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頭,此人無爹無媽,沒有幼年,沒有少年,沒有相識的朋友,沒有左鄰右舍。等于是憑空跳入歷史之中,就已經是成年老道了——在此之後,也沒有任何人發現蔡蓬頭,這導致了此人又沒有晚年,更沒有三朋四友,不曾有只言片語留在這個世界上……
俗話說得好,人過留名,雁過留聲,連脊椎動物死了,都要留下點兒化石證明自己曾經存在過。這個蔡蓬頭居然有此智慧學識,一眼瞧得出王守仁的來龍去脈,但在王守仁見到他之前,卻不曾有過絲毫的記載,這就夠讓人納悶的了——更離奇的是,日後王守仁功名大成,聲名赫赫,按理來說少不了會有刨根問底的人,挖地三尺去尋找這位蔡蓬頭的行蹤,可是卻沒有找到他。最可疑的是,九華山的傳說之中,提到這個蔡蓬頭,居然也是來自于王守仁的這段記載。
也就是說,蔡蓬頭以前不曾存在過,見到王守仁之後又神秘地消失了,比白玉蟾消失得更為幹脆徹底。他分明是從一個虛無的世界突兀地跳出來,跟王守仁打了聲招呼,然後又跳回到了虛無世界之中,這真的可能嗎?
自然界中,滅絕的動物死了千年萬載,猶自會留下甲殼化石供人憑吊。而思想則是人類逝者的甲殼化石,只要你曾經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并以自己的思想感召或是影響過別人,那麽你的思想就必然會留下零星殘跡。
一如白玉蟾,此人消失得如此幹脆徹底,但他的詩文留了下來,他與朱熹的交往留了下來。僅僅是因為,白玉蟾在道家的領域中有他的不凡造詣,這種思想一如滅絕動物的甲殼化石,縱然是再過了千秋萬代,只要有人閑極無聊,去歷史的書堆裏掏坑挖洞,就遲早會把他掏出來。
但卻沒人能夠把蔡蓬頭掏出來,這豈非怪事一樁?
一個沒有以前,也沒有以後的人,我們無法确信他會有着現在。蔡蓬頭,他只不過是王守仁自己,又或是他的門下弟子,把朱熹拜谒白玉蟾的故事,移花接木了過來。
那麽,不管這樁公案是王守仁杜撰的,還是他的門人弟子虛構的,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很簡單,他們要掩蓋一些已經發生的事情。
什麽事情呢?
這個事,說起來就複雜了,王守仁是中國歷史為數不多的、其歷史資料完全呈現正面的人物,他的門人弟子深谙紙筆千年會說話的道理,在修史時已經是嚴防死守,分頭把關,将任何影響到王守仁正面形象的真實資料,通通銷毀了。尤其是涉及王守仁私人情感信息的資料,你挖地三尺都無法找到。
我們所面對的,是一個淨化了的,脫離了現實生活本色的,近乎不食人間煙火的聖徒。如果不是王艮的一封書信洩露了天機,我們壓根兒想不到這厮居然敢娶六個以上的老婆,甚至許多人武斷地認為,王守仁和他的表妹夫妻感情融洽,卻完全忽視了,王守仁留在這世上的骨血,并非是表妹生的,而是另外一個女人生的。
現在,我們需要弄清楚的是,王守仁或他的門人弟子,希望借助這個不存在的蔡蓬頭,掩飾什麽事情。
蔡蓬頭是個什麽玩意兒
但我們必須要承認的一件事情是:王守仁确曾登上了九華山,也确曾鑽樹林扒地洞地尋找神仙蹤跡。為了證明這一點,王守仁甚至寫了首敘事詩,也就是有詩為證的意思:
路入岩頭別有天,松毛一片自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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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談已散人何處,古洞荒涼散冷煙。
好好看看這首詩,好好看看,這分明是寫的朱熹拜谒白玉蟾,遭到拒絕之後再度拜訪,卻發現白玉蟾已經人去屋空,“古洞荒涼散冷煙”啊。
但《靖亂錄》上說,這首詩跟朱熹老夫子沒有半點兒關系,它是王守仁寫的自己的經歷遭遇。
什麽遭遇呢?
游至地藏洞,聞山岩之巅,有一老道,不知姓名,坐卧松毛,不餐火食。
先生欲訪之,乃懸崖扳木而上,直至山巅。老道踡足熟睡,先生坐于其傍,以手撫摩其足。久之,老道方覺,見先生,驚曰:“如此危險,安得至此?”
