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朱宸濠冷冰冰地道:皇太後有密旨。
“刷”的一聲,衆官員一起站了起來,又一起跪在地上,然後衆官你看我,我看你,每人臉上都是無盡的狐疑之色。
就聽朱宸濠朗聲道:昔孝宗皇帝為太監李廣所誤,抱養民間子。我祖宗不血食者,今十四年矣。太後有密旨,命寡人發兵讨罪,共伸大義。汝等知否?
是真名士不風流
在中國歷史上,說起大名鼎鼎的唐伯虎,遠比陽明先生更廣為人知。
事實上,唐伯虎已經構成了現代文明的一個傳奇,唐伯虎點秋香的故事早已是家喻戶曉。在國人的內心深處,一個富有才華的書生,就應該過着這種無恥而淫蕩的生活,一味地尋芳獵豔,挖地三尺搜捕漂亮女生,卻不需要為生活搭上一根手指頭的力氣。
但實際上,對一個文士才子的這般浪漫想象,恰恰是智慧的背離面。
甚至也是現實生活的背離面。
現實中的唐伯虎,卻是一個生活在極度郁悶氣氛中的怪人。他似乎和陽明先生有着某種神秘的機緣。陽明先生年輕時曾經兩次科舉不第,等到了第三次進考場的時候,他和唐寅唐伯虎應該是在考場的大門前相遇。
兩人見面,有說過什麽嗎?
應該有,但史書沒有記載,所以我們也不好亂說,總之他們兩人是同一個考場的同學,但臨到開榜,卻因為唐伯虎的考試成績太好,被人投訴說他作弊,結果可憐的唐伯虎被拖進大牢,打了個半死,最後查無實據,卻仍然被流放。而陽明先生則稀裏糊塗地混了個二甲第七名。
此後陽明先生做了京官,滿世界去找神仙問道。而唐伯虎回到家,被老婆好一頓暴打,挺大個老爺們兒,連自己的老婆都養不活,你還有什麽臉面在外邊找小女生?總之很悲慘。
被暴打出門的唐伯虎,從此流落江湖,到處求人給口飯吃。可是這世上有錢的大老板雖然多,但無緣無故拿錢給一個亂點秋香的登徒子,這就未免太缺心眼兒了,所以唐伯虎注定了四海飄零,沒得飯吃。
郁悶的唐伯虎為了謀生,就開了家畫廊,賣畫為生。他賺到的每一兩銀子,都是靠了自己一筆一筆畫出來的。為了表白自己撈不到外快的憤怒,他還寫了首詩,曰:
不煉金丹不坐禪,不為商賈不耕田。
閑來寫幅丹青賣,不使人間造孽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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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詩的意思是說:某乃唐伯虎,腰包癟不鼓。吃飯沒有錢,菜裏沒有鹽。秋香嫁大款,不肯讓我點。我欲乘風去,找個大老板……果然有一天,唐伯虎終于時來運轉,收到了一封措辭熱烈的邀請信,邀請唐伯虎去白吃白喝,捎帶着還可以點秋香。
居然會有人發出這種邀請信,這豈不是太缺心眼兒了嗎?
但心眼兒缺到這種程度的怪事,在歷史上千真萬确地發生了。
發出這封邀請信的,就是當時的寧王——朱宸濠。
寧王朱宸濠?此人又是個什麽來歷?
金口玉牙說啥是啥
話說大明帝國開國皇帝朱元璋,天縱英武,勤于房事,每日裏兢兢業業,不辭辛苦在後宮幸禦美女,生下了怪兒子一大堆。其中有個老四,最能打架,還有第十七個兒子,打架時不善于進攻,但最善于防守,朱元璋将這兩個兒子封到了北疆,以抵禦北虜。
這個最能打的老四,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燕王。而老十七,則是大明帝國第一代的老寧王。
臨到了朱元璋死後,讓孫子朱允炆繼位,是為建文帝。但是老四燕王因為比較能打,就不承認建文帝,公然起兵,要把皇帝搶來做。但他要起兵,最擔心的就是老十七寧王在後面抄自己的後路。要知道,寧王的手下是清一色投降的蒙古士兵,作戰力最強。
如何才能夠不讓老十七抄自己後路呢?
