看起來也是其樂融融的。
譚清音晃了下神,除了爹爹外,她頭一次被陌生男子牽着手,有些不自在。
她緩緩低下頭,去看虛握着自己的修長大手,下意識抽手瑟縮了一下。像是又想到什麽,又輕輕将手指塞了回去。
裴無頓了下,注意到掌心異樣,他面未改色,繼而回攏住掌心柔荑。
直至坐上花轎,譚清音的手仿佛還殘留着溫意,她将手掌貼在腕上玉镯上,嫩白的手指轉着紅玉镯。
好半天她才反應過來,他的聲音好耳熟啊,好似在哪兒聽過。
從譚府到裴府,一路上滿目華蓋香車,十裏紅妝。流水一樣的嫁妝源源不斷從譚府擡出,路邊的百姓數着,直到花轎擡入裴府都還未數清。
……
譚清音坐在花轎中晃了一路,然後被人扶着行禮,耳邊傧相高唱祝詞。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直到聽見禮成二字,她才松了口氣,由着嬷嬷引入新房。
游廊上燈燭通明,花團錦簇,處處廊柱上貼着金色的“囍”字,一向冷寂的裴府今晚喜慶熱鬧。
新房內安安靜靜的,由于裴無身份,倒是沒人敢堵他的門鬧他的洞房。龍鳳花燭搖曳,屋內充盈着獨特的淡淡松木香,很好聞。
紅绡軟帳長垂,譚清音端坐在大紅色的喜床上,鳳冠也重,喜服更重,她輕輕晃着腦袋想緩解脖子酸痛,現在恨不得躺在床上。
她心心念念着身下柔軟的床,垂眸看了一眼,卻發現錦被上金絲銀線繡着鴛鴦戲水的紋樣。
譚清音木木挪開視線,不自在地抿了下唇,腦海裏無端端想起昨晚娘親與她交代的話,還給她看了些小冊子,那上面……譚清音咬了咬唇,紅暈爬上粉頰。
等了許久也未見有人進來,她悄悄地伸出手,忍不住想掀開喜帕一角擡頭看看。身側雲秋見狀忙抓住她的手,溫聲道:“小姐,這蓋頭得由姑爺掀開。”
“可是雲秋,這鳳冠好重啊,我的脖子好痛的。”譚清音嘟囔着。
喜帕被輕輕挑開,眼前瞬間一片清明。譚清音擡手揉脖頸的動作一頓,然後就看到一雙黑底金邊的鍛靴,鞋面上繪着張牙舞爪的蟒和吉祥紋樣。
詭異的沉默裏,譚清音呼吸微屏,終于緩緩擡眸,觑着面前男人。
紅燭燈光下,喜服勾勒出他勁瘦的腰身、修長的雙腿,身姿颀長,如懸崖峭壁間挺立的孤松立在那兒。
再往上,譚清音怔了怔。
那雙宛若深淵的眼眸裏即便不露情緒,也仿佛暗藏威懾殺意,讓人多瞧一眼,便覺得遍體生寒。
難怪她覺得聲音耳熟,原來竟是那日在寺中撞見的男子,他便是裴無。
裴無進來時并未知會屋內下人,他遠遠的便看見一襲鮮紅嫁衣的女子,低眉順眼地端坐在床榻上。
聽到她嘴裏嘟囔着脖子酸,他上前挑開喜帕,便看見她苦苦皺着臉,揉着脖頸。
少女面容明豔嬌恣,呆怔地慢慢擡臉看着自己,眸中映着搖曳的燭光,繼而瞳孔微微一震。
裴無知道她是認出了自己。
赤金的鳳冠迫使她腦袋微微後仰,他鬼使神差地走上前,替她取下沉重鳳冠,潑墨般長發傾垂堆疊至肩上。
他沉聲道:“久等了 。”
屋內的丫鬟們見狀無聲退下,雲秋出去時還貼心地掩上房門。
腦袋上猝然一輕,譚清音回過神,看着男人手上動作。
裴無将鳳冠置于一旁,未等譚清音開口,他繼續道:“我無父母,你明日無需早起敬茶。府裏的下人你随意差遣,管家年事已高,你若有事自己決定便可。”
裴無一一說着,他從未有過娶妻想法。于他而言,眼前的女子并非妻子,也不過是暫養在他府中,待事情完成,便會讓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