先生曰:“欲與長者論道,不敢辭勞也。”
因備言佛老之要,漸及于儒,曰:“周濂溪、程明道,是儒者兩個好秀才。”又曰:“朱考亭是個講師,只未到最上一乘。”
先生喜其談論,盤桓不能舍。
次日,再往訪之,其人已徙居他處矣。
看看這一段,王守仁又在九華山翻找出一個避世異人。該怪人隐居于山峰之巅,不吃水煮火烤的食物,只食用松子野草,結果遍體生長着顏色鮮豔的毛發,實際上是寄生類孢子植物繁殖過盛的原因。要見到這個原始人,王守仁必須要走過一座搭在懸崖兩岸的獨木橋,人走在上面,只要刮起一陣輕風,左右一晃悠,那就挂了。但盡管有如此之危險,王守仁還是渡過了這道人生的險隘,來到極峰之巅。
當他登上來的時候,發現那綠毛原始人正在睡覺,就坐在一邊兒替人家按摩腳掌。為什麽要按摩腳掌呢?推究起來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這個避世隐居的怪人,通體寄生着鞭毛類的孢子苔藓,只有腳掌底部因為經常走路,與地面産生摩擦,寄生類鞭毛無法在此處繁殖。所以要想接觸到這個怪人的身體,就只能通過這個鬧心的部位了。
經王守仁這麽一番擺弄,怪人終于醒過來了,大驚曰:這麽危險的地方,你上來幹什麽?
單是這麽一句話,我們就可以确定此事真實的程度比較高。因為這句話是純粹性的人間煙火,沒什麽前知五百年後知八百年的仙味兒在裏邊。如果這個怪人說:王守仁啊,你終于來了,我等你快要等了五百年了……蔡蓬頭就是這麽說的,雖然原話不是這樣,但意思卻沒有走形。
這個避世隐居者,最多只是像王守仁的前幾代祖先,如躲進四明山石洞中的第三代祖先王與準一樣,都只是凡夫俗子。假如王與準躲在石洞之時,也有一個類似于王守仁這樣的無聊之人,鑽入洞中去給王與準按摩腳掌,王與準也同樣會吓得尖叫起來:你是什麽動物?鑽進這洞裏來想幹啥?
正因為他們是人,所以有人的感情,會有擔心、驚訝或是疑懼等複雜的情緒表達出來。
在接下來的對話中,恰恰印證了我們的推斷。
神馬都是浮雲
假如躲入四明山石洞中的王與準,也遇到個王守仁這樣的無聊閑人,鑽進洞裏跟他聊天,大聊那些走街串巷的算命術士,猜猜王與準會怎麽說?
王與準鐵定會來上這麽一句:算卦術士神馬的,都是浮雲……
為什麽要這樣說呢?
因為王與準才是真正掌握了玄學命理的大師,可掌握這些不正經的瑣碎知識又有什麽用?無非是算算東鄰家的針掉在什麽地方了,右舍家的雞為何不下蛋了。如果你不替大家扯淡,大家就不會跟你有完。這不,王與準就是因為不樂意算這雞毛蒜皮,結果被迫躲進洞裏扮老鼠。
而王守仁,他在九華山的地藏洞之峰巅,就是親耳聽到了類似于此的這麽一句話。
因備言佛老之要,漸及于儒,曰:“周濂溪、程明道,是儒者兩個好秀才。”又曰:“朱考亭是個講師,只未到最上一乘。”
聽聽,極峰之巅的怪人說:周敦頤、程颢這倆人還行吧,不過朱熹就差得多了,最終還沒有登堂入室啊……
怪人所提到的周敦頤,乃理學的開山鼻祖。他最著名的作品,是散文《愛蓮說》,其中的名句“出淤泥而不染”,這是幾乎每個中國人都耳熟能詳的,但又有誰想得到,這篇《愛蓮說》是暗合了《華嚴經探玄記》的經義,與他的《太極圖說》構成了一個完整而嚴密的儒學思想體系。而要命的是,這個儒學思想體系,竟然是從道家的太極圖中演化出來的——但實際上,太極圖這東西源自《易經》,《易經》本是儒家六經之首,早在道家未成氣候之時就已成定論,這時候卻忽地一下子從儒家被搶走,硬被拖入道家的門裏,這一切,原本就是為了替王守仁的思想門派硬搞出一個路子,以便誤導後人,讓你照這個路子來,卻只能是越搞越糊塗。
要知道,所有的智慧都将在哲學的終極相逢,無論是出自儒,出自道,還是出自佛,終點都是對三個終極問題的思考所形成的系統性思想認知。
這三個問題,早在王守仁格竹七日累得癱倒之時,我們就已經提出來了:
第一個問題:我是誰?(自我意識)
