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李夷江回到房間的第一件事, 便是給自己沖淋了一個涼水澡。
春寒料峭,冰涼的水從頭頂嘩啦落下,卻并不覺得冷, 反而讓他得以從昏沉的思緒中抽身,冷靜地思考片刻。
往常, 在遇上無法解決的難題時,他都是選擇以沉浸在修煉之中來平複心境。
可此刻,哪怕他已将滾瓜爛熟的靜心咒念了十來遍, 一顆心卻仍然躁動不安。
渌真的笑顏從每一句平心靜氣的咒語中趁虛而入,霸占了他全部的思考空間。
李夷江不動調息,試圖氣沉丹田,以靈力為引, 寧靜內心。可這一舉動反而引得內府靈氣亂竄,連最簡單的呼吸吐納都顯得如此困難。
他終于發現, 此事一日橫在心頭,他便一日修煉得不到進益, 長此以往,甚至恐成一個心魔。
解決的辦法唯有坦誠地直面內心的渴望,向渌真表明一切。
如能得到渌真的青睐, 他其實并不介意, 自己成為離章神君的替代品。
虛空将上下界分隔,除非飛升, 不然他們此生都無有再見的可能。
但他害怕的是,渌真連這一點也不需要。
如果是只求那三分的相似, 世間有那樣多的人能做到這一點, 他甚至不是她唯一的選擇。
冰涼的水并沒能讓他狀态恢複多少,李夷江頹唐地穿上中衣, 甚至忘了使一個風幹訣。濕透的發絲貼在鬓角,吧嗒吧嗒往下滴着水珠。
“李——夷——江——!”
渌真的聲音忽而響起在門外,李夷江立刻循着聲音的方向望去,卻只能看到一堵牆。
她剛剛同自己分開,尤其又是他在記憶驟然恢複的彷徨情緒驅動之下,沒有理她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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渌真生氣還來不及,又怎麽會再上主山來呢?
李夷江只當是自己因失落而産生了錯覺。
“我聽見聲音了!你不理我是不是,你不理我,我可就直接進來了噢!”
不對,似乎真是渌真前來,李夷江一驚,中衣系到一半,随手拿起一件外袍披上,手忙腳亂地系上袍帶。
可渌真心中堆着的話像是許許多多的小泡泡,一個個争先恐後地往外鑽。她等不得這麽多了,可不能再給小木頭胡思亂想的機會!
砰一聲砸開大門,一簾灰塵揚起,她看見室內李夷江衣冠不整,頭發淩亂,正一臉驚惶地看向來人。
“啊呀!”渌真也吓了一跳,立刻轉過身去,緊緊捂住耳朵,“我什麽都沒看見!打擾了!你先繼續穿好衣裳。”
她試着退出房間去,把門帶上。卻無可奈何地發現,因她闖進來時太過急切,将此門破壞了個徹底,此刻門扇搖搖欲墜,根本無法關上。
她抱着旖旎的少女情懷,想盡了辦法才得以在傍晚之時上了主山,可不想第一眼便把自己想要打造的氛圍破壞了個幹淨。
不知道有沒有吓到小木頭。
“好了,你轉過來吧。”
依舊是李夷江那标志性的冷靜口吻,卻唯有他自己知道,此時說話聲裏因緊張而帶上了幾分顫音。
渌真慢慢地轉過身來,生怕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又引發別的什麽問題。
還好,李夷江已然恢複了他端方君子的模樣。可不知是疏忽還是怎的,他發梢仍然淅淅瀝瀝地往下滴水,在肩膀處濡濕一片。
李夷江素來不是這等粗心大意之人,除非他心中還裝着別的事情。
不管這些細枝末節了,渌真深吸一口氣,立刻便要說出心裏話:“其實我這次這麽心急地跑來是想和你說清楚一件事,我……”
“不,你先別說。”
李夷江在聽到她開口的一瞬,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她是否已經發現了自己的想法,他的戀慕是否給她帶來了苦惱,因此連一晚上都等不及了,要立刻和他一刀兩斷說個清楚?
一旦她那些話說了出來,他心中這些隐秘的想望便将永遠成為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因此李夷江不敢聽到渌真的下文。
渌真:?
他盡量冷靜地說道:“我也有話要對你說,能不能,這一次先聽我說?”
