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
前生有什麽約定?
前生的約定未必有,這輩子的陰謀詭計卻是少不了。實際上,這個突兀出現的怪老道,跟王守仁十一歲時在街上遇到的相士同出一轍,都應該是他爺爺花錢雇請來的。因為王守仁這個孩子太聰明,沒人能夠教育得了他,只好搞點兒玄玄怪怪的名堂,引誘着王守仁對聖賢之道産生興趣。
天下父母心,就是這般讓人感動。
牛人婁諒
新婚之夜,王守仁搞出失蹤的怪事,史書上沒有記載新娘子是否對他有什麽意見,估計有意見也不敢提——不提意見他還要失蹤,提了意見,他不高興了,幹脆來個人間蒸發,那新娘子豈不是慘了?
所以王守仁的婚後生活,仍然是琴瑟和諧,有甚畫眉。史書上說,王守仁這段時間最主要的人生成就,就是練書法,并總結出來一系列的規律與經驗。蜜月期間勤練書法,明擺着,王守仁對新娘子不是多麽重視,但也有可能是他拿書法來掩飾自己幸福的蜜月生活,這個缺乏資料,不好多說。
新婚之年後,王守仁帶着妻子,踏上了返回家鄉餘姚的路。乘船至廣信,他拜訪了中國歷史上一個重要的怪人。這個人有多怪呢?
英宗天順七年,也就是公元1463年,這個人乘船赴京趕考,走到杭州卻突然返回來了。人問其故,他回答說:這一次不能去,去了的話非但考不上,還會有大災大禍。
聽他說得煞有介事,可別是自己學問功夫不到,怕進考場丢人現眼吧?
不是他學問不夠,而是他的學問太高。就在這一年,會試的貢院突然起了大火,舉子們被燒得屁滾尿流,號啕大哭,燒死燒傷無數。只有這個人先知先覺,逃過了一劫。大儒黃宗羲的解釋,是說這個人靜久而明,心裏沉靜久了,就自然而然地産生了未蔔先知的超能力。
原來這個人有超能力……可還有一樁比超能力更離奇的事情。這個人曾有一次乘船去姑蘇,姑蘇有勝景寒山寺,唐人張繼有一首傳頌千古的名詩: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此詩傳聞之廣,所有的客人到了姑蘇,都要吟誦這首詩,表示自己很有學問。可是這個人到了姑蘇,吟出來的卻和別人不一樣,他吟的是:
月落烏啼霜滿天,獨起占星夜不眠。
聽聽這句詩,倒也是蠻合平仄,蠻押韻的。可“獨起占星夜不眠”,又是什麽意思呢?
這個人解釋說:是這麽個情況,由于我的學問太大,水平太高,高到了驚天動地的程度,就連我一舉一動啊,天上的星宿都跟着響應,連我半夜去一趟洗手間,天空上都有一排星星緊跟在我屁股後面護駕。所以這句詩的意思是說:我一有所舉動,天上的星宿就都不得安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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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連去趟洗手間,屁股後面都跟着一排星星……這人誰呀?
這個人……現在知道他的已經不多了,但在當時,他卻是天下知名的大學問家。此人姓婁,名諒,字克貞,號一齋,廣信上饒人氏。年輕的時候,婁諒矢志于聖賢之學,就踏破鐵鞋,日行千裏,夜走八百,到處尋訪名師。他先是找了很多人,發現那些人都是教導如何考中科舉的輔導老師,說起應試教育來眉飛色舞,說起真正的學問,抱歉,真要有學問誰還玩兒什麽應試教育?