第二個問題:他人是什麽?(社會意識)
第三個問題:宇宙是什麽?(自然意識)
人生的所有問題,都是這三個問題的化形。這三個問題考慮不明白,人生就活不明白,就會陷入極度的痛苦之中。儒家千本書,佛家萬卷經,道家一爐子又一爐子的丹藥,全都是為了尋找這三個問題的答案。一旦有誰真的思考透了這三個問題,那麽他就會立即居身于智慧的極峰。這時候居高下望,就會發現無論儒,無論佛,無論道,都是從山腳下延伸至山頂的羊腸小路,所有的終點都在這三個問題的答案所凝成的智慧峰頂相彙。
所以說,對這三個問題還沒有考慮明白的人,妄言打通儒佛道三家,純屬自過嘴瘾。儒佛道三家并不存在着打通之說,只有費盡牛力在智慧的道路上艱苦跋涉,除非你登到峰頂,否則的話,任何時候回望來路,眼前唯見一片蒼茫。
極巅之上的長毛怪人,說的那句話,意思就是:周敦頤、程颢這倆人,在這人生的三個終極問題上,考慮的還是有點兒門道的。朱熹就差得遠,所以可憐的朱夫子才會被人活活罵死。
那麽,在這三個問題上,周敦頤和程颢,到底有什麽進境呢?
有這樣一件事,理學夫子程颢和他的弟弟程頤,哥倆一道出門去飯局。出門的時候,恰見前面來了一個絕色美女,就見哥哥程颢鼓起兩只色眼,大叫一聲:哇,好美好美的美女耶,我喜歡死你了……弟弟程頤在一邊看着,吃驚得目瞪口呆。
等到了飯局時,哥哥程颢談笑風生,狂吃海喝。弟弟程頤卻愁眉不展,憂心忡忡。哥哥問他:喂,你怎麽了,為什麽不吃不喝?
程頤道:哥哥,咱們是學理之人,講究的是為天地立命,為生民立心,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可你看你今天的樣子,路上一個美女就讓你現出了豬哥原形,你這個樣子,又怎麽為天地立命啊?
程颢大驚:那個美女我早就放下了,你怎麽還把她藏在心裏?
大程小程愛美女的故事,在佛家也有類似的版本。通常有個解釋叫放下,意思是說,只要你放下心中的執念,生活就會快樂許多——可是你連自己是怎麽回事都不知道,美女是怎麽回事你不知道,你和美女的關系你更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連拿起都難,又何論放下?
與成功只有一步之遙
到目前為止,我們基本上可以斷定,九華山地藏洞之峰巅,完全有可能真的曾有一個類似王守仁先祖王與準的人物,自行放逐,結果被王守仁掏了出來。但是遭遇蔡蓬頭之事,卻分明是杜撰。而杜撰出這麽一個不存在的怪人怪事,只是為了掩藏一些真實發生的事情。
王守仁和他的弟子們,到底在掩飾什麽呢?
還是繼續從地藏洞中的鞭毛怪人說起。這個遁世者,他和王守仁一樣的,學問晉階到一定的程度,基本上就已經能夠弄清楚終極的智慧思想,到底應該是個什麽樣子的。但如果想最終接近這一終極智慧,卻又是千難萬難,難就難在人體的能量,遠不足以支撐大腦進行如此複雜的思考,王守仁在格竹子之時,短短的七天之內就累得病倒,就是一個最現實的明證。
譬如登峰,若要是攀登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瑪峰,其高8844米,你攀爬到7000米并不很難,此後每再攀登100米,時間都會加倍地漫長。等到了最後那一步,登山者往往要付出積年累月的工夫,只為了邁出那小小的一步,而且絕大多數人就在試圖邁出這一步的時候,失蹤了,跌落山崖粉身碎骨,又或是被永遠封存在冰川之中……
只是一步,只差小小的一步。但能夠跨越這一步的人,少之又少。
世上之人,适合體力運動者,遠比适合腦力思想者的數量多,然而,擁有如此龐大的人口基數的體力運動者,能夠登上珠穆朗瑪峰之巅的卻是寥寥無幾,可知能夠跨越智慧極巅之人,幾乎是能夠掰着手指頭數出來的。
眼看這終極智慧近在眼前,觸手可及,卻總是捕捉不到,可想王守仁的心裏,是何等的惶恐驚怒。
這一步,究竟要用多久才能跨越過去?
