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3)
頭一次,當地的國王狄奧尼修斯沒有理他。第二次也沒有理他,等到第三次的時候,柏拉圖的影響已經很大很大了。國王就邀請柏拉圖去商談國政。柏拉圖興沖沖地趕到,發現早有一艘販奴船等在那裏,不由分說,他被丢到販奴船上,拉出去要當奴隸賣掉。幸虧他的朋友聞訊追上,花錢将他買了回來。從此,柏拉圖才總算弄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暴力、財富和智慧,都是通向權力的道路,但智慧是最不給力的,絕不是野蠻暴力的對手。
智慧表述的是終極真理
正好好說着王陽明,突然又扯到了古希臘的柏拉圖,這是因為,唯有從柏拉圖的認知角度出發,才能夠讓我們弄明白王守仁到底發現了什麽。至于我們提到的古希臘哲學家阿那克薩哥拉,其人的哲學思想中,也有着和王守仁一般無二的說法。
如我們在前面所提到的,王陽明最為精典的美學片斷:他與朋友游南鎮,朋友指岩中花樹問: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與我心亦何相關?
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而在古希臘哲學家阿那克薩哥拉留下來的哲學殘章之中,也有着和陽明先生同樣的敘述:
當心靈開始推動時,在運動中的一切事物就開始分開。心靈推動到什麽程度,萬物就分別到什麽程度。而這個渦旋運動和分離作用同時又造成了事物的更強烈的分離。
這個永恒的心靈,确乎現在也存在于其他一切事物存在的地方,以及周圍的物質中,曾與這物質相連的東西中,和業已與它分離的東西中。
諸如此類。
總之大家是殊途同歸。總歸大家說的都是同一樁事體。總歸一句話:所有的智慧都将在終點相逢,所有的智慧,描述的都是同一個東西。
這個東西,孔子稱之為仁。子曰:仁者愛人。而《大學》開篇,則曰: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注意這個至善。
這個東西,孟子稱之為取義。義者,宜也,也就是你該做什麽事,不該做什麽事。該或是不該,其衡量标準,就是仁,就是善。
這個東西,佛家稱之為慈悲,禪宗則直截了當稱之為善知識。知識的取向就是善,善的本身就是知識。蘇格拉底聽到這句話,會眉開眼笑的。
這個東西,道家稱之為道,老子著《道德經》,“道德經”這三個字,“道”說的就是這個東西,“德”是說這個東西的性質特征,“經”就是表述的意思——而對這個東西的性質表述,最終成為了品評人類品德的道德,這就是最典型不過的致良知,最典型不過的美德即知識。
而王守仁所做的,就是把孔子的話,把孟子的話,把老子的話,把蘇格拉底的話,把阿那克薩哥拉的話,把柏拉圖的話,用他自己的語言,重新表述一遍:
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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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翻過來,掉過去。你東拉,我西扯。所有的智者,說的都是同一個終極真理,這個真理你可以稱之為仁,稱之為義,稱之為道,稱之為慈悲,稱之為大善知識,稱之為良知,稱之為美德,稱之為你願意稱之為的任何東西。
但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麽玩意兒呢?