就在這一次次的失望之中,婁諒到了臨川,去拜訪大儒吳與弼。
但這個吳與弼卻有個怪毛病,他學問雖大,卻從來不收學生,有人千裏來求學,一概大棍子打出門去,絕不客氣。
可是婁諒來了,吳與弼卻喜出望外,迎出門來,說:老夫聰明性緊,賢友也聰明性緊。
什麽叫聰明性緊呢?就是說婁諒與吳與弼一樣,都是在學問上求之于精致細膩的功夫。一個是找不到老師的學生,一個是不收學生的老師,這倆活寶總算是碰對眼了。當下吳與弼交給婁諒一把鋤頭:去,到田裏給老師鋤地去。
當時婁諒拿着鋤頭,就有點兒頭暈:……老師,我是來求學問的……
吳與弼老師諄諄教導說:學問無處不在,耕田鋤地,內中也有大的學問。越是生活中的細枝末節,就越是要認真琢磨領悟,因為學問就在這些細節之中。
婁諒聞言大喜,立即扛着鋤頭去鋤地。就這樣沒過多久,他已經成為了吳與弼的入室弟子,等到他出師之後,已經超過了老師——至少,吳與弼是不敢說自己去洗手間的時候,屁股後面跟着一大排星星這種話的。
聖人必可學而至
但超能力這玩意兒,是靠不住的。就算是原本靠得住,遇到了這個怪怪的王守仁,也變得靠不住了。
此後的婁諒,将與王守仁的一生雜扯不清。他不只是要教導王守仁學問之道,輔導王守仁走上聖賢之途,而且他的家庭成員的命運,更将深受王守仁的影響。
比如說,婁諒的女兒,美而惠,又從父親這裏學到了許多學問,所以被皇族寧王給娶了去做王妃。而婁諒的兒子婁伯,也跟着姐姐去了寧王府,在首長身邊負責一些事務性工作——在不久的将來,王守仁将運用婁諒教給他的學問,将這姐弟倆活活搞死,可知婁諒的超能力,遇到王守仁就沒戲了。
可是話說回來,婁諒學問再大,論社會地位不過是一介草民,但其女兒卻得以嫁入豪門,這就表明了即便在權力面前,學問與思想也照樣能夠分庭抗禮。至少在婁諒這裏,就因為他的學問大,為自己女兒創造了嫁入豪門的好機會。
只可惜這麽好的事兒,碰到王守仁這個禍害精,全給毀了。
到了王守仁偕妻子前來拜訪的時候,婁諒已經是六十八歲的大學問家了。饒是他獨起占星夜不眠,又如何知道眼前這個小夥子,将來會成為他們婁家的克星?所以他絲毫也不隐瞞,老老實實地把自己做學問的心得方法,全部傳授給了王守仁。
婁諒傳授給王守仁的,是宋儒格物。
什麽叫宋儒格物?
宋儒,指的是宋朝時代的大理學家們,如朱熹、程颢、程頤等等,那些突破了自身思維的局限,實現了思想的晉階,悟到了知識與思想至高境界的傳奇人物。
格物,是宋代的大儒學家們所使用的一種思維方法,他們就是用了這種思維方法,破獲了人生與自然的諸多疑惑,步入了思想大家的境界。
宋代的大儒們認為: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意思是說:天下萬事萬物,都有一個內在的規律在其中,只要你能夠發現這個規律,運用這個規律,就可以突破自身認知的局限,晉階到一個思想認知的自由王國之中。
而如果你想找到這個內在的規律,瞪倆眼珠子四處亂看是沒用的,必須要去“格”,也就是探究。
格物,是指探究事物規律的意思。
話不說不透,燈不點不亮。婁諒的教導,讓王守仁豁然開朗,仿佛黑暗之中突然照射進來一線光明,讓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走上聖賢之路的臺階。
婁諒教導王守仁說:聖人必可學而至——只要你肯用心,下苦功學習格物,你就能領略到聖賢的思想境界。
這是真的嗎?
王守仁忍不住沖動了起來。
陽明格竹
經過嚴肅的思考,王守仁作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他拉上一個姓錢的朋友,說:咱們倆一起格物吧。
錢朋友問:好端端的,有吃又有喝,為啥非要格物?