會不會也和朱熹一樣,聲稱自己跨越了,而且人人也都認為你真的跨越了,但實際上你并沒有跨越?正因為朱熹實際上并沒有跨越智慧的極峰,所以才無法擺平現實的人際關系,最終被人活活罵死。
會不會是這樣?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太可怕了。為了追求這個終極智慧,付出了如此多的心血,最終卻只得在門外徘徊,始終不得其門而入。這樣的人生,豈不是太悲慘了呢?
倘若真的是這樣,那還不如做一個普通的老百姓,無知無識,樂呵呵傻乎乎地就這樣過一生,雖然從未體驗過追求智慧與思想的快樂,但也不至于還要承受這般功敗垂成的巨大痛苦。
若沒有出發,倒也罷了,可你已經走到了這裏,8844米的世界極巅,已經走完了8800米,只差最後這點兒距離,如果這時候再回頭,讓人如何甘心。
無論如何,這一步也要跨過去。
可體能已經耗盡,大腦的運轉已經僵滞麻木,失敗正在面前露出猙獰的嘴臉,換了你,又該怎麽辦?
你怎麽辦,我們不知道。但我們知道的是,王守仁娶了六個老婆。
區區六個老婆,與皇宮中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嫔妃相比較,一點兒也不多,甚至是太少太少了。但這六個女人擺放在詩書世家的王氏豪門,卻明顯有點兒多。
王守仁,他為什麽要娶這麽多的老婆?
他娶這麽多老婆的原因,和他杜撰不存在的蔡蓬頭所掩飾的事情,是同一樁事。
到底是什麽事呢?
假如你還活着
想要弄清楚王守仁到底對歷史隐瞞了什麽,我們必須深入皇宮大內,去調查一樁看似與此無關的歷史懸案。
據道家記載,這樁懸案發生在大明憲宗皇帝時期,也就是在邊關浴血保國的老書生——威寧伯王越被活活罵死的時代。當時朝廷有個副主任科員,叫李孜省,他琢磨着,自己在仕途上已經不太可能有什麽發展了,一咬牙一跺腳,我下海了我,于是摔印揣金,拿着一筆公款走人了。
此一去,李孜省專挑着荒無人煙的小徑,往大澤深處走,越走越荒涼,越走越遠離人世,舉目所見,或是花紋斑斓的巨蟒,或是張牙舞爪的虎豹,總之是殺機四伏,步步驚心。李孜省卻咬緊牙關鐵了心,寧肯讓走獸巨蟒吞了我,也要找到仙人的蹤跡……咦,前方有一座小茅屋,活人怎麽敢在這麽可怕的地方定居,鐵定是仙人沒錯。
李孜省狂奔過去,向門裏一張望,正見一個白胡子老道,在茅屋裏席地打坐。沒錯了,這鐵定是仙人,于是李孜省“撲通”一聲,跪倒在門外,口中高叫道:晚輩乞請仙長賜教,傳以仙人之術。
嗯?屋裏的老道探頭向外一看,頓時樂了:哈哈哈,你這個乖巧鬼,還真來對了地方,我雖然不是仙人,但的确懂得許多仙術,你想學不想學?