燕王想來想去,想出一個好法子:讓老十七跟自己一起去打建文帝,這樣,老十七幫了自己,也是叛逆了,就沒有可能抄自己後路了。
于是老四燕王飛跑了去找老十七寧王,說:十七弟啊,四哥想死你了,有酒沒有拿來咱倆喝……兄弟倆喝完了酒,老十七送老四出門,一出城,就被老四拿刀頂在了肋下:十七弟,跟不跟四哥一起打天下?跟我一起打,你就是四哥的好弟弟,不跟四哥打,那你就不是哥的弟弟了,只有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老十七寧王目瞪口呆,不得不乖乖舉手投降。此後就是燕王寧王合兵,聯手打建文帝,一直打到了南京,逼得建文帝放火焚燒宮室,不知所蹤。
于是老四燕王登基,正式宣布解散建文帝僞政權,重整河山。正忙着,忽然想起老十七寧王還在北疆,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就想:我能夠從北方帶兵殺過來,奪取江山,老十七憑什麽不能?他也能啊,萬一他哪天做寧王做得膩歪了,也學了我的模樣,帶一夥兵嗚嗷嗚嗷殺将過來,那可咋整?
為今之計,只有調開老十七。
傳旨:讓老十七去經略川廣。
這實際上是等于将老十七流放了。因此老十七一聽就急了:老四,你什麽意思?別忘了你找我起兵的時候,是怎麽說的。你當時說事成之後,同享富貴,平分天下。平分天下這事兒咱就不說了,我就要個富貴王爺成不成?
燕王……不不不,他現在是成祖文皇帝了,這個最好打架的文皇帝問:老十七,剛才你是怎麽稱呼朕的?
老十七道:我叫你老四啊……陛下,陛下,剛才是口誤。
文皇帝道:老十七,稱呼這麽大的事兒,你怎麽可以犯錯誤呢?這可是嚴重的政治錯誤,為了治病救人,懲前毖後,朕宣布你即日起程去川廣,不得有誤。
老十七道:我不要去川廣,我自己揀個地兒,就去蘇杭做個土財主,行不?
文皇帝道:不行,朕金口玉牙,說啥是啥,朕說讓你去川廣,你就得去川廣。
老十七急了:陛下,別忘了你當時許諾我說平分天下,同享富貴的,難道那時候你就不金口玉牙了?
文皇帝道:你還真說對了,那時候我只是個燕王,不是皇帝,當然不金口玉牙了。現在我成為皇帝,自然也就說啥是啥了。
老十七氣急敗壞:你你你……做人不帶這麽無恥的!
老十七發怒了,出飛旗號令三軍:通通出去,與本王修治馳道。
修治馳道是什麽意思?
就是要修一條直抵京師的大道,屆時寧王将率悍勇無比的部屬,直搗京師,捉住說話不算數的老四,把他的腦袋打成個豬頭。
神經不正常的家族
有關燕王寧王聯手搶奪天下,民間也有一個說法,說燕王與寧王商議平分天下,軍中議事的時候,就設置兩張榻,燕王寧王各躺一張榻,共同指揮部隊作戰。等攻下了南京,寧王美滋滋地進了金銮殿,卻發現殿裏只有一張榻,而且燕王早就一屁股坐上了,沒給他留地方。寧王氣急之下,登時就瘋了。
寧王瘋了是真實的歷史,但所謂的兩張榻卻應該是老百姓的淳樸想象,把寧王想象成一個傻乎乎的藝術形象,以彌補愚衆智商過低的缺陷。
剛才不是說寧王正要起兵造反嗎,怎麽突然他又瘋了呢?