這事你得去問柏拉圖,他将用他的洞穴理論,告訴我們這東西到底是什麽。
就是這樣,仁也好,義也罷,慈悲也成,大善知識也可,良知也不錯——雖然這都是東方哲學的常用術語,但如果這個東西是真實的存在,那麽,西方的哲學家也同樣會發現它,感知它,表述它。而柏拉圖的洞穴理論,或許是人類歷史最清晰的道之表述。
走出恐怖的洞穴
卻說柏拉圖學問大成之後,雄心勃勃想要以智慧宰制萬民,結果不幸被統治者當做奴隸賣掉。幸虧他的朋友花了高價,又從奴隸市場把他買了回來,此後他潛心研究,最終提出了世界哲學史上最為知名的洞穴學說:
我現在打個比方。整個人類就像是這樣的一群人:身上帶着枷鎖,躲在黑暗的山洞裏,背對着光線。我們的後面有欄杆,欄杆的外邊生着一堆火。我們看到的只是沿我們身後的欄杆走動的人,映在我們前面牆上的影子,聽到的只是他們的回聲。
如果我們中間有人回過身,對着光線,正面看着這些人,他們最先的感覺就是眼睛發花,如果讓他們把這些人看得清清楚楚了,還能感受到觀看的樂趣。如果他們告訴別人,自己在外邊看到的東西,別人肯定會說他們是在胡說八道。所以,那些見到過光明的人,就不想回到普通世界,也就是那個黑暗的山洞裏去了。
然而我們要知道,山洞裏的人都能看到東西,他們要做的就是把身子轉向光明。如果将他們身上逼迫他們背對光明的肉體欲望的枷鎖除去,每個人都會轉變,開始真正的生活。所以,我們要把最能面對光明的人找出來,讓他們回到山洞,告訴山洞裏的人知識的優勢所在。如果他們認為這會很辛苦,我們就要像以前那樣牢記,全體的利益是最重要的,個人為全體的利益而受的苦,是次要的。
我們要怎樣做才能讓這些人轉向光明呢?要想達到目标,僅僅進行音樂和體育的教育是不行的。我們接下來要進行的第一個教育是算術,然後是幾何,接着是天文學教育。還有一個相關學科,就是抽象的和聲學(不是聲音的和聲學)。這些課程,只是在為學習辯證法作準備而已。辯證法是最高的科學,它引導理智去思考最終的目标:善的理念……
看看柏拉圖,他拿了一個洞穴來比喻人類的思維認知,認為我們眼睛所見,耳朵所聽,鼻子所嗅,舌頭所品,手指所觸,通通不是真實的世界本身,而只是一個由我們的感覺知覺嗅覺味覺觸覺等器官合夥兒制造出來的一個虛像。虛像就虛像吧,我們不跟他老人家較真兒——但當他表述了這個虛像世界之後,卻離奇地和王陽明走到了一起。
前面我們說過,理學家陸九淵高吼過:宇宙就是吾心,吾心就是宇宙。王陽明換個詞再把這句話重新吆喝了一遍:吾性自足!
到了柏拉圖這裏,他則是堅定不移地認為:知識并不是由他人從外面傳授給我們的,不是後天獲得的,也不是從靈魂中自發産生的,而是靈魂固有的,或者說,是先天存在于我們靈魂之中的,但處于潛伏狀态,宛如夢境一般,我們不可能通過洞壁上的影像認識身後的事物,除非轉過身來;我們不可能知道太陽是萬物的主宰,除非被拉出洞穴。
就算是吾性自足,知識原本就沉睡在我們心裏,可是這又怎麽跟善扯上了關系呢?
柏拉圖用他的日喻說,來解釋這個原因。
他認為,現實世界實際上是假的,是虛幻的,而在這個虛幻的現實世界之外,還有一個真實的理性世界。理性世界中的善理念,就好比現實虛幻世界中的太陽,是真實存在并能夠引發我們靈魂的認知功能的。
于是,蘇格拉底、柏拉圖、王陽明這些人湊在一起,聯手推出了美德論,此一論點的觀點,計有三條:
沒有人願意作惡。
美德即知識。
諸德為一。
關于這三點,論據也有三個:
1.所有的人,都只渴望善的事物
——因此,沒有人希望惡的東西。作惡就是以一種能産生惡的方式行動。因而,沒有人想這樣做。因而,當某個人作惡時,他并非出于本意。
2.所有的人都只渴望,善的事物
——因此一切人都會行善,只要他能夠行善。如果他不這樣做,那是因為他不知道如何行善。美德會帶來善的事物。因而,美德就是通曉善的知識。
3.各種美德都指在特定情形下的善的事物
——在任何情形下,所有的人都希望得到善的事物。如果他們未能得到善的事物,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什麽是善的事物。因而,只要一個人知道什麽是善的事物,那他在任何情況下都只會是有德的。因為所有的美德都依賴于一件事——關于善的事物之知識。因而,諸德終究為一。
如果我們把蘇格拉底、柏拉圖師徒的三條論據歸納起來,那就只有一句話:你知道,你就會去做。你不知道,你想做也不知如何做。而這,正是王陽明的知行合一之說:
諸如此類。
總之,大家說的都是一碼事。
與智慧大師相遇
現在我們的問題是:孔子、孟子也好,蘇格拉底、柏拉圖也罷,還有這王陽明,他們都認為,存在着一個東西你還沒有看到,而且這個東西對我們來說相當重要,那麽這究竟是什麽怪東西呢?
