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事情接下來的發展顯得如此順理成章, 渌真和桓越互通心意,約定要在皇天後土前結為道侶。
溯往鏡沒有将他們相處的每一日都一覽無餘地照出,卻未曾缺席每一個重要節點。
有些記憶她都已經模糊, 可鏡中卻如實呈現。
譬如桓越為了給她一個驚喜,在她有事外出之際, 将屋前屋後都遍植了山茶花。那時的渌真看到後十分驚喜,愛惜地撫過山茶花綢緞似的花瓣,折下一朵來, 央他親手別在自己的發端。
但現在的渌真看到此景,只剩下尴尬。
她不動聲色地摸上頭頂地兩朵桃花,悄悄拔下,藏進了袖子中。
休說是李夷江, 連她都忍不住埋怨自己,怎麽就不會換一招來?這下可好, 一定要被李夷江當作是不走心糊弄他的人了。
她擡眸極快地瞥一眼身旁的人,卻見他臉色藏在陰翳裏, 看不分明。只一雙冷靜的眼,正目不轉睛地盯着鏡中。
溯往鏡裏又起迷霧,畫面開始變得扭曲, 在一陣光暈過後, 終于,這一次出現了李夷江和渌真的身影。
渌真立即正襟危坐, 緊張地盯着鏡子,等待着李夷江的反應。
他疑惑地了“嗯”了一聲, 似乎在驚訝于自己竟果然同渌真認識。
這個故事的開始, 是在山洞內,溯往鏡如實照出了渌真花言巧語哄他許下互行誓後, 李夷江眉心才出現了那一點朱砂的情景。
哦豁,謊言不攻自破。
身旁的渌真開始坐立不安,引得李夷江漫不經心地朝她看了一眼,卻沒有惱火,眼底隐有揶揄笑意。
這一次,溯往鏡倒十分乖覺,巨細靡遺地帶着他們回顧了二人從相識後經歷的點點滴滴。
待看到桃樹下,以靈力催生出滿樹繁花的自己時,李夷江面上顯而易見的浮現出幾分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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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真的是他嗎?他怎會做出如此荒誕之事。
可他設身處地想想,又覺得此舉似乎水到渠成。
如果他認為做出此事的不可能是自己,那鏡中之人又是誰?設若真是他本人,為何他連自己都認不得了。
震驚和遲疑将李夷江的神思仿佛包裹在蠶繭之中,令他無法堪破真僞。
究竟鏡中人是不是真正的他,如果是,現在的自己,又算什麽?
一個連自己曾做過的事情都無法确認的修士,談何修我相道,證得真我。
李夷江頭疼地扶住額角,雙指用力地叩了叩太陽穴處,苦苦冥思。
他一向對自己所求之事認知清明,此刻卻成了例外。被彷徨失措所淹沒,使得他無法恰如其分地掌控輸入鏡中的靈力。
一息之間滿溢的靈力逆行,帶着鏡中的記憶回溯至指尖。
瞬時仿佛顱內某處閥門被打開,記憶潮水般湧出,鏡中每換一景,他的腦海中便随之想起了當時的所思所感。
這感覺如同将頭腦撕裂,并不好受,但他卻沉溺其中,品味着那些失而複得的感情。
大漠初遇是乍見之歡,桃花樹下是少年心動,而觀鷺浦中,聽到她親口念出離章的姓名時,卻是無盡的酸楚和難過。
無情散的解藥,是真實存在的感情。
他想起來了一切,卻眼神複雜,不知該如何面對渌真。
溯往鏡在蜃景結束後落幕,離章和桓越交相在他腦中浮現。
此時他當然早已明白,桓越就是離章神君,可李夷江卻寧願自己什麽也不知道。
現在想來,從一開始,便處處都是疑點。他和離章三分相似的氣質,以及與渌真相處時差不多的氛圍,乃至告白時如出一轍的那句:我心悅你。
李夷江神情晦暗不定,他還有什麽不明白。
作為一個無望的遲到者,他為何要知曉那些自己不能參與的過往,讓自己無地自處,再也不能泰然面對渌真。
從始至終,或許自己不過是那個十萬年前神君的替代品。
也許他唯一強過離章些的地方便是不似神君偏激,做不出殺她的親友,斷她氏族傳承之事,會更多地考慮到渌真的所思所想。
渌真發現李夷江神情不對勁,試探着問道:“你都想起來了嗎?”
李夷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他無力地發現,哪怕已認知到了自己的地位,他依舊……無法自抑地傾心于渌真,
是從何時開始的呢?或許沒有一個确定的時候,只是因為遇見了注定要愛上的人,便連初見時都多了寬容。
像互行誓,憑他的修為,想要擺脫當時尚為凡人的渌真設下的禁锢,并不算難。可他依舊和渌真結下了誓言,也許當時便已存了別樣的心思。
可那時的自己到底是如何想的,他現今已無法判斷。
可有一點卻鑿然分明——當他擡手想要摸一摸額上誓言留下的朱砂痕跡時,卻在一霎被熱度灼得不敢靠近。
縱然他如何将自己扮成冷漠的模樣,卻無法欺騙自己的心。眉心的每一次燃燒,都在訴說着他的愛意。
可這樣的愛,他卻拿不準,是不是渌真想要的。
李夷江沒有說話,沉沉地将手垂落在兩側,如此失意又沮喪。他不敢多看身旁的人一眼,逃也似的離開了珍物堂。
因為只怕眼神會洩露他陷入無望的感情。
渌真眼看着李夷江遠去,連拉都拉不住,頓時方寸大亂。
他這個模樣,究竟是憶起來了還是沒有?