正是因為寧王要起兵造反,由此而産生了過于強大的心理壓力,一下子碾碎了寧王的正常思維,大腦系統崩潰,就此陷入了瘋癫狀态。要知道,早在燕王起兵,奪取侄子建文帝的天下之時,也是因為心理壓力過大,燕王當時也瘋了。燕王能瘋,寧王他為什麽不可以瘋?
寧王就是在命令士兵修築馳道,準備起兵直搗京師的時候,突然想起這京師不是那麽容易直搗的,弄個不好,一旦失敗,自己的老婆兒子就會通通被燕王宰掉。這種絕望的恐懼心理,讓他眼前一黑,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當時燕王坐在金銮殿裏,聞人報說寧王瘋掉,就将老十七的地盤從北方改到了南昌,仍然封號寧王。
雖然最終沒有被流放到川廣去,但寧王從此一病不起。他只有一個兒子,叫朱盤烒,史書上對這孩子的記載語焉不詳,但他在民間卻是大名鼎鼎。傳說這孩子生下來時,室內彌漫着一股異香,初出娘胎他不哭反笑,開口就問他父親:喂,哥們兒,我的丹爐在哪裏?差點兒沒把寧王活活吓死。
等朱盤烒這孩子略微長大了一點兒,他每天背個小藥簍,拿着把小鏟子,自己進山去采仙藥,路上遇到苦難百姓,他就情不自禁地流出眼淚來,說:你們這些可憐的人兒啊,已經迷失了自我,陷入了永無解脫的苦境。何不與我同去入山采藥,修真成仙呢?這時候老百姓就會說:小王爺啊,采藥太累了,你有沒有煉好的仙丹,給咱一粒吃吃?朱盤烒回答:仙藥還沒有煉好,要不我先給你幾錠銀子吧……
總之,這是一個善良到了匪夷所思的怪孩子。
可想而知,百姓對這孩子的印象非常好,所以民間稱呼他為賢藩。
忽然有一天,這怪孩子對父親說:爹呀,昨夜有仙人托夢于我,告訴我在後山的一個險壑之中,有着苦覓不得的仙藥之引,等我去采了來,煉成仙丹,給咱家一人一粒,全家一起成仙升天。
當時寧王詫異地鼓起眼珠子,道:孩子,你神經一直不正常,現在更嚴重了。你爹我雖然腦子笨,但也知道仙丹這事兒最是扯淡。這世上真要是有什麽仙丹,那秦始皇、漢武帝也就不會死,更輪不到你在這裏發神經。
朱盤烒笑道:爹,你Out(落伍)了,秦始皇、漢武帝煉丹不成,那是因為他們技術不過關,我現在有仙人指點,準保能成。
說完這句話,朱盤烒就進山去了。
這是寧王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兒子。
天界也有階級鬥争
卻說老寧王見兒子進了山,放心不下,就讓家人在後面暗中跟随。一路行來,但見朱盤烒單揀那峰險壑深的地方走,而且他分明是對路徑極為娴熟,穿過密林,越過極峰,再攀上一道上下垂直的陡壁,來到了一片顏色可怕的亂石堆中。進了亂石叢,就見朱盤烒明顯是輕車熟路,向着前面一路狂奔。
很快,朱盤烒穿越了迷宮一樣的亂石堆,來到了一個黑黝黝的洞口前。隔着數十丈之遙,跟蹤的家人就嗅到了一股撲鼻的腐臭,情知不妙,急忙大喊:小王爺快回來,危險……話音未落,就見那洞口處突地探出一物,上面有兩只陰冷森寒的怪眼,原來是一只巨蟒的頭。
朱盤烒見到那巨蟒之頭,呆了一呆,本能地掉頭就往回走,可那巨蟒豈會放過送到家門口的食物?石碾子般粗細的身體靈活地一卷一碾,就聽朱盤烒一聲微弱的慘叫,早已被碾得稀爛。然後那巨蟒再張嘴一吸,霎時間狂風卷起,朱盤烒連皮帶骨頭渣兒,皆被吸入了巨蟒腹中。