王守仁道:聖人朱熹曾經曰過,一草一木皆含至理。我們從窗口的竹子開始格物,把竹子裏隐藏的至理找出來,找出來我們就是聖賢了。一旦你做了聖賢,就更不愁吃喝了。
錢朋友大喜,于是和王守仁搭伴兒趴在窗臺上,對着竹子開始格物。
這個物,可真不是那麽容易格的。頭一天,倆人什麽名堂也沒格出來。第二天,還是沒格出個子醜寅卯。到了第三天,可憐的錢朋友,竟然格得把自己累病了。
眼見得錢朋友因病退出比賽,王守仁大喜:這個聖賢,是我的啦……于是一個人繼續趴在窗臺上格,格了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等到了第七天,他也格得病倒了。
這次事件,是作為一個失敗案例記載在歷史上的。
大儒黃宗羲著《明儒學案·姚江學案》,這樣評論王守仁的格物之行:
先生之學,始泛濫于詞章,繼而遍讀考亭之書,循序格物,顧物理吾心終判為二,無所得入。于是出入于佛、老者久之。
“無所得入”的意思是說,王守仁格了好久的物,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徹底失敗了。失敗之後的王守仁,就去尋仙問道,企圖借這種方式逃避現實……
不要說後世的黃宗羲,就連當時的王守仁自己,都承認自己“随世就辭章之學”,意思是說:打今天起我要做一個善良的文學男青年,晨起吟首詩,睡前作個賦,快樂過一生,不走聖賢路……聖賢之路,真不是人走的,太難太難了。
但實際上,王守仁是成功了。不只是他成功了,就連那位錢朋友,也已經摸到了聖賢的門檻,只不過因為身體原因,導致臨門一腳欠佳,未能登堂入室,所以他們都認為自己失敗了。而別人根本不懂他們在搞什麽名堂,聽他們嚷嚷自己失敗了,只會比他們兩人嚷嚷得更兇。畢竟在這世界上,有許多人因為缺乏奮鬥意識,無法獲得自己的成功,只能從別人的失敗中體驗到一絲苦澀的快樂。
那我們又有什麽理由,可以證明王守仁成功了呢?
這個理由,就在于王守仁的格物過程中。
宇宙就是吾心
先把場景拉回到王守仁的時代,讓我們看看他和錢朋友這倆怪人,這倆家夥趴在窗臺上,兩眼直勾勾地盯着竹子,風動竹搖,他們的眼睛就眨一眨,風大而竹不止,他們的眼睛就會眨個不停。
如果換了別人,不是他們兩個活寶,就這樣趴在窗臺上看啊看,看啊看,看到最後,會出現什麽事情呢?
會趴在窗臺上呼嚕嚕睡着了。
一定會睡着的,因為沒有人能夠從這麽幾棵竹子中看出名堂來,就這麽長時間看下去,風動竹搖漸漸形成固定的自然節律,必然帶有超強的催眠效果,這種情況下你再不睡着,那未免太牛了。
可王守仁和錢朋友為什麽沒有睡着?
他們非但沒有睡着,反而一個在三天之後病倒,另一個強撐到第七天也病倒了。這又是什麽原因?
因為雖然他們眼睛看着竹子,但實際上心中無竹。他們的大腦像是超負荷運轉的機器,正在瘋狂地轉動,這種強腦力思維不光是消耗體力,也嚴重地消耗他們的精神意志,所以他們的大腦營養很快就跟不上了,身體立即崩潰了。所以才會病倒在床。
那麽他們的大腦,究竟在想些什麽問題?
要知道,他們思考問題如果不對路子,很快就會陷入思維的困境之中,結果就是失去興趣呼呼大睡,絕不會出現三天後乃至七天後身體崩潰的情形。他們的身體之所以崩潰,那只是因為他們的思考進入了正途,所以大腦才會高速運轉下去,如果他們脆弱的身體能夠繼續為大腦提供能量的話,那麽他們就不會病倒,而是在更長時間段內,比如說三十天,比如說七十天,最後完成他們的思維升華。
到底是什麽問題,竟然是如此的高能耗,如此的不環保呢?
這個問題必然是螺旋式上升的,是邏輯式漸進的,一環扣一環的。若只是平面上的聯想,忽然從竹子聯想到美女,忽然又從美女聯想到更多的美女,這種基于平面的無意識聯想,是不會消耗太多能量的。所以,王守仁及錢朋友所考慮的問題,一定是通過邏輯漸進遞升的。
而在人類思維史上,能夠符合高能耗标準,通過邏輯漸進遞升的問題,只有三個:
第一個:我存在嗎?
第二個:別人存在嗎?
第三個:我所感受到的這個外部世界,真的存在嗎?