想學,想學。李孜省一個勁兒地磕頭。
想學也不成。老道突然板起臉:仙人之術,豈可輕授,你快走吧。
李孜省聞言大哭,扒着茅屋的門苦苦哀求,并威脅道:仙長,求求你賜我仙人之術吧。你不傳給我,我是不會離開的,不僅不會離開,還會扳住你的茅屋門不撒手,萬一讓我弄塌了你的茅屋,可不要怪我哦。
道長聽了,頓時眉開眼笑:你這家夥果然有點兒門道,看來我這仙術,不傳你是不成的了……不過呢,仙人之術,不可妄授,我肯定是要考驗考驗你的,不知你能否經受得住考驗啊。
李孜省想也不想就磕頭:肯定能經受得住,不信,道長你盡管考驗好了。
好!道長站起來,說道:這樣好了,我也不打算給你出太難的題,就象征性地考驗你三年吧。從今天開始,你要任我踢,任我打,任我罵來任我踹,荊條木棍專往胫骨上打,石頭瞄準你的腦殼砸,只要三年以後你還活着……我是說假如,假如你三年後奇跡般存活,那這仙術,我就傳授給你了。
假如三年後奇跡般存活……李孜省偷眼打量這老道,見他慈眉善目,心說這一定是道長在吓唬我,我先答應下來再說。
可不承想,李孜省剛剛開口答應下來,就見那一臉慈眉善目的老道,霎時間化成了兇神惡煞。他兇猛地撲将過來,順手抄起一根粗大的木棍,照李孜省腦殼上“砰”的一聲,重重地砸将下來。
李孜省呆了一呆,已然昏死。
被一陣鑽心的劇痛刺醒,李孜省先拼命地號叫出聲,拼命掙紮着,定睛細看,卻發現自己已經被老道懸吊在一棵樹下,而那壞老道則在一邊生了堆火,此時正用燃燒的樹枝,慢慢地炙烤他赤裸的雙腳。
這下子李孜省終于醒過神來了,原來這老道說假如他三年後還活着……并不是開玩笑的。想不到這老道心理竟然是如此的變态,照他這般慘無人道的折磨法,李孜省能挺過三天就不錯了,三年是絕對不可能的。
這老道哪裏是什麽仙人,分明是個兇人,是惡人。
這時候李孜省才後悔自己自投羅網,苦苦哀求狠老道放過他。可是老道正沉浸在虐待他的幸福快感中,對他的哀求,根本不予理睬。
眨眼工夫,李孜省就被這缺德老道虐待了三日三夜。
現在,李孜省全身的皮肉,已無一處完好,沒被老道燒焦的部位,基本上來說全都腐爛了。李孜省估摸着,他絕無可能再拖過第四天,這老道真是太生猛了。
幸好,勤勤懇懇地虐待了三日三夜之後,老道終于疲倦了,就趴伏在一張香案上,打個小盹兒,打算醒來時用更毒的招數整治李孜省。耳聽着老道鼾聲響起,李孜省一咬牙,蜷伏着身體,将被反捆的手腕猛地伸入火堆中。
燒吧,這點兒疼痛,相對于老道的殘忍虐待來說,已經不算什麽了。就聽哧啦啦火焰燎烤着皮肉的聲音,茅屋裏霎時間彌漫起濃郁的肉香。突然之間兩手一松,縛在手腕上的繩子,終于燒斷了。
不顧焦爛的手腕傷痛,李孜省咬緊牙,慢慢地站起來,抄起一根粗大的木棍,對準老道的腦殼,突然用力砸下。
砰!
老道的身體,猛地一挺,然後“撲通”一聲,栽倒了。
李孜省哈哈大笑,撲到老道身上,在道袍裏胡亂地一翻,就摸到了一本書。拿出來看時,書的封面上寫着三個字:五雷法。
就是這本書!
怪病怪藥方
拿着從老道那裏搶來的書,李孜省回到了京城。一進城,迎面就是一張通緝令,上面通緝的在逃犯,正是他李孜省。
原來他拐了公款逃走,朝廷早就發出了海捕文書,務須要将他捉拿歸案。
不過是一紙通緝令,這點兒小事兒,是難不住已經有了仙術的李孜省的。
他弄來一身道服,穿在身上,大搖大擺地進了京城,走着走着,忽見一個小太監從一家藥鋪出來,他急忙上前攔住:小公公,宮裏是誰病了?
小太監瞪了他一眼:管得着嗎你,給咱家滾開!
李孜省笑道:你讓貧道滾開,倒也不礙事。怕就怕等病人病情嚴重,一定要來找貧道醫治的話,到時候可別怪貧道生你的氣,不肯去哦。
小太監詫異地看着他:不信你能治好梁公公的病!