見此慘景,跟蹤的家人怕得要死,回去後不敢說實話,就說小王爺已經成仙飛天了。
可是寧王又不缺心眼兒,豈會相信這種謊話?當場将那家人打了個半死,家人被迫說出了實情。
得知兒子被蟒蛇吞掉,寧王痛絞于心,怒不可遏,親率士兵上山,邀鬥那條巨蟒,想殺掉它為兒子報仇。不想那巨蟒太過于兇悍,聽到人聲後鑽出洞來,水桶般粗細的巨尾很是随意地一擺,拍擊在黑色的石頭上,只聽“轟”的一聲巨響,腦袋大小的碎石塊疾如驟雨,向着士兵們飛砸而來,當場将十數名士兵活活打死。餘者驚得魂不附體,逃得遠遠的,不敢靠近。
發現這巨蟒不易對付,寧王大怒,花重金請來獵人,在那片恐怖的亂石叢中設下竹刀陣。獵戶将數百枚巨大的飯團沿一條直線擺開,地下埋着尖利的竹刀,開始時竹刀只露出地面一個尖,後面露出地面的刀刃越來越長,也越來越鋒利。巨蟒于穴中聞到飯團香味,立即沖了出來,順着那條路線疾游,一個接一個地将飯團吃掉。卻不知竹刃就在腹下,先是将巨蟒的下腹部割開一條淺淺的小口,巨蟒不知疼痛,繼續前游,結果刀刃越陷越深,爬行了數百米,當巨蟒感知到疼痛、察覺不妥的時候,為時已晚,這時候巨蟒的腹部已經被竹刃剖開,剛剛吃下的飯團,叽裏咕嚕又滾了出來。
這時候寧王一聲令下,士兵們手持巨錘大斧,吶喊着沖上前去,對準巨蟒的大腦袋砰砰砰狂砍濫砸。眼見得巨蟒的粗大尾部無力地抽搐着,那腦殼頃刻間被砸得稀爛。
殺死巨蟒,士兵們将巨蟒腹中的東西全都掏了出來,裏邊果然有一具人骨架。
看到這骨架,寧王頓時就落淚了:兒子啊,你生下來就有靈異現象,為父還以為你真的會成仙,可怎麽會死得這麽慘呢?
正在悲恸之際,有士兵突然高叫了一聲:王爺你看。
寧王扭頭一看,就見那士兵渾身是蟒血,從巨蟒腹中鑽出來,手中拿着一塊顏色奇異的銅牌:王爺,巨蟒腹中,有個這樣的怪東西。
寧王困惑地接過這塊銅牌,拿手抹去上面的血污,仔細一看上面的怪字,卻原來是一首詩:
一朝貶下凡,登天難上難。
癡心想煉丹,巨蟒腹中餐。
這怪詩是什麽意思?
看了半晌,寧王恍然大悟:我兒子真的是天界星宿下凡,只不過……他想回去,可天上不知哪個缺大德的神仙不想讓他回去,就假托仙夢,騙我兒子喂了蟒蛇。
仰望星空,寧王心下無限凄然。真是想不通,天界居然也有階級鬥争,而且比人世間更慘烈,更不擇手段。
南昌奶媽戰争
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第一代老寧王瘋了,第二代寧王卻又慘遭天界神仙的暗算,死于巨蟒之口。所以當老寧王病倒的時候,就由他的孫子,第二代小寧王的兒子,床前侍奉湯藥。
這應該是第三代小寧王,名字叫朱奠培。
但這個小寧王,煞是古怪。按理來說,第二代小寧王一門心思琢磨着煉丹成仙,未必有時間和女生雙修,但既然第一代老寧王已經認定了朱奠培是他的孫子,我們這些局外人,又有什麽理由說三道四?
但第三代小寧王,真有可能不是第二代的種,他和他父親的人生價值取向,完全不同。
話說第三代小寧王進了王府,替爺爺把藥湯端過來,拿手搖晃了幾下老寧王:老頭兒?老頭兒?還有氣兒沒有?
