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燒棒稭(捉蟲)
馬秀蘭昨夜翻來覆去, 想了半宿沒睡着,越想越覺得自己中了劉小娥的套兒。
狗屁的“心裏委屈回娘家”,分明是尥蹶子偷懶!
這會兒正秋收的時候, 劉小娥又不掰棒子,又不看孩子,一個人躲娘家清閑,讓她和小貴子累半死,倆寶貝孫子在家哭天抹淚。等過兩天地裏收拾完了劉小娥再回來充好人,那不擎等着撿現成的嗎?
她偏不能稱了劉小娥的意!
唐貴才不管馬秀蘭心裏怎麽想,見親媽終于松了口願意古家屯走一趟, 立刻起身出門買東西,七點不到就騎着自行車要出發。
馬秀蘭想帶上唐旭陽和唐耀陽,“咱們四個都去, 親家見了也高興。”
萬一叫不回劉小娥, 起碼把倆孩子丢給她。
唐貴聽了直搖頭:“四個咋去呀?我一人帶倆孩子?你又不會騎自行車, 咱四個人手拉手走到古家屯呀?”
他跨上自行車, 催馬秀蘭快點兒,“趁天還早趕緊走吧, 再晚了路上都是人。”
馬秀蘭哼哼兩聲, 不得不放棄帶孩子的打算,邊往古家屯行進邊盤算着到了劉小娥娘家該怎麽
說。
輸人不輸陣, 她過去完全是看在兒子和孫子面上,要不然這種懶鬼媳婦在娘家待個十年八載的,她也絕對不去叫!
馬秀蘭千思萬想,奈何兒子不跟自己一條心, 快到地方的時候,唐貴居然提前下車, 特意囑咐道:“媽,到了小娥家你別多說話,看我的就行。”
馬秀蘭兩眼一瞪:“你媽知道輕重!有啥心裏話回咱自己家再說,地裏那麽多沒掰的棒子呢。”
唐貴真怕馬秀蘭臨到跟前把事兒攪黃,又添兩句好話:“委屈你了媽,我心裏都明白。·待會兒進了門我那老丈人、丈母娘說啥難聽話我都聽着,不叫媽你出頭受氣。”
兩人站在路口又商量幾句,才推着車往劉小娥家裏走。
其實鄉下夫妻吵架,做媳婦的回娘家是常事兒,特別是剛成婚的年輕小夫妻,隔三差五就能鬧騰一回。
但成婚數年又有孩子的就不同了,媳婦跑娘家不回來,通常都是為了大事。比如孫梅芝,再比如劉小娥。
“老了老了還想耍威風,打量我瞎了看不出來呢。”劉小娥正在娘家邊剝棒子邊跟親媽楊柳扯閑篇,“這回馬婆子不服軟我絕不能回去,就得跟她較死勁,不然我這日子真就過不下去了!”
楊柳在旁邊說道:“是得壓一壓,馬婆子看陽陽大了用不着她,就耍本事想把小貴子和孫子都捏自己手心兒裏,想得美!” “但是小娥呀,過日子沒有天天順當的時候,你家裏現在男人是你的,兩個兒子是你的,馬秀蘭就一個人,她早晚也得聽你的,你總待娘家不是個事兒,得回去長期抗戰才行。”
劉小娥冷哼兩聲:“旭陽都快八歲了,八年吶,日本鬼子都能打跑了,我這回說啥也得壓住馬婆子,就等她親自登門賠禮。”
“你看你這脾氣,好歹等陽陽上育紅班呀,到時候……”
楊柳正勸着閨女,忽然聽到唐貴重重咳了兩聲,在門口喊道:“媽,小娥,我來看你們了!”
“哎呀,快上家裏坐!”楊柳趕忙起身迎接,沖馬秀蘭笑得像朵花似的,“親家母,你怎麽也來了?這大老遠的,家裏棒子都掰完了吧?”