想破腦袋也想不通是怎麽一回事,渌真垂頭喪氣地踢着石子兒回到了五炁居。
她沒有過處理自己感情之事的經驗,從前和桓越相處時,一切都好像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便在一起了。
至多偶爾産生誤會,經由少俞阿姐一點撥,她便也回過神來,曉得是自己何處又疏忽了。
可沒有了少俞,她就只能一個人苦苦思索李夷江給自己留下的難題。
她只是想要同李夷江好,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
何況對于修士而言,恐怕是天上的星星都比李夷江好摘。
渌真重重地嘆氣,失落地往桌上一趴,眼睛恰好看見了被自己留在了房中的勾琅劍。
對了!還有朱翾呢,雖然她看起來遠遠不如少俞靠譜,可說不定作為局外人,能點撥自己一番呢?
“阿翾,阿翾!你醒醒!”
她懷抱着一線希望,使勁搖了搖勾琅劍身。
平時颠簸不醒的朱翾,許是聽到了她的呼喚,揉着眼飄然升起。
“真真,你來啦,我這次又睡了多久呀?好困好困……”
朱翾的沉睡之弊時好時壞,一直未能找到緣由,除了在靠近鬼界時清醒時分多一點兒,其餘時刻都陷入了沉睡。
哪怕是關乎義均和少俞的蜃景,都是自己事後轉述給她的。朱翾聽了他們的故事之後,反常地沉默了很久,渌真知道她是在難受,沒有去打攪他。
現在,她看着這樣的阿翾,突然覺得為了自己的一時糾結打擾了她很不應該,遂搖搖頭:“算了,沒什麽事,你繼續睡吧。”
“那不行!”朱翾聽了這話,頓時将雙眼圓睜,瞌睡一去無影蹤。她若是一開始就沒有醒也就罷了,可已經知道眼前的真真分明是有事還不告訴她的模樣,叫她怎麽睡得着?
“和我說,和我說嘛!”
“好罷,我和你說,你幫我分析分析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不過要是聽得不耐煩了,也不用管我,直接睡就好了!”
渌真拿她沒辦法,索性将自己同李夷江目前的情況同她斟酌講了。
朱翾聽完,激動得虛影從劍身騰然而起,一蹦落在渌真肩頭:“好哇!我早知道你們有情況,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可不清白,果然沒有什麽能瞞住我機制小翾!”
渌真聽了她的話,怔忪了片刻。
朱翾對着她耳朵大聲道:“你可別告訴我你一直沒看出來!他分明早早地就喜歡上你了,可偏偏憋着不說,哎!急死我了。”
渌真想說若不是無情散,恐怕她真的要看不出來,可一想到今日李夷江的表現,她又不大自信了:“那他為何如今對我又愛答不理?我甚至都不能判斷他有沒有恢複記憶。”
朱翾雙指托住下巴,嚴肅地沉思了一會兒,猛然又想起了一事:“你說,你同他一道看完了你和桓越曾經相處的場景?”
渌真點點頭。
朱翾看着自己這個不争氣的朋友,她平素腦子不是好使得很嗎?怎麽一到這時就不大靈光了!
“傻瓜!他定是醋了!”
“醋了……?可我同桓越那不是十萬年前的舊事了嗎?如今桓越早已飛升上界,更是有了常儀作為道侶,我和他早已毫無可能。再說了,十萬年前我又不認識李夷江,他吃什麽醋呢?”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朱翾無語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絕望地發現,渌真好像是真傻,而不是裝傻。
“其實有一點我想說很久了,你不覺得李夷江身上有種微妙的熟悉感嗎?我是說,和曾經的桓越很像。”
她這麽一說,渌真的确想了起來,一開始她便是因為這一點相似,拒絕面對自己的內心。
可是,
“像又如何?”她也認真地思索了起來,“難道你的意思是,他是離章的後裔子孫?”
想到這個可能性,渌真起了一身惡寒的雞皮疙瘩。果真如此的話,倘使她同李夷江結為道侶,豈不是還要叫離章一聲祖公公?
朱翾被她崎岖的思路氣得絕倒,只恨自己沒有實體,不能把渌真的腦子敲開來,看一看,裏面到底是怎麽長的。
“我想說的是,因為這些相似,那個小修士說不定以為你不過是通過他在追憶舊人,俗稱,替身。”
“當然不是!”渌真立刻大聲予以否定,從一開始她便想明白了,自己之所以喜歡上李夷江,和別人沒有關系,只是因為他是他而已。
如果非要說桓越同李夷江相似,從而扯些什麽一人是另一人的替身這種荒誕不經的話,倒不如說她從一開始,喜歡的便是這個調調的男子。
倘使司柘知道了她此刻的心聲,也只能自認倒黴地嘆口氣,原來他輸就輸在自己不是冰塊臉,又過于健談。
誰知道活潑好動的渌真,偏偏喜歡清冷挂呢?
朱翾乜她一眼,忍不住繼續提點道:“你倒是了解自己的心意,人家可不知道。指不定此刻正在哪個地方借酒消愁,哀嘆心上人喜歡的不是自己呢。”
渌真這回徹底恍然大悟,看向朱翾的眼神也就多了幾分敬佩和感激:“太謝謝你了,翾翾!我先走一步!”
曉得問題的關鍵後,她忍不住馬上就要去尋李夷江,告訴他自己的心意。此刻連衣服都顧不得換,一溜煙兒又往主山跑去。
朱翾目送着渌真跑得飛快的背影,酸溜溜地暗啐一聲:“見色忘友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只有一更噢~我們的目标是,男女主誤會不過夜,下一章馬上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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