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二天, 飛來峰上。
“夷江師兄,有人找你。”
一名弟子往裏走,被站在門外的渌真抓了壯丁, 要他前去通知李夷江,自己在外等候。
于是當李夷江出門時, 見到的便是這麽一幅景象。
渌真斜倚高樹,乖巧地靠在樹下等候。她難得精心地打扮一番,頭頂挽了雙髻, 一邊各別一朵桃花,襯得少女越發粉腮玉面。
看到這樣的渌真,李夷江眼中閃過一抹驚豔的光彩,卻被他刻意壓下, 一如既往地淡淡問道:“又是何事?”
“自然是解毒咯,你餘毒一日不清, 我便一日要對你負責。”說到負責二字,渌真不自在地打了個磕絆, 她有些想歪了,卻不知李夷江有沒有想到這一茬。
他隔得遠,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我聽聞, 珍物堂有一面溯往鏡, 二人同時向鏡中注入靈力,便能看到和他們有關的共同回憶。你今日便同我一道兒去珍物堂, 申請使用這面鏡子。”
李夷江狐疑皺眉:“不必了,這是什麽清毒的方法?我聞所未聞。”
渌真沒有想到他突然間變得不太好糊弄, 只好做出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氣沖沖地跑過來,點了點他的腦門:“你說, 人的記憶是不是在腦中?你體內的餘毒是不是也在腦中?”
李夷江猶疑着輕一點頭。
“那不就是了!此二者,本同根同源,同處所出,要清理腦子裏的餘毒,自然要從記憶下手。你此前沒有提說過是因為你的見識太少,本人正要帶你去見世面,不感謝我就算了,怎麽還質疑我呢?”
她言之鑿鑿、理直氣壯的模樣震住了李夷江,令他不由思考,是否真的是自己閉門修煉太久,見識跟不上時常下山歷練的外門弟子了。
眼見他被說服,二人一道兒下山,渌真趁李夷江沒注意,悄悄捧腹笑了半天。
哎,小木頭就是小木頭。就算裝成六親不認的冷酷模樣,還是塊小木頭。
Advertisement
溯往鏡是珍物堂的最高級寶物,因其所溯之過往不可控制,須臾就會給使用它的修士帶來危機,故而輕易不外借。渌真掏出通行靈玉,借了問不知的面子,好說歹說,才容許他們二人使用半日。
雖然問不知老頭兒一副不靠譜的模樣,可關鍵時刻,他的面子倒挺好使。
渌真在心底的小本本上,把問不知的印象分加了三分,最新得分是負九十七分。
李夷江信賴師父,見她堂而皇之取出靈玉,更不疑有他,二人在內室坐定,依照叮囑,一齊觸摸溯往鏡面。
此鏡外觀看起來和普通的琉璃鏡毫無差別,但當手指觸及鏡子之後,以靈力催動,鏡面便開始迅速扭曲。如同一顆石子被投入平靜的水面,泛起圈圈波紋。
一陣目眩的光暈過後,鏡中開始出現了真實的景象,正是一男一女二人。
女子俨然是渌真,神情間卻不似今日,還是團團稚氣的模樣。
而當境外人把視線移到男子身上,定睛一看時,渌真卻面色大變。
這不是離章嗎?!
或者說,這是尚未成為離章的桓越。
因為鏡中顯現的,是她和桓越的第一次相見。
渌真突然想起了書上對溯往鏡的描述:此物所溯之過往不可确定具體時日,故用前需慎之又慎,以免影響所用之人。
她那時單想着,至多不過令他們的回憶變得缺胳膊短腿兒,殘缺不齊。那些疏漏之處,她自和李夷江講述補上就是。
可她怎麽也想不到,面前的鏡子裏會出現不屬于二人的回憶啊!
這個桓越又是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的??
她想要抽出手來,中止鏡中的畫面,卻來不及了。手像是被枷鎖牢牢束縛在鏡面之上,動彈不得。
此時她又想起了溯往鏡的敘述之二:此鏡一旦開啓,非自行将畫面顯現完畢不能停,故修士啓用前,需做好萬全準備。
意思是她根本無法停止已經開始運作的溯往鏡。
至于這鏡中為什麽會出現這些畫面,大抵是因年久失修,又少有人用,因此壞了。
渌真嘆了口氣,自認倒黴地放任鏡中場景繼續發展下去。
而一旁的李夷江卻早已饒有興趣地看了起來。
鏡中男子同他有三分相似,且氣質與後世流傳的離章神君截然不同,是以他一開始并沒有将此人與流光堂中的雕像聯想起來。
這時候的桓越剛剛離開神凰,自行闖蕩,空有一身修為靈力,卻不熟于對戰,只能正面相抗。路上遇到了妖魔,中計後被它們揍得奄奄一息,眼見身死道消之際,被途經此處的渌真撿到了。
渌真把他帶回庭尾氏族之中,用靈藥從死門關将桓越強行拉了回來。
他醒了,卻仍然冷着一張臉,連謝謝也不會講,便掙紮着要離開。
桓越不認識面前的人,在他眼裏修士和妖魔鬼怪毫無兩樣,除了自己之外,沒有人可以相信。不安感讓他稍稍轉好一些後,便急不可耐地想要回到孤身一人的狀态。
“你不許走!”渌真攔下他,把靈藥湯往床前小桌上一放,“你傷成這樣,還要走,是想送死嗎?”
桓越仍然警惕地看着她,他能聽懂她的話,卻無法辨別出此人話中的真假。
渌真有些頭疼:“我既然看到了你,便不能見死不救,既然救下了你,就更不能把這個狀态的你放走了。”責任心讓她放軟了口氣,好好同面前的小野人講道理,“你現今還沒有好全,外邊危險得很,先養養身體才是正事。你別這麽看着我,我又不是壞人。你這副破爛身體,就算賣了也不值幾個錢,我還能有所圖謀不成?”
