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
黑暗中拼命狂奔,只想快一點兒逃離險地,免得被後面的大隊官兵追殺。他一口氣逃到象湖山,那裏是地勢更為險要的匪巢,躲進去不出來了。
這邊官兵好長時間才醒過神來,也掉頭往回逃,逃不多久,發現後面并無人追趕。相反,長富村反而是一片混亂。衆官兵壯起膽子,複又轉身殺回,一口氣砍了人頭四百三十二顆,燒毀房屋四百餘間,奪牛馬無數。再看自己這邊的損失,包括兩名最高指揮官在內,損失只有六人。于是餘衆興高采烈、趕着牛馬浩浩蕩蕩地回來報功。
陽明先生得報,心中狂喜,臉上卻是勃然大怒,當即命人将民兵義官曾崇秀推出去斬之。
專為你打造一只籠子
民兵首戰長富村,斬首毀屋,擄畜無數。然而陽明先生聞報,頓時大怒,吩咐将義官曾崇秀推出斬之。衆人驚問何故,陽明先生咬牙切齒地說道:曾崇秀這賊居心叵測,擁兵不進,逗留不前,陷主帥覃桓、紀镛于死地,十惡不赦,罪在當誅,故斬之。
衆人紛紛勸道:不然,不然,雖然這曾崇秀陷死了兩名主帥,可念在他原本不過是一介無知百姓,又是頭一遭上戰場,想來他貪生怕死、畏懼不前,應是念及家中白發父母的緣故吧。就請大人網開一面,饒他一命吧。
不可以!陽明先生搖頭道:主帥陷死,此人多半是與賊人暗通聲氣,為免後患,我看還是先殺了再說吧,推出去斬!
衆人苦苦求情,陽明先生最終被勉強說服了,卻指着曾崇秀的腦門兒罵道:今日暫且留你一命,但你與賊人暗通聲氣之事,待本官上奏朝廷,再追究你的罪過。推下去監押起來。
曾崇秀好不晦氣,大半夜急行軍戰悍匪,累得都快要吐血,僥幸活命回來,這邊巡撫大人卻硬說他暗通賊人,居然連水都不讓喝一口,就被監押起來了,這叫什麽事兒啊!
正在郁悶悲憤,忽然之間燭光一亮,外邊進來個陽明先生的近侍,走到曾崇秀的囚籠前,低聲道:巡撫大人讓我告訴你,他知道你為國為民,與賊人搏殺于兩軍之前,你的功勞,巡撫大人已經向朝廷奏報了。
曾崇秀有些發呆:……既然如此,那為何還要把我關進籠子裏?
近侍道:這籠子是專為你打造的,有一處是松動的,等到了半夜,你拿手一晃,就能弄出一個洞口,然後你就鑽出去,趁黑夜逃亡,去打聽詹師富匪人的下落行蹤。巡撫大人之所以故意誣你為匪,将你監押,就是為了迷惑潛伏在軍營中的匪人,以保護你的性命。
曾崇秀恍然大悟:原來是周瑜打黃蓋……可這麽玩兒也太驚險了,會把人吓死的。依我說咱們別這麽玩兒了,求求你們放我回家種地吧,我不要去打探賊蹤,太危險了。
近侍叱道:你不缺心眼兒吧?你若是帶着消息回來,鐵定會加官晉爵。如果你一去不回,那你的家人就是賊屬了,你自己掂量着辦吧……還有,你逃走時一定要小心,萬一被官兵發現,可是真的追殺哦,不跟你玩兒假的。
曾崇秀聽了,險些號啕大哭:早知道不如上山當土匪去了,做一個善良正直老實人的代價,未免太過于沉重了。
沒辦法,這世道就是這樣。做壞人,已經跌破了做人的底線,反倒沒有了顧忌。可是做個好人,難免會受壞人的欺負。壞人欺負也就認了,再加上已經入聖的陽明先生也湊熱鬧欺負你,那你可就太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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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崇秀流淚等到了半夜,拿手一搖晃,囚籠上果然出現了一個窟窿,他鑽出去,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沿途躲避着巡邏的士兵。終于出了軍營,正撒腿往前跑,忽然聽到後面喊聲大振,回頭一看,就見燈籠火把的一條長龍,無數人吶喊着追殺而來:追啊,捉到曾崇秀人人有賞……