梁公公?那是憲宗皇帝身邊最寵信的大太監梁芳了。李孜省大喜,道:還真讓你說着了,別人的病,貧道或許真的沒法子。貧道才疏學淺,就會治個梁公公的病,別人的病,貧道還真治不了。
小太監聽他這麽說話,頓時轉了口風:道爺,若真是如此,就請你跟我去梁公公的府上,真要是能治好梁公公的病,別的不敢說,起碼金銀財寶,讓你随便搬。
李孜省興奮得滿面紅光,跟着小太監去了大太監梁芳的府上。到了地方,小太監先讓他在一間小花廳裏等着,自己進去禀報。
趁花廳無人的時候,李孜省拿起茶杯,在茶水裏洗了洗髒手,然後擺出道貌岸然、正襟危坐的樣子。
可是這厮不知道,大太監梁芳的府中來客,時刻都有人在盯着,李孜省幹的怪事,早已被外邊的人,偷看得明明白白。可是李孜省渾然不覺,依然裝出沒事人的樣子,等着梁芳出來,少頃,就聽一聲咳嗽,大太監梁芳竟然被幾個小太監架着出來了。
他的病情太嚴重,嚴重到了已經無法走路的程度。
什麽病呢?
便秘!
可憐的大太監梁芳,他足足有半個月沒拉出屎來了,已經憋得人不人、鬼不鬼,都快要憋瘋了。
見面第一句話,梁芳就問李孜省:道長,咱家還能活到明天嗎?
李孜省搖頭:按說是已經沒希望了,不過呢,如果公公你飲下我這盞茶,我包你身輕如燕,一口氣繞着金殿跑仨來回,不帶喘粗氣兒的。
梁芳詫異地看了看李孜省手邊的那盞茶,勃然大怒:與咱家把這個壞家夥拿下!
一群小太監蜂擁而入,将李孜省捉住。李孜省卻是一頭霧水:梁公公,為何要如此對待貧道啊?
梁芳憤怒得都快要哭出來了:你你你……你竟然敢戲弄咱家,讓咱家喝你的洗腳水……
李孜省打斷他:梁公公,不是洗腳水,是洗手水……
梁芳:那不是一樣嗎?你的手比你的腳更髒,咱家有說錯嗎?與我拖下去,亂棍打死這個妖道!
且慢!李孜省高叫道:梁公公,橫豎你要亂棍打死貧道,何不在貧道被打死之前,試試貧道的藥方呢?若無效,貧道死而無怨。
非要讓咱家喝你的洗腳水?梁芳滿臉說不出來的痛苦:要不……咱家就試試,反正不喝也是被活活憋死……
捧起那盞髒茶,梁芳猶豫了再猶豫,最後一狠心一咬牙一仰脖兒,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放下茶盞,大太監梁芳拿眼睛狐疑地看着李孜省。李孜省也是緊張地盯着他,兩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長時間過去,突見梁芳臉上的皮肉微微抽搐起來,抽搐的頻率和節奏慢慢加快,越來越快,忽然之間他站起來,大聲疾呼:
快扶咱家去廁所,咱家等不及了……
神秘的五雷法
大太監梁芳去了廁所,好久好久也不見回來,李孜省正等得焦急,突聽一聲哈哈大笑:這位仙長,果然是妙手仙丹,起死回生啊,嘎嘎嘎……就見梁芳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他的便秘,真的讓李孜省給治好了。
五雷法,端的是不同凡響,不可小觑。
實際情況是,李孜省給梁芳治病,用的根本不是什麽五雷法,而是一個障眼法。
什麽叫障眼法呢?
先說說大太監梁芳,好端端的,怎麽會突然便秘呢?這是因為,當時的憲宗皇帝最喜食丹藥,每天蹲在小黑屋子裏,拿扇子在一只小火爐前扇個不停。而火爐裏煮着的,都是些鉛啊汞啊的重金屬,試想人體是多麽脆弱,卻每天都要吞服這麽多重金屬進去,誰能受得了?
皇宮裏邊,不光是憲宗皇帝喜歡煉丹,如大太監梁芳,也是非常熱衷。鉛汞之物吞服過多,結果都淤積在小腸裏,堵塞了腸道,導致了便秘,實屬正常之事。而李孜省是以毒攻毒,給病人灌一盞髒水下肚,患者的腸胃突然遭受到如此肮髒的刺激,頓時就會劇烈蠕動起來,腸胃這一蠕動,就将堵在小腸裏的鉛铊子水銀塊全部給蠕動了出來。
有的史家認為,李孜省是個聰明人,自己悟到了這麽個招數,恰好解決了大太監梁芳的問題。
但更大的可能是,這個方法不是李孜省悟到的,而是他從那本偷來的五雷法書上看來的。
要知道,煉丹這種活兒,是老道的專業領域,道家人士,一代又一代浸淫于服食鉛汞之物的追求上,憋死憋慘的老道,滿山滿谷,不知凡幾。但憋死的老道多了,就有更多的老道來琢磨如何才能不被活活憋死,琢磨的時間久了,總會有人把這個方法找到,所以寫在書本上,起一個吓死人的名字:五雷法,也好讓這個方法顯得莊嚴一點兒。
現在這本書落到了李孜省的手中,實乃皇宮特大喜訊。
大太監梁芳的病治好了,另一個和梁芳分量等同的大太監錢義,他和梁芳都是憲宗皇帝最寵愛的人,也聞聲找上門來了:仙長,李仙長,求求你讓咱家也喝一盆你的洗腳水吧……
李孜省耐心解釋:錢公公,那不是洗腳水,是洗手的水……
錢義哼哼唧唧地道:不是說,仙長的腳比手幹淨嗎?