最早描述這個東西的,是老子李耳,他在《道德經》中說,這個東西啊,這個東西,那可是孩子沒娘,說來話長啊:
有物混成,(有個渾然一體的東西,)
先天地生。(它先于天地而生。)
寂兮寥兮!(無聲啊,又無形!)
獨立不改,(它永遠不依靠外在力量,)
周行而不殆,(不停地循環運行。)
可以為天地母。(它可以算做天下萬物的根本。)
吾不知其名,(我不知道它的名字,)
強字之曰道,(把它叫做道)
強為之名曰大。(勉強再給它起個名叫做大。)
大曰逝,(大成為逝去,)
逝曰遠,(逝去成為遼遠,)
遠曰反。(遼遠又返轉還原。)
故道大,(所以說道大,)
天大,(天大,)
地大,(地大,)
人亦大。(人也大。)
域中有四大,(宇宙間有四大,)
而人居其一焉。(而人居其一。)
人法地,(人以地為法則,)
地法天,(地以天為法則,)
天法道。(天以道為法則。)
把老子說的這個沒頭沒尾、沒頭沒腦的怪東西,與柏拉圖的洞穴理論對照一下,我們的心裏就會“咯噔”一聲:哇,走出洞穴的柏拉圖,所看到的正是這個,他看到了,許多人都看到了,可是誰也無法說清楚。
他們不是智者嗎?怎麽智者還說不清楚?
事實上,不是他們說不清楚,而是我們聽不明白。你無法對一個盲者,描述各種顏色的區別。因為對于盲者來說,世界上壓根兒就不存在顏色。你也無法對一個聾者,描述各種音律音韻的區別,因為對于聾者來說,音律與音韻同樣也是不存在的。
即便是從現代科學的角度,我們也知道人類的認知存在着局限性。我們雙目所見,只是光譜上極窄的範圍。我們的耳朵,既聽不到超聲波,也聽不到次聲波,既然你無法對天生的盲者描述顏色,也無法對天生的聾者描述聲音,這就決定了離開了洞穴的幸運兒,他已經無法再與我們進行溝通。因為我們人類所創造的語言體系,正如盲者的視覺,正如聾者的聽覺,無法對感知不到的東西進行理性描述。
而王陽明,他上天入地,編神仙瞎話娶一堆老婆,被刑杖打屁股和食人族同居,目的只是離開人類感官認知的洞穴,一睹那先天造化的神奇真界。
他終于走出了洞穴,也終于在智慧的極點,與孔子、孟子、老子、蘇格拉底及柏拉圖等所有的智慧大師相遇。
一個在思想領域實現突破,一窺終極智慧的人,猶如一個爬到桅杆高處的人,他并不需要大喊他在高處,所有人都知道他在高處。悟道者不需要說道,人人都知道他在智慧上已經到達了自己無法比拟的境界,所以悟道者是從終極智慧的角度來看待事物問題,他說的話,我們都能夠聽懂,就如同我們能夠看懂棋局上誰輸誰贏一樣。但是,你知道誰贏了,但你無法重複他的棋路,一句話,在你沒有到達智慧彼岸之前,你對于智慧的理解,始終是停留于盲者對于顏色的理解、聾者對于韻律的理解的狀态。
最後一個問題,終極智慧與仁、與義、與道德、與美德、與慈悲、與善良、與良知之間,是什麽關系呢?
