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還能殺妻不成
林氏氣得心口處突突疼,她坐于榻上,捂着胸口喘氣。譚清音蹲在她身邊,一下一下替她順着。
過了好一會兒,林氏才慢慢地籲了口氣,她偏頭看向身側乖巧的女兒,眼角隐隐有淚光,她心疼地将女兒摟在懷裏,“怪娘親,不該讓你來見她們的,聽了這些晦氣話。”
譚清音仰面,呆呆地望着娘親,想起這些年她生病,娘親日夜守着她,偶有她半夜醒來,還抱着她低低啜泣模樣。
她伸手拭去林氏眼角淚珠,将臉趴在她的膝邊,貓兒似的蹭着她安慰說。
“娘親,你別聽她們瞎說,我命硬着呢。我們每天活得開開心心的,定能長命百歲,我日日陪着你和爹爹。”
林氏用力地點頭,垂首看着女兒嬌俏模樣,愛憐地輕輕撫着她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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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後,文武百官紛紛離開,三五成群地走出宮門,互相說着這兩天的事。
後頭遠遠落下一人,這人相貌清癯,凜然有威,正是首輔譚方頌。
譚方頌臉色郁郁,這幾日退朝,時時有同僚拉住他恭賀,有奉承的,有暗裏嘲諷的。
說時遲那時快,禮部尚書李仕榮迎面撞上他,上前一步來到他面前,作揖寒暄道:“恭喜首輔喜得良婿啊,祝令千金與裴都督結得佳緣。”
譚方頌腳步一頓,沒想到他刻意停留片刻避之不見,這些人也不放過,他暗嘆一聲“要命”,回了一聲“多謝”。
随後,又多說一句:“還望李尚書一視同仁,将此話再說予裴都督一番。”
李仕榮表情滞了滞,裴無這人文武百官誰敢靠近,恨不得離他三尺遠,指不定一個罪名就抄家押入诏獄。
他當然面上不敢說,只得打哈哈道:“一定一定。”
譚方頌哼了一聲,知道這人是沒膽子的,他拂袖背手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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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他看見丫鬟在前廳收拾一地粉碎瓷片,臉色凝重擰眉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丫鬟放下手中活,低着頭出聲道:“老爺,今日武德伯夫人前來府中……。”
丫鬟将武德伯夫人咒罵夫人和小姐,與夫人一番争吵的事描述了一通。
譚方頌聞言皺眉,心裏已經有了數,他略思忖片刻,“以後就聽夫人,再來便不讓她們進了。”
“是。”
譚方頌回到正廂房,他朝屋內看,只見林氏背對着坐在妝奁前,擡着絹帕像是在偷偷抹眼淚。
他嘆了口氣,走上前從背後擁住妻子。
林氏驀地吓一跳,她止住淚,回首發現是丈夫,她放下心來,轉身張臂回抱住。
“夫君——”
林氏喚着,聲音哽咽,眼圈泛紅。
譚方頌心疼撫慰,将她抱坐在腿上,輕拍着她的後背,“犯不着為那些人置氣,往後不來往,斷了關系便是。”
其實要說這些年他們與武德伯府的關系早已可有可無。
那年,清音落水蘇醒後,一睜開眼便往他們懷裏縮,小小聲告訴他們,“爹爹娘親,是表姐推得我……”
他們夫妻二人當時一愣,無論童言信與否,從那以後也漸漸與武德伯一家冷了關系。
林氏臉側了下,埋首在他懷裏,帶着濃重鼻音悶聲說:“那清音怎麽辦,她自小就嬌嬌弱弱的,聽說那什麽裴無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
這一思量,她的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
“哪有你說的這麽嚴重,他裴無與我同在朝中,要是他敢傷害清音,我第一個不放過。”
譚方頌一邊替她擦臉,一邊安慰,“你別擔心,這事有我。”
林氏點了點頭,也只好将一肚子擔心話憋了回去。
……
裴府邸內。
屋內陳設簡單,只有書案屏風矮塌,一股獨特的松木氣息充盈着整個書房。
裴無面無表情地坐在書案後,雙眸微垂,修長的手指轉動着削鐵如泥的匕首,匕首反射出幽幽的光,仿佛能聞見血腥味。
另一只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案上的信紙,疏離冷峻的長眸看着紙上人名。
片刻後,裴無将匕首收回刀鞘,置于一旁架上。他執起筆,一一劃去紙上人名,最後只留餘幾人,像是宣判死亡。
博山古銅香爐中細細噴出霧氣,裴無英俊清疏的面容隐在缭繞霧氣中,說不出的陰鹜冷漠。
門外響起叩門聲,祁明前來通傳。
“大人,門外首輔大人求見。”
裴無一頓,他放下筆,折起名冊,沉聲對外說道:“讓他進來吧。”
祁明應了聲“是”。
譚方頌一路跟在祁明身後,穿過游廊,他環視一眼裴府內陳設,倒是跟人一樣連一絲生氣都沒有。
祁明将人帶到書房前,側身恭敬道:“首輔大人還請進。”
譚方頌颔首,他推開書房門,看見立于屏風前的年輕男子,一身暗紅寬袖錦袍,回字紋滾邊,黑發用金冠束着。
明明是刀山血海裏爬出的人,卻無端端給人一種矜貴內斂的氣質,若是光看外表,誰能想到面前就是心狠手辣,在大晉有着“活閻王”稱謂的都督裴無呢。
雖然眼前年輕男子是晚輩,但譚方頌還是拱手作揖:“裴大人。”
裴無微微颔首,像是早料到他今日會來,他還是問道:“首輔大人今日登門是有何事?”