耳聽得小孫子這麽個稱呼法,老寧王眼睛一翻白,登時就氣死過去了。見老頭兒閉過氣去,小寧王大喜:老頭兒咽氣了耶,這王府裏的金銀財寶,還有美女,都是我的啦。
他正式宣布接管這座宮殿,并命令王府裏的所有女生,都到前面來登記,由他打分評比。幾個美姬最先過來了:小王爺,你要住王府了,我們得先離開啊,什麽時候替我們安排送行的車輛?
朱奠培很是詫異:你們為什麽要離開?
那些美姬回答:我們都是你爺爺的人,嗯,和你爺爺有過肌膚之親的,論輩分算是你奶奶,所以你要住進王府,我們就得先離開,否則會亂了套的。
朱奠培聞言大喜:啊,你們都被我爺爺使用過了。哈哈哈,我爺爺那老頭兒最挑剔,不是一流的美人,這老頭兒是不會使用的。今天本王也要嘗嘗最優質的美人的味道,別怕哦,我會很溫柔的……
史載,第三代小寧王接班之後,就大肆穢亂王府,強行占有了奶奶多名,媽媽更多名。按理來說,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就發生在寧王府那高聳的紅牆之內,外人不會知道。奈何朱奠培這厮顧前不顧後,壓不住臺場。後宮裏無數年輕貌美的女人,為了争奪他打成一團。
打到最後,寧王府中分為奶派和媽派,奶派就是被朱奠培他爺爺使用過的美女,媽派則是被朱奠培他父親使用過的美女,這兩派女人為了争奪王府中唯一的男生朱奠培,沖突日益激烈。開始時只是争風吃醋,然後是冷言冷語相互譏諷,然後是出言辱罵,然後是動手厮打,然後是結夥厮打,然後是持棍械鬥,然後是招集小丫鬟組成戰隊,在王府中展開攻守之戰,然後是深溝壁壘,動用弓矢。王府中天天冷箭橫飛,流矢不斷,稍不留神就會被冷箭穿心。
內戰很快發展到了高薪誠聘外援,請雇傭軍的地步,先是外府的男仆分化成為了奶營和媽營,然後是南昌城中的護衛兵也分化成了奶營和媽營,戰場迅速擴大,由寧王府擴大到了整座南昌城,最後連老百姓都卷了進來。戰事發展到了最後,王府中是兩夥女人兇猛對殺,南昌城頭上是士兵們展開激烈地對砍,老百姓的家裏則是飛碗擲盆,有的支持奶派,有的支持媽派,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南昌城淪為戰場,喊殺聲徹夜不息,朝廷再不管一管,就太不像話了。
猜猜朝廷是怎麽管的?