大師們如是說
實際上,終極智慧與仁、與義、與道德、與美德、與慈悲、與善良、與良知之間,沒有半點兒關系。
沒關系?如果說這兩者之間,真的沒半點兒關系的話,這豈不是說,古往今來的賢聖智者,都是在胡說八道,忽悠我們嗎?
古往今來的聖賢智者,并沒有忽悠我們。他們都已經晉階到智慧大師了,還忽悠我們幹什麽?閑極無聊嗎?
先賢聖者并沒有忽悠我們,而他們的思想理論體系,又與終極智慧之間沒有半點兒關系,此話究竟何解?
這件事解釋起來,那就有意思了。要知道,現代科學思想體系,雖然繁複龐雜,但卻有一個條理清晰的綱目,這個綱目,簡單地表述如下:
首先,現代科學知識體系,可以簡單分為兩個類別:工具類學科與知識類學科。所謂工具類學科,就是我們借以認知這個世界、建立規範的知識體系的基本工具。這門學科一共有三種:哲學、數學與形式邏輯。除此三者之外,餘者均是知識類學科,是以哲學、數學及形式邏輯為工具建立起來的。衡量一門學科是否科學、是否有價值的标準,就是看這門學科是否應用到了哲學、數學并形式邏輯這三門工具學科。如果有誰閉門造車,自行創造出一門特殊國情的怪異學科,卻沒有應用到這三門工具學科,那麽你肯定遇到騙子了。
簡單說來,就一句話:所謂的科學思想與知識體系,均是由哲學、數學與形式邏輯構建起來的,是我們對人類社會與自然宇宙的認知标準。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給現行科學知識體系做一個分類的話,這個分法是這樣的:雄踞于所有知識體系之上的,是哲學、數學并形式邏輯。而其他學科,都是低于這三者的,你不掌握這三門工具學科,就無法自如地創建科學思想與知識體系。而就算是你掌握了科學思想與相關的知識體系,卻未必能夠掌握居于高端的工具學科體系。
而我們所提到的終極智慧,提到的這個世界的本原與真相,卻比我們的工具學科更為高端,是我們的認知工具所無法觸及的。
哲學、數學與形式邏輯,這對于許多人來說,就已經夠生澀的了。但在終極智慧面前,這三門工具學科,卻表現得不夠給力。
如果一定要打個比方的話,那麽,正如盲者是通過觸覺來感知外部世界,他對于這個世界的所有感知,都是建立在觸覺的基礎之上。而觸覺是無法描述色彩的。同樣的,哲學、數學與形式邏輯,也正如無法描述色彩的觸覺,無法用來表述終極智慧,無法用來描述世界的真相。
提及終極智慧,禪者說:說出一個字,你就失去了它。
正如盲者不具有認知色彩的工具,正如聾者不具有認知音律的工具,我們同樣也不具有認知終極智慧與思想的工具。沒有描述終極智慧的工具,所以悟得終極智慧的先賢聖者,也就無法對我們詳細描述。
他們最多只能是,告訴我們如何去尋找終極智慧。
盡管終極智慧與仁、與義、與道德、與美德、與慈悲、與善良、與良知之間,沒有半點兒關系,但如果,你具有仁心,具備義念,具慈悲之情,追求美德,追求善良,苦求于自己的良知,那麽,你就會對這個世界的認知角度,從外部轉向自我的內心審視。而誠如王陽明所言:吾性自足……既然吾性自足,那就盡量減少與別人的摩擦,不可求之于別人,而人反求之于己。
反之,如果你不仁不義不慈悲,不善良也對美德不感興趣,更有可能泯滅自己的良知,這時候的你,就會将關注點放在別人身上,而這種關注,必然會讓你遠離智慧與思想。
所以大師們如是說。
激活你沉睡的智慧
如果你想掌握最高超的棋藝,必然要拜名家為師。可如果名家告訴你說,只要你善良、可愛、乖巧,那麽你的棋藝就會嗖嗖嗖見風就長,成為天底下所向無敵的棋藝大師,你是不是認為這個建議,有點兒扯淡?
