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修錯字) 絕後
“都督裴無大人。”
空氣仿佛凝固。
譚清音腦袋轟的一聲,她狠狠愣住,滞在那兒,鴉羽輕顫的眼眸裏閃過震驚、惶恐。
過了許久,她鈍鈍扭過臉,無措地看向林氏,“娘親……”
林氏也是心慌神亂,握着女兒的手,指尖發白,“清音別怕啊,娘去找你爹問問清楚。”
說罷,林氏眉頭緊鎖,立刻轉身往書房去,腳步聲急促。
怎麽就突然賜婚了呢,昨日明明已經賜旨周國公府的嫡女為太子妃了,為何今日又賜婚了自家女兒,還是和那惡名在外的都督裴無。
書房一角,長案上堆滿書文案卷,一卷明黃置于上。譚方頌枯坐在書桌前,閉着目,眉頭一片凝色,身上還穿着尚未脫下的官服。
書房門被推開,陽光照進來,他微微眯了眯眼。适應了這份光亮,他看見站着門前一臉焦容的妻子。
林氏注意到案上的聖旨,心下一涼,她上前打開,低眉看着手中明黃絹帛,顫顫問道:“夫君,這能退婚嗎?”
譚方頌搖了搖頭,聖旨既下,君無戲言。
禮部擇了成親吉日,下月十九便要完姻事。
聖旨是退朝時下來的,皇帝派總管太監到府中傳達賜婚聖旨。妻女外出燒香不在府中,只得由他接旨,譚方頌接旨的時候還是懵的。
要知道在朝中,他與裴無素來無交集也無過節,說實話,他還有些佩服裴無,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作為。可裴無這人為人處世手段實在狠辣,暗處樹敵很多,誰家舍得把女兒嫁過去,這無疑是入了狼口。
所說裴無如今聖眷正濃,可難保有一天,暗敵群起而攻之,到時候必會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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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清音這回是真的病了,府醫說是中暑引起的寒邪入體,又受了刺激這才突然病了。
但病來如山倒,她高燒不退,斷斷續續昏睡了幾天。
清晨,淡淡一縷曦光從床帏縫裏擠進來,灑在譚清音蒼白的面上。
譚清音斜靠在床圍邊,耳畔鳥鳴聲雀躍,她伸手觸摸光線,隔着日影映照,細嫩柔荑仿若無骨。恍惚間,又想起了那道聖旨,她頹然垂下手臂,起先從不可置信到害怕惶恐,如今她已躺平接受。
賜婚的消息傳得很快,京城上下都已知道她與裴無将不日完婚。
這幾日,上門道賀的人很多,有真心的、同情的,還有暗裏幸災樂禍的,林氏全以她卧病在床為由不見客打發走了。
譚清音知道,外面那些人說她被皇上賜婚都督裴無,吓得半條命都快沒了,指不定到成親那天就喜事變喪事了。
譚清音哼了一聲,這些人嘴巴真是碎。
雖然她承認自己真的被吓了一下,但還不至于小命嗚呼。
一陣輕輕腳步聲入內。雲秋端着湯藥進來,瞧見此刻小姐露在被子外頭的半邊身子,纖細單薄。
“小姐!”雲秋驚慌地叫了一聲,她将湯藥放在黃花梨木長桌上,責怪道:“快躺回被子裏去,別又加重了。”
譚清音扯着蒼白的小臉笑了一下,順着她柔聲說道:“雲秋,我今日已經好多了。”
“今日屋外陽光甚好,正好下地走走,再躺下去我要長蘑菇啦。”
她坐起身,撩帳下榻,趿着軟鞋走到案前,接過雲秋手裏的藥,噸噸喝下。
譚清音放下藥碗,小臉皺成一團,趕忙含下雲秋遞來的蜜餞,整個人才覺得舒坦。
梳妝臺前,雲秋替她挽着發,譚清音端詳着鏡中自己的臉,鏡中人一雙潋滟的杏眼,眼尾微微下垂,再是搭上眉眼間那股子病氣,稍稍一凝眉,便是一副無辜嬌弱相。
譚清音嘆了口氣,她希望自己長得英氣些,像唐钰那樣,這樣到時候嫁給那人,至少可以面上不顯得害怕,硬氣些。
雲秋見小姐對着鏡子孩子氣似的擠表情,一會兒又是凝眉又是嘆氣,她伸手捏了捏譚清音的腮畔,忍不住道:“好不容易養回點肉,這一病又給瘦回去了。”
譚清音聞言仰起臉面,對上雲秋心疼的臉色,她唇角一翹,“那等我好了,我能多吃些蜜餞果子嗎?”
杏眼滴溜溜轉着,幾許狡黠,像只小狐貍。
“不行!”雲秋失笑,看着小姐嬌憨的模樣,卻還是義正嚴詞拒絕。
譚清音失望一哼。
門外丫鬟跑過來通傳,“小姐,武德伯夫人來了。夫人差我來問問您,要去前廳看看嗎?”