朝廷的辦法也絕,将寧王府的護衛兵全部撤銷,讓老百姓和府裏的奶奶媽媽們打去吧,打死一個少一個。
戰事只好持續下去,最終,朱奠培幸福地死掉,才結束了這漫長的戰争。
寧王的妖異之夢
第三代小寧王死後,寧王府中的奶奶和媽媽們分批撤離,各自跟着自己派系的男人跑掉同居去了。而第四任小寧王朱觐鈞,宣布接管這座王府。
第四代小寧王生于紛飛的戰場上,是一位奶系派別的美姬生下的。當這孩子臨産之時,門外邊兒殺聲震天,媽派美女們孤注一擲,不惜放火焚府,也要殺了這個小王八蛋。奶系美女急招府外衛士,而媽系美女也請了外援,雙方于産房門前大砍大殺,炮矢連天。如果不是父親朱奠培跑來幹涉,這倒黴孩子就死定了。
此後,朱奠培将兒子養育在一個秘密的院落,防止媽派美女找到并殺了他。
朱觐鈞自打懂事起,見到的就是光膀子袒胸脯,滿臉血污拎着刀子,不住聲罵娘的奶派美女,外邊則是兇神惡煞一般的媽派美女,讓這孩子确信自己生活在一個可怕的修羅獄之中。此後這孩子趁他父親死掉,奶派媽派美女雙雙撤離戰場之際,逃出了寧王府,沖進了一家妓院,請求政治避難。
一個叫馮針兒的妓女,以她博愛的胸懷,收留了這個苦命的孩子。在這個女生那香軟的懷抱裏,朱觐鈞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安全的感覺,他甚至在香甜的睡夢中,都淌下了幸福的眼淚。
老天待他不薄啊。
可這老天說薄就薄,沒過多久,王府中人就找到了妓院,要求朱觐鈞回府。朱觐鈞吓得號啕大哭,磕頭求饒。見他膽子已經吓破,來人急忙解釋,他的父親朱奠培已經死掉了,現今府中女人裹挾了細軟,跟自己的男朋友逃散一空。奶派的女人逃了,媽派的女人也逃了,連非爹非媽派的女人,也逃了。總之,所有的女人都逃得光光,現在的寧王府,已經安全了。
朱觐鈞哪裏肯信,只管大哭個不停,直到妓女馮針兒過來,抱着他,他這才停止哭泣,死死地和馮針兒抱在一起,任誰也甭想再把他們拆分開。然後馮針兒貼在他耳邊軟語溫柔,勸他回王府,他則提出讓馮針兒和他一道回去,否則他寧肯死。這個條件,還是難不住馮針兒的。
于是馮針兒就将自己的營業場所,搬進了寧王府。
到了這個朱觐鈞,已經是第四代小寧王了。與前三代寧王比較起來,他雖然患上了嚴重的恐懼症,但應該算是精神狀态比較正常的了。
但是這個正常的人,有一夜卻做了個不正常的夢。
那一夜,朱觐鈞已經上床安歇,忽然有人在他的耳邊催促道:快走,快一點兒,快快快……朱觐鈞驚訝地想看看是誰在催促自己,可是只覺得身體僵硬,四肢乏力,回不了頭,而身後那人卻不停地用力,很快把他推到了一個可怕的怪地方。
這個地方,是一片亂石岡,天上挂着一輪顏色詭異的妖月,駭人無比,四周巨石危立,形如怪獸般擇人欲噬,凄冷的夜風透骨而入,讓夢中的朱觐鈞瑟瑟顫抖。最讓他恐懼的是,就在他的前方,有一堆好像是蛇蛻下的皮一般的怪東西,夜晚光線晦暗,他看不清楚那東西到底是什麽,只知道事情不對頭,心裏害怕得要死。
夜空中忽然一陣妖風刮過,朱觐鈞眼睜睜地看着那皮樣的怪東西慢慢蠕動起來,少頃,那東西人立而起,竟然是一條巨大的蟒蛇。
蟒蛇人立,又發出一種奇怪的,類似于人語卻絕非人所能發出來的可怕聲音:
一朝貶下凡,登天難上難。
癡心想煉丹,巨蟒腹中餐。
于噩夢之中,朱觐鈞絲毫也不知道這妖蟒所發之音的意思,但是他有一種感覺,這句話對他來說恐怖到了極點,也标志着寧王這一系的最終悲慘命運。于極度的驚恐之中,他本能地轉動身體,向着來路逃去。
後面妖異之聲大作,那巨蟒追了上來。
基因對你說話
噩夢中,寧王朱觐鈞逃回到了王府之中,那巨蟒追逐而來,發出了可怕的聲音,竄入府中,将寧王府中的人一個個地吞食下去。所有的活人都被巨蟒吞掉了,朱觐鈞狂呼救命,于宮舍中到處躲藏,但是巨蟒卻仍然追上了他,血盆大口張開,那尖利的牙齒噬入他的皮骨之際,朱觐鈞發出了絕望的哭號,因為號聲太大,結果把自己從睡夢中號醒了。
朱觐鈞“嗖”的一聲坐了起來,咻咻喘息着,急忙用手東摸西摸,好半晌,發現自己正睡在榻上,剛才那恐怖的一幕,不過是一個噩夢,這才喘息方定。
可是好端端的,怎麽會做這麽一個怪夢?