這三個問題,你可以從任何一個開始,也可以設置是與否兩個答案,但随着對這兩個不同答案的推導,你馬上會遭遇到另外兩個問題。你所設置的答案非但無法對另外兩個問題作出解答,相反,你的答案反而會被另外兩個問題徹底否認。
如果你回答說:王守仁是一個客觀的存在,那麽我們就可以問,倘若王爺爺最初沒有替他改名叫王守仁,而是叫王守惡,那麽現在這個王守仁還存在嗎?如果還存在,那麽王守惡又是誰?如果不存在了,那麽這個人明明在這裏,怎麽會不存在了呢?又或者你會說王守仁和王守惡是同一個人,可明明并不存在王守仁這個人,那麽現實中的王守惡怎麽會和一個不存在的人等同呢……就這樣無休無止地問下去,如果你大腦的抗打擊能力足夠強,還沒有被這些奇怪的問題折磨到瘋,那麽你必然的,會陷入以下的邏輯陷阱之中:
或者你證明了你自己存在,但卻無法證明別人也存在。又或者,你生猛地證明了別人也存在,可是你無法确證這個世界是真的存在。再不然,你可以硬起頭皮強行論證這個世界是存在的,但繼續推導下去,你會于無比驚訝之中發現,其實你并不存在。
總而言之,你明明不存在,卻在這裏硬是證明了世界的存在,如這般要命的邏輯扣,豈是普通人的大腦能夠解得開的?
但是确曾有人解決了這個問題,在王守仁之前,南宋的智者陸九淵,他就是在這幾個問題之中上下沉浮,往返折騰,最終有一天石破天驚,他成功破解了這個思維邏輯扣,登高一呼:
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
任何人都可以像陸九淵這樣大喊一聲,但你喊了也白喊。這個哲學思辨是遠比高等數學更要龐大複雜的體系,陸九淵為了演算這道題,耗費了數十年的精力,如果你根本未曾演算過,大腦中并沒有這個解題的思路過程,你拿着人家的答案,喊得聲音再高,也是枉然。
這道題是你自己的,是你的人生課題,你演算出來了,打通了你自己大腦的任督二脈,以後你的思維就能夠游刃有餘,運行周天。
而王守仁,在長時期的思維困境中左沖右突,最終,他以自己的語言表達出了這一概念:
先生游南鎮,一友指岩中花樹問曰: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與我心亦何相關?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王守仁說的是花,但實際上是說他當年格物所面對的竹子。但是糟糕的是,這個洞察了思維真谛的邏輯思辨,卻被歸結于唯心主義範疇。然而正如我們所知道的那樣,得出這個結論,恰恰是因為沒有進行過起碼的思考。
你是影響世界的決定性力量
再來看看王守仁的那句話,以便讓我們明白,為什麽這句話不是唯心主義的:
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首先,唯心主義與唯物主義,是哲學入門時的兩個低級分類。這一分類的低級在于,它最多只能表達簡單的觀點,而無法用來表達哲學思維的過程。而王守仁的這句話,并非簡單的觀點——觀點是平面的,缺乏邏輯支撐的,而哲學思辨是一個複雜的思維過程。
王守仁的這句話,用哲學來表述就是:如果你壓根兒不曾存在于這個社會上,這個社會還是這個樣子嗎?