如果你想掌握最精妙的烹饪的技巧,你肯定會去找名廚學藝。可是這位名廚卻對你說:你不用切菜,不用掂勺,也不用研究古往今來的菜譜,只要你扶老攜幼、與人為善,你炒出來的菜就會成為天下第一美味,你會不會将這位所謂的名廚,按在地下暴扁一頓?
學棋也好,掌勺也罷,都只是用來打一個比方,旨在說明我們尋求終極真理的途徑。而舉這兩個例子,則是為了說明一件事,良知或美德,與智慧之間并不存在着正常的邏輯關系。孔子、孟子、老子、蘇格拉底、柏拉圖乃至王陽明,卻不約而同地表述出同樣的觀點,這就帶給我們深深的疑惑。
陸九淵這樣為我們解惑:宇宙就是吾心,吾心就是宇宙。
王陽明則這樣告訴我們:你性自足啊。
但真正解釋清楚的,卻是柏拉圖。他說:終極的智慧啊,實際上并不在外部世界,不是能夠讓人告訴你的,這東西原本就在你的腦子裏,卻處于休眠狀态之中。只有善良的品性,才是照亮你沉睡智慧的一線燭火。
天!原來是這樣!
原來那所謂的道,并不在深山大澤,不在書本中,而是早已存在于我們的腦子裏。自打我們生下來時,這個莫名其妙的道,就已經構成了我們大腦的一個組成部分。只不過,我們的大腦猶如一片浩瀚的原始森林,道的壯麗宮殿隐匿于森林的深處,而我們只在思維森林的邊緣徘徊,所能夠看到的,只有美麗的異性、精美的食物再加上形形色色的炫耀欲望。
沒人能夠替代我們思考,所以也就不會有人能夠進入我們的腦海思維,引領着我們步入黑暗的蠻荒地帶。只有我們自己的願望和決心,才能夠讓我們踏入這片神秘的世界。經歷過不計其數的迷失,遭遇到重重疊疊的艱難險阻,所有人終将在自己的思維森林中迷失,而王守仁,他是在長達二十年的迷路之中,突然發現了被重重綠蔭遮掩的,那道之聖宮的所在。
你原本就是一位棋藝大師,原本就練就了高超的烹饪手藝,奈何因為生活意外,腦殼上遭受到了一下重記,“砰”的一聲,你就什麽也記不得了。這時候再讓你弈棋,你已經不認得棋子;這時候再讓你炒菜,你已經無法區分鹹鹽和味精,不知道如何才能夠炒出一盤可口的菜了。
這時候的你,最應該做的就是重返自己的故地,尋找那些往昔生活的零星片斷,去找你曾經愛的人,去找那些曾經愛過你的人,讓人與人彼此之間的愛,喚醒你大腦中失落的記憶。
但如果你發脾氣,耍性格,執意不肯回到愛你的人當中,卻固執地認為:既然滿大街都是美女,那就應該及時行樂,操起棍子趁哪個美女不注意,照她腦殼“砰”的一下,将她打昏,然後趕緊拖到沒人的地方去……這麽一個搞法,就是最典型的及時行樂,就是自我的迷失,從此你會迷陷于人與人的相互争鬥之中,再也無法重返往昔的夢境,也就再也找不回過去的你自己,再也無法恢複你的絕高棋藝和出神入化的烹饪技能。
終極的智慧不在遠處,就在我們的腦際,就在我們思維的最深處。但如果你為物欲所迷,終其一生只在自己的思維邊緣打轉,這就等于放棄了對自己思維的探究,也就永遠無法抵達智慧的駐地。
你本是一臺設計精良的超級計算機,驅動系統上業已安裝了功能最為強大的智慧軟件。但令人沮喪的是,你這臺超級計算機每天打開運行的,只有幾個最低級的欲望軟件,女人、美食、金錢……為追逐這些本能的東西,你每天要花費好大的力氣。但如果你一旦找到系統中的智慧軟件,激活并讓它運行起來,那麽你這臺計算機,就立即成為計算機中的戰鬥機,表現出超強的智慧功能。
找到安裝在你大腦中的智慧軟件,激活它吧。
至高境界是平淡
王守仁成功激活了自己大腦中的智慧軟件,下一步的工作,就是讓人人都知道這件事,借以推廣這一智慧。
于是就發生了這麽一樁事件,思州知府派人來到,專誠羞辱王守仁。
思州知府為何要派人來?又是如何羞辱王守仁的?這事沒人說得清楚,也沒人想要查個明白,但結果卻是非常之有趣,知府派來的使者,遭到了龍場原始部落的圍毆,被打得哭着跑掉了。擺明了是一起群體事件。
但王守仁,為什麽要高調搞群體事件呢?