這個怪夢,預示着什麽?
正在慢慢思索,耳邊卻仍然聽見他在夢中的號叫之聲,心下恍惚,搖了搖頭,那哭號之聲卻是愈發的清晰。
正在疑惑這是怎麽一回事,突然之間房門被人撞開,一個身材矮胖的接産婆出現在門口:王爺,天大的好消息,針兒夫人生了,是個大胖小子,寧王府後繼有人了。
原來是馮針兒生了,而且還生了個兒子,怪不得總是聽到有什麽怪東西在嗷嗷哭……
突然之間,朱觐鈞跳了起來,指向門外,大喊一聲:掐死他!
産婆呆了一呆:王爺,你說什麽?
掐死那孩子!朱觐鈞指着門外,脖子上青筋暴起,聲嘶力竭地狂喊道:他是個妖怪,是條蛇妖!
産婆翻了個白眼:王爺,你又在搗怪。
掐死他,快掐死那條蛇妖……朱觐鈞那絕望的聲音,在空曠的寧王府中回蕩,卻沒有人拿他的話當真,只因為,這一切聽起來是那麽離奇。
但朱觐鈞這個怪夢,卻完全有可能是真實的,因為它符合現代自然科學法則。
朱觐鈞在夢中見到的那條巨蟒,并非什麽蟒蛇,而是自朱元璋傳承下來的寧王這一系的基因。基因中核苷酸鏈條的扭曲盤纏,構成了他意識中的一條蛇,這一基因,自打第一代寧王起,就被殘酷地排斥在皇位繼承之外。但是從老寧王那一代起,這一基因就從未放棄過問鼎皇位的努力,第二代小寧王入山求仙,企圖重登天位,所隐喻的正是寧王世家渴望重返皇位。而小寧王被巨蟒吞食,則象征着寧王世家正是滅亡于自己的野心之中。而那塊刻着奇異文字的銘牌,則暗示着這故事另有玄機,是有人阻止了寧王世襲問鼎皇權的努力,并以此來嘲弄這家人。
而第二代小寧王的象征死亡,卻在第四代小寧王的夢中體現出來,這将标志着,對于皇位的沖刺将在第五代小寧王身上重演,朱觐鈞知道這件事,而且他知道這種努力不具絲毫成功的可能,只會讓寧王這一系徹底滅絕,所以他才會拼命哭叫着,求人掐死那個孩子。
這個夢,是基因在說話。
基因說,他要做無上的帝王,和數不清的絕色女子睡覺。
普遍來說,所有的基因智商都有點兒靠不住,無論哪一個基因,要說的都是這件事,相當的沒品。但你不能對一條純粹的核苷酸所組成的有機分子鏈條,提出什麽過高的要求,早在八億年前基因出現在地球上,其意志就一成不變:找到另一個更為優秀的基因,把自己鏈接在它的上面,這就齊活兒了。一切基因都在努力尋找最優秀的基因,并永世傳承下去。
從第五代起,寧王世家的智商将被迫降低到與基因相對應的原始本能的水準之下,這過低的智商水準将徹底葬送這一基因的未來。
而這正是朱觐鈞所恐懼的事情。
父子勢同水火
朱觐鈞夢蛇而生的第五代小寧王,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朱宸濠。
這個孩子生下來就聰明絕頂,讀書一目十行,史書過目不忘,五歲時與來王府的飽學鴻儒對談,竟駁得飽學鴻儒啞口無言。此外這孩子還有一個天分,最是善于鼓舞人民群衆的鬥志,他寫出來的歌詞,縱使是不識字沒文化的腳夫挑夫聽到了,也忍不住要跟着哼唱。盡管這個孩子如此聰穎,但父親朱觐鈞卻認準了他是一條蛇妖,堅決不允許兒子見到他,甚至到了死時,還專門留下了遺囑,禁止朱宸濠到他的靈前哭喪,要哭滾一邊兒哭去,敢來老子的靈前哭,老子就爬出來打死你……
竟然是勢同水火。
無奈何,朱宸濠只好把更多的時間,花在和母親在一起的時候。
孩子的起點,取決于父親。
孩子的未來,則取決于母親。
母親對孩子的教育與引導,對孩子的成長構成了絕對性的影響。溫和寬厚、懂得教育的母親,會引導着孩子形成健全的人格,對未來的人生充滿了挑戰的精神。而一個性情暴戾、不懂得教育方法的母親,則有可能将孩子的人格扭曲,讓孩子成長為一個怨天尤人、滿腹怨毒的反社會者。
然則朱宸濠的生母,是個什麽樣的女人呢?