馬秀蘭擠出個僵笑模樣:“這不是想小娥了嘛,過來看看。家裏孩子小,離不得親娘,天天哇哇地哭。”
倆人你來我往的,很快進入正題,一個說“你老了坐家裏享兒子媳婦的孝順就行,甭操那麽多心”,一個說“咱不能偷懶耍滑,大事小事都得給孩子們掌個方向”,說着說着就瞪起了眼。
唐貴剛把豬肉和油炸果子放廚房裏,出來便見親媽和丈母娘說得熱鬧,眼瞅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趕緊要帶劉小娥回去。
“旭陽和陽陽都在家等着呢,改天再領他倆來看姥姥。”
馬秀蘭:“對,咱們趕緊——”
楊柳:“對,你們快——”
倆人雖彼此看不對眼,但在這件事上倒是心思一致,互相別着苗頭噴了會兒氣,就讓劉小娥跟唐貴回去。
“家裏那麽多活兒,你不回去誰幹呀?”楊柳笑呵呵的,“我瞧着小貴子都累瘦了。”
馬秀蘭擠擠眼:“嗨呀,小娥哪幹得了粗活?都是我和……”
“媽,趕緊坐好吧。”唐貴打斷馬秀蘭,一腳将自行車蹬出去老遠,“都看不見小娥騎到哪兒了。”
剛出巷子的劉小娥:“……”
算了,她就騎快點兒吧,正好到家先看看馬秀蘭有沒有動她的東西。
* * *
劉小娥上午回到石橋村,唐墨後半晌也回來了,進門一看棒子剝了不少,黃澄澄的堆在地上,忙打量姜冬月臉色,發現沒有憔悴變瘦才放下心來。
他放好自行車,将後座的的頭和紅薯袋子解下來,忍不住數落道:“說你點兒什麽都不聽,你在家剝那麽快幹啥?吃個梨歇會吧,我自己幹就行。”
“沒事兒,我心裏有數。”姜冬月指指高椅子上的那枚釘子,讓唐墨小心紮到,又問他姜秋紅家裏收成怎麽樣。
唐墨搬個板凳坐姜冬月旁邊,唰唰唰地開始剝棒子皮,說道:“還行,大姐家種的品種不一樣,棒子比咱家的小,但是籽兒又密又硬實,算下來畝産量差不多。”
剛才離得遠聞不到,這會兒唐墨坐近了,姜冬月嗅了嗅确信是他身上沾的味兒,皺着鼻子道:“你吃什麽了?好大一股怪味兒。”
“洋蔥蘿蔔炖羊肉。”唐墨嘿嘿笑,“大姐真實誠,本來我昨兒晚上就該回來的,她讓我今天再幫着挖一挖水渠,正趕上姐夫的夥計送來塊羊肉,非留我吃了頓晌午飯再走。”
指指稍回來的袋子,“又給裝了二十幾斤紅薯,說讓咱們煮粥吃。”
姜冬月暗自給姜秋紅比了個大拇指,笑道:“行,晚上我多削兩塊。”
“對了,中午小貴子來找你,想叫你過兩天把拖拉機開到西康村,還給小霞她婆家。我說你沒在,把他給拒了。”
唐墨皺起兩道濃眉:“你別搭理他,我回來也不給他還拖拉機。這小子肯定又想讓我給拖拉機加油。”
他以前真不在乎那點兒油錢,總覺得大男人寧肯多幹兩天活兒,也不能斤斤計較塊兒八毛的,占便宜發不了家。
但今年唐貴太過分,鬧得他也跟油錢杠上了。
姜冬月沒吭聲,剝了一會兒棒子看看天色,就去南棚子裏做飯。
唐墨看院裏滿得沒處下腳,就把棒子皮扔出去,然後去西屋找了十來個結實布袋和一條粗繩子,準備先把剝幹淨的棒子拔到房頂上。
名叫“布袋”,其實是買肥料攢下的塑料化肥袋。每年撒完肥料後,唐墨就在河邊把袋子灌上水,往地頭澆一澆。重複三五次後,才舍得在河裏洗幹淨,然後拿回家晾幹,留着裝糧食用。
唐墨很快裝好了十幾個布袋,每袋都是半滿,裏面差不多五、六十斤棒子。
“嘿!”他站在棒子堆上面,擡手把大掃帚和粗繩子扔到房頂,右手也跟着攀上了房檐。