桓越緊緊盯住她,幾乎把一向厚臉皮的渌真都要盯得臉紅了,才輕輕點頭,端起靈藥湯一飲而盡。
他辨不出話中真假,卻能看出此人并無惡意。
就這樣,桓越以養傷之故,在庭尾族留了下來。
庭尾人對他們的少主三天兩頭撿回來一個受傷的修士或靈獸的行徑見怪不怪,并沒有對突然出現的桓越表示大驚小怪。反倒是時常來這邊做客的司柘看桓越不順眼得很,天天問他身體有沒有恢複,桓越對此的反應是,将司柘視作空氣,泰然無視他。
終于有一日,桓越被他鬧得不耐煩了,随口嗯了一聲,卻沒想到司柘聽了高興不已,興沖沖地跑去告訴渌真:“真真!那個小子說他已經完全好了,我們快點把他送走吧!”
于是當天晚上,渌真便發現桓越又發了一場高燒,傷勢似乎更嚴重了。
朝夕相處間,渌真發覺桓越其實很有意思,并不難相處。他只是因從小被神凰教導,不通世事,兼之偶爾對事件的看法和旁人有些不大一樣,便顯得行事頗為怪異。
面對這樣的桓越,渌真自覺擔負起了幼教的責任。
她教會了他以氏族為主導的當今修真界常識,又手把手告訴他如何将一身修為用于實際對決之中,甚至親自為他鑄了一把劍,讓他不必再赤手空拳上陣。
桓越終于開始像一個正常生長于人群中的少年修士,唯一的異常是,他似乎只信任渌真一人,成日和她寸步不離。對于氏族中的其他人,雖然依舊不假辭色,但好歹也不再一看見陌生人便擺出戰鬥的姿态了。
偶爾司柘來尋渌真有事時,不樂意讓桓越跟上,兩人因此還打了好幾架,雙方都挂了彩。最終是渌真居中調和,說好了三人一塊兒行動,才将這場小小的戰役止息。
而後來這個三人的隊伍漸漸龐大,變成了四人、六人、七人,則又是後話了。
這一日,渌真要去東崖之下,采摘艾歸草。
因她試劍時劈斷了族甫爺爺家的房梁,惹得族甫爺爺生氣追打了她百裏,回來後,本便不良于行的腿越發疼痛,成日在斷了房梁的屋子裏哎喲哎喲叫個不停。
偏偏渌真又是他的鄰居,聽了這些心中過意不去,決定采回艾歸草為族甫爺爺敷上,緩解疼痛,算是賠罪了。
她本打算孤身前往,速去速回,卻被桓越提前得知了計劃。
他拎上錯梁劍,道:“我和你同去。”
渌真想着,一開始本就是為了鑄他的劍才犯下的過錯,叫上他也是應當的,便兩人同行了。
艾歸草并不難得,可他們運氣不佳,正面撞上了守護此草的丹尾鸱。此鳥大半的時間是在外覓食,常神出鬼沒,因而它出現之時,兩人都沒有防備。
銀光一閃,鋒利如刀尖的鸱爪亮出,直向桓越肩頭抓來。
渌真首先發現了這近在咫尺的危機,眼見來不及提醒桓越了!情急之下,她伸手一格,為桓越擋下了這一擊。但掌心卻被爪尖捅穿,鮮血湧出。
桓越見了她的傷勢,一瞬被激怒,他抽劍轉身,使出一招萬劍齊發,将方圓數百裏的丹尾鸱都殺了個幹幹淨淨。
渌真捂着流血的手,在一旁甚至沒來得及阻止。
最終,桓越把這一帶所有的艾歸草都帶回了族中。渌真看着他和這些草一副有血海深仇的模樣,勸了半天,可他卻說什麽也要把它們拔個幹淨。
丹尾鸱爪尖有毒,能腐蝕人肉,一旦被其抓傷,将血流不止,持續數月,唯有修士生肉可以止血。
渌真本想回去後向少俞讨一副藥來,勉強止住,再忍幾個月也就過去了。
可桓越得知了丹尾鸱爪的毒性,卻把她的手強行攥住,而後抽劍從自己胳膊上生生削下一塊肉來,貼覆住她的掌心。
渌真被他的冷靜和果斷驚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有了生肉,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愈合,還沒到族中,便已然不再流血。
可桓越的胳膊上,卻透出了深重的血色。
渌真為他上藥,心疼道:“你這是何必呢?”
桓越沉默半晌,道:“為了你,削去一塊肉又何妨?”
渌真沉默良久,連手中的藥都忘了灑。這副模樣落在桓越眼中,讓他嘆了口氣,道:“真真,你還看不出嗎?我心悅你。”
……
一道看到了這裏的李夷江回頭,冷冷注視着渌真:“你就是要我來看這個的?”
即便鏡中男子和自己有三分相似,但那揮之不去的郁煩感始終萦繞在心頭。
他無法解釋自己為何在聽到“我心悅你”一句時變得無比的憤怒和失落,或許因為,昨日渌真也同他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而渌真的臉色早已變得慘白,老天爺啊!請告訴她,事情怎麽會發展成這樣!
試問,誰願意和新近的暧昧對象一道兒觀賞昔日初戀全過程記錄呢?
她試圖将手拔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依然無濟于事。
這意味着,溯往鏡中的景象還沒有結束,她還要繼續經受此等折磨。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李夷江:我以為上一章硬生生不讓我親真真已經是狗作者的極限了,沒想到還有更狗的在後面等我。
作者:額呵呵,真正的十佳男友,就是要勇于直面對象的初戀實錄……啊啊啊啊把你的劍收回去,殺作者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