譚清音停下嬉鬧,她怔了怔,點頭答應,“我片刻後便去。”
她擡手捋着發髻,心情有些複雜,她們怎麽來了。
臨走時,譚清音又讓雲秋給她點了些口脂,蒼白的面色總算有了些瑩潤。
到底是大病還未愈,後院到前廳的這點路,譚清音都走得氣喘籲籲,額上還出了點薄汗。
到了前廳,譚清音擡眼,看向坐在一側的武德伯母女,朝她們盈盈屈膝為禮,“姨母,表姐。”
少女梳着随雲髻,唇紅膚白,身姿纖細,一身淡粉輕紗羅裙提了氣色。她款款入室,目光只輕飄飄看了二人一眼。
葉淵雪只看譚清音一眼便低下了頭,即便是病着,她還是那般好看。不過她更害怕的是表妹會像夢裏那樣,上來抓着她手質問“表姐,你為何要推我”。
武德伯夫人應聲,打量着譚清音衣服弱質纖纖模樣,嘴上說道:“呦,音姐兒,這身子不好就別下地走了,真是難為你了。”
林氏權當聽不出她話裏的意思,她拉着女兒坐在身邊,擡起絹帕細心地擦去她額上的汗珠,回道:“清音老毛病了,不礙事的。”
她收起絹帕,看了一眼武德伯夫人,“勞煩姐姐擔心了。”
武德伯夫人嘆了口氣,面上可惜,“唉,音姐兒真是個命苦的孩子,妹妹,要我說,當初就該同意把音姐兒跟我家安哥兒婚事給訂了,親上加親,也不至于現在要嫁給那煞神。”
林氏聞言攢着眉,不是她瞧不起門第,這些年武德伯府已落敗的連尋常人家都不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她那外甥,葉淵安吃喝嫖-賭樣樣惡習都沾,正妻還未娶,後院小妾通房一堆,連庶子都生了兩個。
讓她女兒嫁進他家,她這好姐姐也真是說得出口。
武德伯夫人渾然未注意,繼續說道:“妹妹,這些年首輔大人也只有你一個正妻,你趕緊再和他生一個,這到時候音姐兒嫁給那都督大人,不怕萬一就怕——”
“夠了!”林氏喝止,她再聽不去。
譚清音心裏一突,擰起了眉,姨母這是當着她的面咒她死呢。
武德伯夫人意識到自己說了錯話,但她并未低頭示弱,嘴上逞強,“妹妹,我這是為你好,你還兇我!”
“哼,為我好?”林氏唇顫抖,“你打的什麽心思你自己清楚,你們伯府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你還咒我女兒……”
林氏說不出口,她緊緊地攥住女兒的手。
被人親口指出,還是自己的親妹妹,武德伯夫人臉面盡失,她急的站起身,不可置信地指着林氏,“林溫若,我好言與你相說,你竟這般貶低我!
“我看你是被首輔大人寵得過頭了,活得越發像個潑婦!”
武德伯夫人氣急,她這個妹妹自小容貌昳麗,琴棋書畫樣樣一絕。本以為嫁了個家道中落的窮小子,誰曾想窮小子一躍成了首輔,偌大後宅還只寵她一人。再反觀自己,嫁了個徒有其名的伯爺,後宅一堆姨娘争寵,兒子也不上進,這些年過得越發窮酸。
所幸她妹妹只有這一個病秧子女兒,否則她要怄氣死了。
林氏也只當撕破了臉皮,她将桌上茶盞掃向地面,一聲碎裂,瓷片迸了一地,吓得武德伯夫人趕忙後撤。
“我還真就是潑婦了,你趕緊帶着你女兒走!往後我們譚家不歡迎你們!”
林氏看向她們,手指着門外。
武德伯夫人沒想到林氏竟來真的,她手指着林氏,“你……你,我是你親姐姐!你這是大逆不道!”
“我都已經是潑婦了,還會在乎什麽道義。”
武德伯夫人氣急敗壞,她扯拽過一旁女兒,半晌張口結舌:“好,好你個林溫若,你等着你們譚家絕後吧!”
林氏大腦猛轟如雷炸,沒想到她這個姐姐竟如此惡毒,她氣得渾身發抖,最後一絲顏面也不想留。
“來人!将她們給我攆出去!”
“從今往後,林溫玉一家與狗不得再入我譚府半步!”
武德伯夫人還想再反駁,卻已被譚府小厮攆出了大門。譚府外路過的行人瞧見她倆被推出來,紛紛駐足,交頭接耳指指點點,有人認出了這是武德伯府的夫人小姐,小聲細語——
“呦,這不是武德伯府的夫人小姐嗎,這是被趕出來的?”
“誰知道呢,瞧着像啊。”
“這是來借銀兩被趕出來的吧,聽說武德伯公子欠了東街賭坊好些銀兩呢。”
葉淵雪覺得實在丢人,她只恨今天不該和娘親來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