李孜省猛然省悟:對對對,原先是腳比手幹淨,但因為手已經洗過了,腳還沒有洗過,所以現在手比腳幹淨了……
錢義大喜:那咱家就喝洗手水好了,洗腳水就不要喝了吧。
李孜省卻道:不行,洗手水對你來說沒效果,一定得洗腳水才行。
錢義:……
無奈之下,錢義喝掉了李孜省的洗腳水,果然是立竿見影,把積壓在小腸裏的鉛汞全都排了出來。自此,兩名大太監堅信李孜省就是神仙,李孜省不承認也不管用了。于是兩人急急進宮,見到憲宗,說道:陛下,天大的好消息,有一個活神仙從天界下凡來了,此時正被我們供養在家中。
憲宗皇帝正忙着煉丹,聽到後就問:真的假的?
兩名大太監齊齊保證:如有半句虛言,陛下可将我們二人滿門抄斬。
憲宗皇帝大驚:連這種毒誓都敢發,可見這事假不了。傳朕旨意,有請活神仙入宮,朕有大事與神仙共同商讨。
美女爐鼎的傳說
李孜省入宮來,憲宗皇帝不敢讓他跪,而是讓宮女拿錦墩來,請他坐下,說道:神仙啊,朕今日請你來,是想和你共同探讨一下煉丹的鼎爐材質問題。
哦,李孜省點頭:原來陛下你想吃春藥……
憲宗皇帝明明說的是煉丹的鼎爐,怎麽李孜省卻說皇帝想吃春藥呢?
這個問題,涉及道家最基本的理論思想體系。話說中國道家方術,最是繁雜神奇,有三屍三彭,內丹外丹,姹女河車,三昧真火,華池神水,聖胎吐納,辟谷行藥,八難七傷……單是這些專業術語,就有着數千本的典籍予以解釋。我們這本書主要是研究王守仁,不是琢磨教大家煉丹,所以我們只說一個名詞:
爐鼎!
爐鼎?不就是說的煉丹用的小火爐嗎?
非也非也,道家之爐鼎,按《雲笈七簽》中的解釋:青谷先生常修行九息服氣之道,後合爐火大丹,服之得道……看不懂是不是?看不懂沒關系,這是內丹學家的基礎理論,這種理論将爐鼎分為四等;最下等者,身為玉爐,心為金鼎,以爐火烹煎之象,形象修煉金丹之法。中等是以乾坤為鼎器,上等則是以天地為鼎爐,在上等之上還有最上等,是以太極為爐。
重複一遍,道家載之于冊的所謂鼎爐,計有四等:上上等是以太極為爐鼎;上等是以天地為爐鼎;中等是以乾坤為爐鼎;下等是以身心為爐鼎。
好好看看這四個分類,有沒有什麽問題?
好像缺少了一個吧?既然有上上等,那麽就應該有個下下等,要不然的話這個分類就不科學,不完善,不完整,不嚴密,不系統,不規範,不全面……那麽,到底有沒有個下下等呢?
還真有!
現在憲宗皇帝問起的,就是了。
瞧這皇帝什麽水平,放着上上等不問,非要問下下等。事實上,這個下下等的爐鼎,長期以來被研究學者認為是茅山派的拿手絕技。現在我們知道,道家裏有龍虎山張天師一派,這個派別是東漢年間的一名公務員張道陵辭職下海創建的門派,此一門派是張家子孫世代承襲的,除非是張道陵的後人,別人是絕不允許染指的。
你創了個門派卻不允許別人染指,這讓別人怎麽辦?
只能是自創門派了。
就在公元252年,正是三國的晚期,這一年東吳孫權死了,随着孫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