如果你不存在了,整個社會必然會受到影響。假如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他爹或他娘不存在,那麽朱元璋就斷無可能出生于世,如果沒有朱元璋,大明帝國就不存在,那麽在這個世界上被朱元璋殺掉的人,在那個世界上就仍然存在。可是朱元璋他爹娘确曾存在,所以那個世界應該不存在,至少對于朱元璋來說,正因為有了他,這個世界才是這個樣子。
朱元璋是個關鍵性人物,他因為掌握了權力而成為了世界的主導性力量,他非得存在不可。他若是不存在,就如王守仁所說,這個世界就随朱元璋一塊兒歸于沉寂了。而現實中朱元璋是存在的,并殺戮萬方,位登九五,所以這個世界,對朱元璋來說,顏色則一時明白了起來。
可是朱元璋他爹,又或是他娘,卻是這個世界上渺小到了不能再渺小的人物。可這兩個渺小人物若是少了一個,關鍵人物朱元璋都不會出現,整個世界就随着這個渺小到了不能再渺小的人物,徹底發生改變。
在這個人類社會上,任何人起到的作用,都跟朱元璋的爹媽沒什麽區別。你看他們渺小到了不能再渺小,可是他們的言行舉止,卻呈擴散性地影響着整個世界,你可能不會認為你自己有多麽重要,正如朱元璋的親爹和親娘,他們也絕不敢想象自己會有多麽重要,他們只是依據生物的本能,生下朱元璋這麽一個孩子出來,結果,整個世界都因此而改變。
朱元璋的爹娘生育朱元璋,對這個世界的改變是立竿見影的。更多的人,周期就會長一些,見效就會慢一些。就比如我們在開篇提到的王綱、王彥達、王與準、王傑、王倫乃至王華,這王家一門六代人,對這世界上的影響基本上等于零。盡管王華曾中了狀元,可這絲毫無改于這六代人影響為零的現實——但是,倘若這六代人中有一個出了岔子,比如說王綱沒生下來王彥達,又或是王綱在遭遇到海盜曹真的時候,王彥達被海盜一刀砍了,那麽我們的歷史上,就不再存在王守仁了。王守仁連存在都不存在,他此後建功立業的把戲,就甭指望了。
所以,王氏家族六代人,自王綱後,從王彥達開始,到王與準,再到王傑,再到王倫,這中間有四代人隐匿山林,拒不出仕,他們把自己對這世界的影響微縮到了只限于自己家的炕頭上,除了只影響到自己的老婆,生出自己的兒子繼續做下一代的隐士,與外界基本上來說是隔絕的。人類歷史上你真的再難找到比他們影響更微弱的人了。
可沒有他們,這個世界就會受到決定性的影響和改變。
事實上,王守仁的這句話,并非什麽不經過大腦的所謂觀點,而是一個思考的開端,由此開始,我們可以繼續探究人類與自然的關系。
假若沒有人類,地球表面還會是這個樣子嗎?
肯定不是,至少地表的生物形态會受到決定性的影響,某些物種會增多,某些物種會減少,人類的退場甚至有可能導致新異的物種成為地表霸主,不管這霸主是什麽,終究它是因為人類的拒絕退場而歸于沉寂了。成為霸主的,仍然是人類這個物種。
但即便我們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也仍然未能摸到王守仁悟道的門檻兒,但此時這扇門,就在王守仁的面前,随風搖曳,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偏偏王守仁體力不支,他已經到了門前,卻再也沒有力氣,伸手推開這扇門。
他只能絕望地閉上眼睛,任這扇思維之門,飄忽消失于無根的思緒碎片之中。
性情中人老婆多
最終沒能邁過悟道的終極門檻兒,失意的王守仁,從此淪為了應試教育的犧牲品。
說起應試教育這玩意兒,它是有識之士深惡痛絕并積極參與的。對應試教育深惡痛絕,那是因為這種教育偏離了主旨,演化成了一塊沽名釣譽的敲門磚。說大家又積極參與其中——你不參與怎麽行?權力社會注定了是單元的,讀了書不做官,就注定只能像王氏家族的前幾代人,将家族振興的希望無限期推後,這誰等得及?
比如說教導王守仁格物之法的婁諒,他本人雖然反對應試教育的“舉子學”,倡導追求知識與思想的“身心學”,可是他确曾出門前去趕考,雖然中途而返,卻證明了即便是這老頭,也無法對抗人類社會的游戲規則。
更何況懵懂少年王守仁乎?
公元1490年,王守仁的父親王華從京師專程返回,找了自己的弟弟王冕、王階、王宮,還有一個妹夫,做王守仁的高考補習老師,給他專門開辦了一個高考補習班。畢竟王華自己是狀元,兒子也不能太差,否則會丢盡一家人顏面的。
而王守仁和他的表妹妻子之間的冷淡關系,也在這個時候浮出水面。
史書上記載說:王守仁白天的時候,由四個輔導老師一堂課一堂課地上過來,到了晚上,當妻子點燃紅燭,在卧房裏等待他的時候,這厮卻“搜取諸經子史讀之,多至夜分”……年輕人正是貪戀床第之歡的時節,王守仁卻堅定不移地讓妻子守空房,這能說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好嗎?