對了,朱宸濠的生母馮針兒,是南昌妓院的頭牌,每天來找她上床的男生,在門外排成了一望無際的長隊。然而妓女也是人,也有着對幸福追求的權利。更何況,馮針兒淪落為妓女,那是黑暗的舊社會對廣大勞動婦女的壓迫與剝削所致。我們應該對這樣的女性充滿同情,而不應該嘲笑她們……但不管我們怎麽同情她,怎麽譴責萬惡的舊社會,她終究是個妓女,不可避免地會将她的人生價值灌輸給小朱宸濠。
那麽,馮針兒有什麽人生價值觀呢?
替這個女生想一想吧,她坐在錦紅帳內,白玉牙床之上,看着門外的男人一個個地走進來。這些人有朝廷的高官,有身價不菲的富商,有怯生生的讀書士子,有滿腹才學的學究夫子。這些男人在進來之前,或是威嚴莊重,或是富态體面,或是清純稚嫩,或是悲天憫人,表現得要多麽嚴肅,就有多麽嚴肅。可當這些人爬到她的床上,剝光自己的衣服,卻立即暴露出了最為醜陋的一面。而這不能示之以人的陰暗與醜陋,才是他們的真實面目。
馮針兒每天就躺在床上,看着世上這怪異的景象,她看啊看,看啊看,看到最後,這個對比鮮明的世界,已經牢牢刻在她的腦子裏,形成了她對這個世界,對整個人類社會最為精準的認知。
這世界上,都是正經人。但不正經起來,都不是人!
她看透了。
天天看到的都是最原始的男人本色,她沒法不看透。
從此她失去了對這世界的一切尊重,如果你像她一樣躺在床上,看着原始人模樣的男人狂撲過來,你也沒法子尊重他們。
然後,她把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真切認知,移植到了兒子朱宸濠的腦殼裏,并形成了朱宸濠那牢不可破的固有觀念:
所有人都是在衣冠楚楚、冠冕堂皇之下,包裹着卑污的欲念和貪婪的索求。所有的神聖、莊嚴與高尚,不過是像那些心地肮髒的人身上的華衣,剝除了這些,你看到的是最卑污的內心——總之一切都是假的,只有權力是實實在在的。
如果說,基因的原始本能,是人類潛意識行為的主宰,那麽,人所形成的社會價值觀念,就是人類行為的主宰。
你是怎樣想的,你就會怎樣去做。
于是,第五代寧王朱宸濠,就做了他認為必須要做的事情。
比如說,寫信給落魄的文人唐伯虎,請他來寧王府中蹭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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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朱宸濠的離奇人生價值觀,跟邀請名士唐伯虎,又有什麽聯系呢?
說到這事,最納悶的就是唐伯虎了。要知道,當唐伯虎收到這封信的時候,他正住在一片荒無人煙的廢墟裏,此地房破屋倒,河繞土坡,地名為桃花塢,乃宋代時有錢人家的別墅,但年代久遠,早已淪為蛇鼠盤踞之地。唐伯虎寫詩的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