姜冬月正好挖了麸子出來喂雞,趕緊喝住唐墨:“快下來!你跟笑笑一樣大嗎?真是的,爹跟閨女都不願意爬梯子,都是你把笑笑帶壞了。”
唐墨“嘿嘿”笑:“我就比劃比劃。”
說着走梯子爬上房頂,三下五除二地把堂屋、西屋和南棚子頂都劃拉一遍,接着垂下繩子,叫姜冬月幫忙捆布袋。
“來了來了。”姜冬月擋住爐門,讓粥在鍋裏小火滾着,捉住繩子開始打活扣。
這種系法是她跟唐墨學的,把繩子在布袋口繞一圈兒再別兩下,就能打出一個結實的活扣。
“好了,往上拔吧。”
“行,你離遠點兒。”
唐墨兩手拽着繩子,一下一下地将布袋拔到房頂,再拎到邊角位置,等攢多了一塊兒倒。
半布袋棒子看起來不多,拔起來并不輕松,十幾袋弄完,唐墨後背衣裳都濕了。
他挨着房檐把棒子倒出來,撥拉平整,又将空布袋扔回院裏,就順着梯子爬下去繼續裝。
正幹得熱火朝天,唐笑笑蹦蹦跳跳地從學校回來了,看見闊別兩天的老爹,激動得不知道說啥好,一會兒幫着撿棒子,一會兒嚷着掏雞蛋給她爹補補。
唐墨高興得合不攏嘴,一禿嚕居然說:“笑笑,待會兒你抓着繩子,爹把你拽房頂上玩兒吧。”
姜冬月瞪他:“你爹說胡話呢,咱家的繩子不結實,掉下來腿都斷了,趕明兒換個鋼絲繩再說。”
“對對對,你媽說的對。”唐墨立馬改口,試圖用捆繩子糊弄閨女,“爹教你打個新活扣。”
唐笑笑眨巴着大眼睛:“也行吧。”
但她的手腕差不多和繩子一般粗,學來學去捆不成,沒幾分鐘就催唐墨把粗繩剪了給她裝秋千。
唐墨想了想:“行,等地裏忙完,爹在梯子那邊給你捆個小秋千。”
他一邊哄閨女一邊裝棒子,又吭哧吭哧地往房頂拔,等剝幹淨的棒子全倒出來攤平,晚飯早已經做好了。
小米粥裏的紅薯軟糯香甜,配上炒茄子和鹹雞蛋,唐墨一口氣連吃了四個饅頭。飯後匆匆抹了下嘴巴,就要去地裏燒棒稭。
姜冬月說道:“才曬兩天,要不再等等?” 濕棒稭分量挺重的,而且不好燒。
“第四道河那兩畝地掰得早,都曬三天了。”唐墨拿起鐵鍬,“正好今天沒風,我先收拾一片兒地,明天再清理第六道河的。”
唐笑笑趕緊抱着塑料瓶跟上:“爹,我也去!”
“行,”唐墨一把将閨女背起來,“到地裏別亂跑,爹帶着你捉螞蚱。”
此時天色尚未全黑,西邊殘留着大片淺金色的晚霞。因為四周地鄰居都把棒子掰了,視線相當開闊,能看到遠處高高的樹杈上的鳥窩。
“我終于又來地裏了!”唐笑笑歡呼一聲,撒開腿找螞蚱去了。
唐墨則把地頭的棒子稭抱到路邊,留着冬天可以燒火,緊接着用鐵楸在地中間鏟了兩個光禿禿的圈兒。
“爹,這個是幹什麽的呀?”唐笑笑噠噠噠跑過來,在裸露的地皮上踩來踩去跳圈。
“防火的,讓它燒不到外面。”
唐墨把閨女拉遠點兒,就近抱了兩捆棒稭扔進圈裏,用火柴“嚓”地點着,幹枯的棒子葉立刻燃燒起來,發出呼呼的聲音。
他一邊看着兩堆火,讓它們不緊不慢地燒着,一邊逮了幾只有他半個巴掌長的大螞蚱,扔進火堆邊緣,估摸着燒熟後扒拉出來給唐笑笑吃。
這東西味道一般,和老蛄蛹不能比,但天色漸漸黑了,在空曠的地裏燒火烤螞蚱,對唐笑笑來說感覺太新奇,連帶有點烤焦的肉和黃都滋味鮮美起來。
她抹抹嘴,将下巴一點黑灰蹭得滿臉都是,美滋滋地說道:“真好吃。”
唐墨瞅着女兒的花貓臉哈哈笑:“爹再給你逮幾只,明天燒棒稭的時候烤倆紅薯,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