或許會有人跳出來,替王守仁辯解說:王守仁,思想大師也,對兩性歡愛的追求遠沒有那些不讀書的人瘋狂,他心靜啊,他淡泊啊……
說王守仁對兩性歡愛不感興趣,這肯定是瞎掰。事實上,王守仁對于女性的态度是貪多務得,來者不拒,逮到一個算一個,前前後後至少娶了六個老婆——至少六個,但也有可能更多,據王艮《與薛中離》的信顯示,王守仁在浙江時就有六個女人,其他地方還有多少,那才是天曉得。不太明白他搞這麽多的女人想幹什麽,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不喜歡自己的表妹發妻——喜歡就不會弄來這麽多女人紮堆兒在家裏吵架了。
搞了這麽多的女人,卻仍然未能耽誤王守仁的聖賢之路,可見這個聖賢,做一做還是不妨礙的。
就這樣,王守仁一邊琢磨做聖賢,一邊不愛老婆,一邊點燈熬油上補習班,到了他二十二歲那一年,去了考場,參加會試。人人都認為他有可能拿不到狀元,畢竟狀元這東西除了才學,還得看運氣,但家學淵源,随便考個名次還是沒有問題的。
但讓所有人跌破眼鏡的是,王守仁的确是沒考上狀元,別說狀元,他連上榜都沒有,居然是名落孫山。怎麽會這樣?
問題多半是出在他和妻子的兩性關系上,不和諧啊,這種本能上無法獲得愉悅的痛苦,是最折磨人的。要知道人的大腦中有諸多的興奮竈,有人對文字敏感,一看到文字就産生興趣;有人對運動敏感,就是喜歡個蹦蹦跳跳;還有人對聲樂敏感,抓到卡拉OK話筒就舍不得撒手……但只要是人,大腦中興奮強度最高的那個點,必然是兩性關系,因為這是生物的本能。
兩性關系的不和睦,會對人形成致命的打擊,徹底壓抑大腦的思維強度。實際上王守仁一門心思地鑽進做聖賢的牛角尖兒裏不出來,這種心态與窮光蛋渴望買彩票中五百萬一樣,都是一種對絕望現實的無奈逃避。
但是中國人對于兩性關系是最為避諱的,王守仁和妻子的性愛關系是否和睦,這種事居于閨室深處,你又沒拿着儀器現場測量過,焉敢亂講?問題不能點透,所以有關王守仁落榜的因由,也就失去了探究的可能。雖然無人探究,但不遠千裏趕來安慰王守仁的,卻大有人在。甚至連李東陽也來了。
李東陽又是何許人也?
領導也會玩賭博
李東陽,是一個聰明機警的乖巧官兒,這個人比較現實,不像王守仁那樣想入非非,琢磨做什麽聖賢。李東陽不要做聖賢,他就想過太平溫暖的小日子,忙時閑時,逗弄一下腦子愚笨的同事開心。
李東陽最喜歡逗弄的,是同事陳師召,兩人是同科進士,一塊兒高中,一塊兒成為了朝中重臣。說起來算是同門師兄弟,那感情不是一般的深,于是有一次,李東陽把自己最喜歡的一匹快馬,送給了陳師召,以便聯絡感情。
可是不承想,陳師召騎着那匹馬上朝,回來後就把馬退還給了李東陽。李東陽很驚訝,就問:怎麽了,這馬不好嗎?
陳師召很嚴肅地說:你送給我的這匹馬有問題。以前我騎的那匹馬,上朝的路上能讓我吟出六首詩,而你送給我的這一匹,才能吟出兩首詩,可見,此馬不是好馬,而是劣馬。
李東陽詫異地看着他:……老陳,馬這東西,以跑得快為基準,你吟的詩少,正是因為這馬跑得快啊。
陳師召呆怔半晌:是這樣嗎?你不會騙我吧?
李東陽:……我怎麽會騙你?來來來,咱們倆正好沒事,賭一把。
賭一把?沒聽錯吧?李東陽和陳師召,都是朝中大員啊,他們也賭博?