答案就在王守仁的一封信上。事發之後,他興高采烈地拿起筆來,給貴州按察司副使毛應奎寫了封信,信上說:
昨承遣人喻以禍福利害,且令勉赴太府請謝,此非道誼深情,決不至此,感激之至,言無所容!但差人至龍場陵侮,此自差人挾勢擅威,非太府使之也。龍場諸夷與之争鬥,此自諸夷憤愠不平,亦非某使之也。然則太府固未嘗辱某,某亦未嘗傲太府,何所得罪而遽請謝乎?跪拜之禮,亦小官當分,不足以為辱,然亦不當無故而行之。不當行而行,與當行而不行,其為取辱一也……
史載,這封信很長,乃王守仁悟道之後第一次出手,在信的後面他還忽悠說:某之居此,蓋瘴疠蟲毒之與處,魑魅魍魉之與游,日有三死焉……後人評說曰:高手出手,并不見有何驚天動地之處,只是一個平淡如砥。越是高手,越是喜歡運用平淡的招數,越是平淡的招數,你越是無法抵擋,越是顯現出高手的不世風範。
可以确信,這場群體事件,實則是王守仁暗中挑起來的,全部的目的就是寫這麽一封信,讓領導們知道,就在龍場蠻荒之地,有一位絕世智慧高手。
高手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這封信一發出,知府立即“慚服”,官府立即給王陽明送來了米、肉,還派了農民工來替王守仁劈柴擔水。王陽明明确表示拒絕。領導送來的禮物,他也敢拒絕?因為現在的領導們與王陽明相比,就如同剛學棋的初級選手跟國手大師相比,智慧上的差距天差地遠,王陽明知道,領導們也知道。所以領導們非但不敢生氣——誰見過臭棋簍子敢跟國手大師發火?見王陽明不收禮物,領導們惶惶不可終日,又改送金帛、鞍馬,唯恐陽明先生不開心。
陽明先生很開心,欣然提筆寫信:敬受米二石,柴炭雞鵝悉受如來數。其諸金帛鞍馬,使君所以交于卿士大夫者,施之逐臣,殊駭觀聽,敢固以辭——這就是國手大師的境界了,收了你臭棋簍子的禮物,是瞧得起你。悟道之前的王陽明,可是不敢這麽拽的。
當地秀才、官員紛紛登門求教,領導也紛紛登門。來的領導有一位乃提督學政席書,他聽說王陽明悟道了,覺得這事不大可能,就來給王陽明出了道難題:同是理學家,朱熹和陸九淵的學說,有什麽相同及不同之處?
正如我們寫這本書的風格一樣,王陽明不講陸九淵,不講朱熹,而是随着性子東拉西扯——他已經悟道了,怎麽扯怎麽有道理。聽得席書一個勁兒地眨巴眼睛,頭昏腦漲地回去了。
回去後席書又回來了,聽了王陽明一通忽悠,又回去,然後又回來,就這麽來來回回地跑了好多趟,終于放聲大哭起來,曰:沒想到今日能重睹聖人之學!
說過了,進入終極智慧境界之人,猶如爬到桅杆高處,任誰都能一眼就看出你在高處的位置。
在智慧面前,沒有人不心悅誠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