聽到這追殺之聲,曾崇秀險些放聲大哭出來:我怎麽這麽倒黴啊……顧不上多想,急急如漏網之魚,匆匆如喪家之犬,雙手抱了頭拼命地逃,頭也不敢回一下。
殉情而死的烈女子
曾崇秀一口氣逃到象湖一帶,這才收住腳,坐在地上咻咻喘息起來。
象湖,是賊匪聚集的第二線巢穴,賊匪一旦在第一線遭遇到官兵攻擊,就會逃到這個易守難攻的安全地帶。等到官兵退走後,再蜂擁而出,該殺人就殺人,該放火就放火,總之是不讓你消停。
象湖之險,險就險在一座突起直立的陡壁,豎插在遼闊的湖中心,四面無路可行,只有劃小船才能靠近懸崖底端。而詹師富賊人的巢穴,就在懸崖上那密布如鼠穴的洞窟之中。如此險要地形,官兵如欲仰攻,根本沒絲毫成功的可能,而洞窟上的賊人已是備足了食物飲水,甚至還有女人,盼就盼着能和官兵打上一場消耗戰,拖也拖死官兵了。
曾崇秀到得象湖邊上,耳聽那湖水激蕩,遠望那高聳的懸崖陡壁。心裏說,要不如我現在就回去?反正巡撫大人是讓我來追查賊蹤的,我現在已經追查得明明白白,賊人就躲在象湖裏,你巡撫大人有本事,自己爬進洞裏把賊人揪出來!
雖然心裏這樣想,但曾崇秀也知道不妥當。巡撫大人比誰都精,才不會冒險鑽老鼠洞去捉賊。巡撫大人既然派了自己來,那肯定是有別的目的的。
什麽目的呢?
曾崇秀想不明白,就繞着湖邊走,走着走着,忽然見到前面有一個大腳丫子漁家女,正從船上下來,手裏拿了條縧帶,走到湖邊的樹林邊。然後就見那漁家女找了棵歪脖子樹,搬來塊石頭,登上将縧帶系在樹杈上,然後把頸子往繩子裏一伸,腳下用力一蹬石頭,這丫頭立即身體懸空,滴溜溜地打起轉兒來。
曾崇秀遠遠地看着,心說:象湖的漁家女果然了得,會打漁,還會上吊,上吊的姿勢還蠻有味道……不對,我得抓緊救人!
猛醒過來,曾崇秀急忙搶到樹下,攔腰将漁家女抱住,放下她來。扳過漁家女的臉一看,還好,這丫頭瞪兩只圓眼睛看着他,幸好未死。細看這丫頭模樣,不醜啊,還挺俊俏的……曾崇秀正在瞎琢磨,就聽那漁家女張嘴,說出一句讓他魂飛魄散的話來。
漁家女說:你這個官兵奸細,不去刺探情報,管這閑事幹什麽?
曾崇秀驚恐地道:姑娘,不要亂講話,我哪裏是什麽官兵奸細,我是老實巴交的種田人……不對,我是老實巴交的生意人。
漁家女撇撇嘴:別瞎掰了,沒有用的。詹師富經營象湖多年,早已将這裏打造成了銅牆鐵壁。象湖的人,不管是農人還是漁人,包括外來的行商,都是匪衆,不同的人按不同的路線走不同的路,農人不許靠近湖邊,漁人不許入市,目的就是能夠讓人一眼辨認出外來的官兵奸細,你不明就裏,來到象湖就亂走一氣,早就被懸崖上的賊兵發現了。
居然有這種事?曾崇秀吓得呆了,急忙對着漁家女跪下:姑娘救救我,救我一條性命,求你了……
漁家女冷笑道:我為什麽要救你?
曾崇秀:因為……不管因為什麽吧,總之姑娘你要是救了我,我就娶你為妻,一輩子對你好……
呸!漁家女坐起來,一口唾沫吐在曾崇秀的臉上:我呂二姐是烈性女子,好女不嫁二夫,好馬不配二鞍,現今我夫陷身賊巢,執迷不悟,我勸他他也不肯回頭,為今日計,唯有一死以洗我身家清白,豈是與你茍且之人?
原來你丈夫陷身賊巢?曾崇秀大喜:他可是就在那座懸崖上的鼠洞中嗎?