賭!這世道,也只有領導才有閑心,有閑工夫,有閑錢來賭博,普通老百姓飯也吃不飽,賭也是窮賭。于是兩名國家重要領導人李東陽和陳師召,就蹲在金殿門外,興高采烈地擲起骰子來。李東陽先擲,擲出來個一點,然後他指着骰子說:我敢和你打賭,這只骰子的最下面,肯定是六點。
陳師召不信:瞎掰吧你,怎麽可能!
李東陽說:你不信,咱們掀開骰子看一看。
掀開骰子來一看,一點的背面,果然是六點。陳師召大驚,說:李東陽,你是個天才啊,天才!
從此陳師召對李東陽佩服得五體投地,逢人就替李東陽宣傳:你們要多聽李東陽的話,聽他的沒錯,因為你們的腦子沒法跟李東陽比,人家是天才……他天天在朝廷上這麽說,大會說小會也說,說得大家煩不勝煩,就忍不住告訴他:老陳,你讓李東陽那厮給玩兒了,我來告訴你,這世界上所有的骰子,一點的背面都是六點,不信你拿幾只來看。
不可能……陳師召不肯信,拿過來幾只骰子一看,果不其然,所有的骰子,一點的背面都是六點。當時陳師召就急了,立即去找李東陽算賬:李東陽,你這個騙子,騙得我好慘,枉我還拿你當朋友……
李東陽眨眨眼,假裝什麽事兒也沒有的樣子,問:我怎麽騙你了?
陳師召道:這世上所有的骰子,一點背面都是六點,你欺負我不知道,騙了我。
所有的骰子,一點背面都是六點?不可能吧……李東陽就道:快叫人拿幾只骰子來,看看是不是這麽回事。
很快有人拿來了骰子,陳師召接在手上,定睛一看,頓時傻了眼。只見這些骰子,一點的背面,有兩點,有三點,有四點也有五點,偏偏就是沒有六點。當下陳師召的腦殼,登時陷入了糊塗之中。
原來,李東陽這厮玩了陳師召之後,知道老陳遲早會醒悟過來,找他興師問罪,于是早早叫人特制了一堆怪骰子,就等着這時候再戲弄一下陳師召。
看到大學士李東陽的快樂生活,我們就會知道當時的朝廷情形——壓根兒就沒個正事,天天扯皮搗蛋。而李東陽也是一個不厚道的家夥,而且此人不只是不厚道,還超級地滑頭。
科舉考試有貓兒膩
李東陽是一個大滑頭,此人之精滑,歷史上無出其右。就在不久之後,明武宗登基,寵信大宦官劉瑾,包括王守仁在內的群臣紛紛起義,上書彈劾劉瑾。猜猜這時候大學士李東陽幹了件什麽好事?
他應劉瑾之邀,替劉瑾寫了篇碑文,結果遭到滿朝文武的嘲弄。嘲弄過後,群臣繼續上奏,彈劾劉瑾,而這時候李東陽卻裝聾作啞,硬是不發一言。結果上奏章的群臣通通倒了大黴,全部被流放三千裏之外,這些人都是李東陽的好朋友,所以李東陽專門趕去為他們送行,見了面之後,他握着這些朋友們的手,老淚縱橫,泣不成聲。結果這些人猛地甩開李東陽的手,罵了句:老李,你個王八蛋,少來貓哭老鼠了,當初在朝廷上,你哪怕出言支持我們一句,我們至于落到這步田地嗎?現在我們都被流放了,看你一個人以後還跟誰玩兒!
現在就是這個大滑頭,前來親切探望落榜生王守仁,你想那王守仁還能落得了個好嗎?
李東陽來到,進門先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小王啊,你高考落榜,這可不是無緣無故的哦,明擺着,你的文星太旺了,不是皇榜上随便弄個名次就能解決的,等下一屆高考的時候,你鐵定是個狀元,聽我的,沒錯。
大學士李東陽這麽一說,衆人紛紛點頭:沒錯沒錯,小王,你的才學我們是了解的。不可能不中——可居然是真的沒中,顯然這正如李大人所言,你是狀元命,這期的狀元已經有人了,你得等下一屆。
然後李東陽又說道:小王,別灰心,聽我的沒錯,幹脆你現在先作一個來科狀元賦吧。等下屆你中了狀元之後,再說起今天這事,也是文壇上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