譚方頌直言。
“小女嫁于你,我是不願意的,但聖旨難違。”
沉寂中,譚方頌又緩緩開口。
“成親之後,裴大人若是不喜小女,還望裴大人高擡貴手,與我女兒和離。”
裴無靜了片刻,唇角勾起嘲諷的弧度,“我若不呢,首輔大人為何如此篤定我會同意?”
譚方頌早料到他會說這話,他言簡意赅,“我手中有周國公貪國庫養兵通外敵的證據。”
果然,面前男子清冷的眉眼有了一絲波動。
譚方頌繼續說道:“我知道你一直想扳倒周國公,你與他之間有何仇恨不幹我事,但我手裏的證據足以讓周國公府株連九族,到時候皇上下旨,自會落到你手裏由你處置。”
裴無擡起眼眸與他對視,聲音晦暗冷淡,“所以首輔大人的要求就是與你女兒和離?”
“當然。”譚方頌思忖片刻,又加了句。
“但是和離書得由我女兒來寫。”
譚方頌心裏擔憂,本以為裴無不會答應,畢竟大晉建朝以來,女子家提和離的并不多。
裴無聞言,眉眼略略一沉,淡淡回道:“可以。”
仿若他根本不在乎這件事。
譚方頌心下一松,得了首肯後便離開了裴府。
待譚方頌走後,祁明不解問道:“大人,您為何要答應譚首輔的要求?”
在他看來,雖然和離有損的是女子的清譽,但由女子寫和離書實在打擊男人臉面。
裴無垂下眼,平靜應聲:“為何不可,這于我而言并沒有任何損失。”
晉帝神神叨叨,他自認為自己老謀深算。在他眼中,譚清音已然成了影響皇室命格的晦病存在。可是首輔千金身份擺在那,就算她成不了太子妃,也會有其他皇子求娶,娶了首輔千金,就意味着背後得到了首輔支持。
晉帝又對太子寵愛,自然不會讓奪嫡這樣的事情發生。
所以他只能将譚首輔的千金賜婚于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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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似霜雪,遍地銀亮。
譚方頌回到府中時天色已黑,他照例去了趟聽音苑。
夏日晚上倒不是很炎熱,陣陣晚風習習,就是此起彼伏的蟬鳴蝈蝈叫聲擾得人心煩。
雲秋坐在門口搖着蒲扇,見到老爺剛要起身行禮,譚方頌揮手示意她別出聲,他靜靜地立在門口,看向屋內。
入目是一團嬌俏的鵝黃身影,坐在昏黃的燭臺之下,一手撐着腦袋,一手閑閑地翻着書。
譚方頌眼眶漸漸濕潤,心中感慨,那麽一個小團子如今竟已長大成人,再過半月便要成親嫁人。一想到嫁的還不是良配,他更是痛心疾首。
譚清音無意間擡頭,怔然瞧見父親站在門口,她眼底浮現欣喜,立馬站起身跑過去,頰畔泛起淺淺酒窩,“爹爹,你來了怎麽不說一聲?”
她已經好幾天沒見着父親了,前幾日她卧病在床昏睡,醒了父親又公事繁重,想見個面都難。
譚方頌被女兒拉着坐下,欣慰道:“爹爹見你在看書,怕打擾你。”
“怎會。”譚清音親自到了杯茶水遞給父親。
譚方頌飲了口茶水,放下後,他語重心長說:“清音,這婚事如今已是定數,是爹爹無能沒辦法。”
“爹爹,你別這麽說自己,我嫁給他無妨的。”譚清音見不得父親這般責備自己,杏眼裏漸漸蒙了層水汽。
“你嫁過去,若是他待你有半點不好,你不喜只管提和離就是了。別怕他,有爹爹給你撐腰。”
譚清音乖乖點頭,“嗯,我知曉的。”
她其實這幾天已經想明白了,那裴無再可怕又何如,他難道還能殺妻不成。再說了他是權勢滔天的都督,她爹爹還是堂堂首輔呢,她一點也不虛他。
更何況,她這輩子估計是不可能有機會見到恩人了,這樣來看,她嫁給誰也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