漁家女呂二姐流淚道:正是,實則我和他是指腹為親,至今尚未過門。前幾日他被賊首詹師富裹脅進了洞,我不顧女兒家的體面,偷偷潛入洞中,想勸他回來,豈料他卻鐵了心從賊,自謂象湖地勢險要,無法攻克,反倒勸我與他同留洞中,做一個賊婆,此事豈有可能?所以我唯有一死而已。
曾崇秀心如電轉:嗯,這美貌女人竟然能偷偷溜進懸崖上的窟窿洞中,這說明了什麽呢?說明了……他急忙懇求道:呂姑娘,不如你把入洞的秘道告訴我,我替你把你丈夫找回來,如何?
休想!呂二娘斷然拒絕。
象湖攻堅戰
呂二娘謝絕了曾崇秀入穴替她尋找丈夫的建議,這讓曾崇秀大惑不解:為什麽呢?
呂二娘道:我意已決,你不必再問了。
曾崇秀不肯死心:姑娘,既然你意已決,就讓我替你走一遭,又怕什麽呢?你快把入山的秘道告訴我……
曾崇秀揪住呂二娘不放,花言巧語,苦苦哀求,下跪相請,詛咒發誓,終于說得她動了心:好吧,如果你一定要去,我就把入山的秘道告訴你,但二娘是個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無論你入山的結果如何,反正與二娘無關。
把呂二娘的話想了一想,曾崇秀明白了,這姑娘已經被他說得喪失了死去的勇氣。她自稱自己死過一次,意思是暗示他可以追求她。曾崇秀大喜,就說:二娘放心,你就在船上等着,我回來後,帶你一同離開。
二娘紅着臉道:早知道你不是好人,誰會跟你走?雖然口中不假辭色,但還是拿起一根樹枝,在地面上替曾崇秀畫清楚了入山的詳細秘道。
曾崇秀就按照呂二娘畫出來的秘道,登山而去。這秘道果然隐蔽,開始時根本就不是一條路,但一旦過了最難走的無路之路,前面的道路卻非常好走,只不過這條路隐藏在叢林之中,若非世世代代生活于此的當地人,外人根本無法想象還有這麽一條捷徑,能夠繞到懸崖之上。
花費了整整兩天的工夫,曾崇秀才爬到了懸崖最頂端,居高而望,下面的象湖小得就像是一座小水窪,又像是一面鏡子,映照着天上的流雲飛鳥。懸崖頂端,荊叢密布,怪石林立,仿佛蠻荒之地,看似無路可行。但怪石之間,荊叢遮掩之下,卻有許多被一人多高的秋草遮蓋住的洞窟。曾崇秀順着一條洞窟走進去,不長時間,就聽到了喁喁的說話聲,他躲在巨石後,悄悄地探頭向下張望。只見下面是堆如小山高的糧食和飲水,還有十幾個小土匪,正坐在石椅上喝酒聊天。下面的深穴之中,還有許多孩子跑來跑去,深處傳來女人打罵孩子的斥責聲與孩子的啼哭聲。
好一個世外桃源啊!
探明白地形之後,曾崇秀返回來,帶着呂二娘離開象湖,回去後先将二娘安置好,然後密告陽明先生。陽明先生聽了道:你先休息一下,然後帶上二十個精壯的人手,秘密出發,事先埋伏在懸崖頂部的洞窟內,一旦聽到外邊攻殺聲大震,你就立即投擲火把,将窟穴中的糧食先行燒毀,屆時賊勢必潰。
曾崇秀悄悄率了人去,等到了地方埋伏起來,這邊陽明先生親自督師,兵分兩路,急行軍奔至象湖,盡奪湖邊漁船,然後趁着黑夜,向懸崖上的洞穴發起強攻。陽明先生此來也是經過精心策劃的,初攻之時,命所有人齊聲吶喊,且打着燈籠火把,豎起草人,實際不過是虛張聲勢。
崖上穴中,土匪們正在酣睡,被外邊的喊殺聲驚醒,也大聲喊叫着,搬起事先貯存在穴中的滾木礌石,沒頭沒腦地只管往下砸。
每當礌石砸落的頻率有所降低,陽明先生就立即吩咐擂鼓,再讓士兵們瘋狂地吼叫起來,逗引着穴中的土匪将貯存的石塊兒抛光。就這麽經過幾輪之後,崖上抛石的頻率明顯降低,雖然下面一再吶喊,可是扔下來的石塊兒卻不見增加。
陽明先生樂了:賊人的石塊兒已經抛盡,爾等與吾沖啊!
弓弩手掩護,士兵們開始發起沖擊。上面的賊人已經将石塊兒抛盡,眼看着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