渌真不願意,她來時路上準備了一肚子話要告訴小木頭,要是被這麽一打岔,肯定要忘了個七七八八:“不行,我一定要先說,不然我……”
“我心悅你。”
李夷江搶在她說出那些話之前,先斬釘截鐵地,将渌真在桃花樹下對他說的那句話,再以千百倍的信念說出,還給了她。
就算被拒絕也沒有關系,起碼不會為後日留下遺憾,他聽從了自己的心意。
渌真呆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有心儀之人,或許我弗如他遠甚……但,真真,我一直都會愛你,不論你如何看我。”
渌真揉了揉眉心,果然被阿翾料中,二人的想法出了很大的偏差。
她點點頭:“嗯,我知道。”
李夷江看她的反應,心中已涼了八成,他失落地垂眼,等待着屬于自己的最終宣判。
“……可是我也喜歡你啊小木頭!這種話究竟還要我再說多少遍?!”
終于說出口了,渌真輕輕呼了口氣,不自在地瞥向門外,月色已漸漸爬上門檻。
她誠懇又心虛地說道:“嗯,我确實……确實曾有過,那個叫什麽,心儀之人。可是滄海桑田,誰規定了人要喜歡上一個人就喜歡一輩子呢?不說桓越他傷害了我的朋友們和我的氏族,也不說他早已有了自己的道侶,抛開這一切都不談,”
“小木頭,”渌真将目光轉回來,定定地看着李夷江,“我就是就是見異思遷、移情別戀、喜新厭舊了!我現在很喜歡很喜歡你,和任何人任何事都沒有關系,沒有其他理由,你也不會是誰的替代品。如此而已。”
李夷江一瞬呼吸加速,他眼睫不停顫抖,狂喜和幸福驟然降臨,令他不敢相信面前一切為真。
“嗨呀!”渌真受不了了,直接撲進他懷中,一把抱住李夷江勁瘦的腰身,踮起腳靠近他耳側,“我是真的,我說的也都是真的,信不信由你!”
李夷江緩緩擡手,緊緊摟住渌真,生怕下一秒便發現這只是大夢一場,恨不能将她揉進自己的骨血中。
他現在的思緒比之前更亂,千頭萬緒之中,只有一個聲音反反複複地陳說着:她喜歡我,她真的喜歡我。
……
少年人不知如何表達愛,只曉得用力地将最赤誠的自己展現給所愛之人。
兩人沐在月華下,緊緊抱了半晌,關不上的門送來涼風,才将渌真紅撲撲的臉龐吹得降溫。
她不自在地從李夷江懷裏鑽出來,低聲道:“有人路過怎麽辦?”
李夷江看起來十分舍不得,卻也沒有說話,反正對此刻的他而言,渌真說什麽就是什麽。
見他的頭發還是濕漉漉的,渌真要他坐下,自己立在李夷江身後,捏了個風幹訣,慢慢同他梳着頭發。
這是第一次有人為他梳頭,從拜入宗門那天起,他的一應起居都是自己操持。問不知心大,不曉得如何照顧孩子,李夷江磕磕絆絆地長大,能将自己拾掇成這麽幹淨的模樣,實屬不易。
渌真用十指為梳,從他頭頂一順而下,被她觸及之處麻酥酥的,如同過了電,一瞬點燃眉心的朱砂。
李夷江将身體繃得緊緊,他珍惜這種時刻,不敢表露出一絲異常,唯恐因此吓跑了渌真。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說話:“對了,小木頭,你師父先前同我提過,你要修無情道,道心最為要緊,此事你可曉得?”
李夷江颔首,卻怕渌真誤解了自己的意思,馬上解釋道:“無妨,道心一事,要緊處是明了自己的心意。”
“而喜歡你,便是我最堅貞的心意。”
比起一味追求無情,只有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才能夠知道何謂真我。
譬如他确定了自己此時最想要的,是渌真的目光能夠多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不管是以何種形式。
因此他選擇了表明心意。
在李夷江看不見的背後,渌真臉騰然一紅。好吧,她還是不大習慣,從前敏行而讷言的小木頭,居然能說出這麽肉麻的話來。
不得不承認,聽了這些話的她,心頭如同汪了一波蜜水,美得冒泡。
為李夷江将頭發吹至幹爽後,渌真自覺今日前來的目的已達成,沒什麽再逗留的必要。
她拍了拍手,同李夷江道別,轉身正要離開,卻被一把拉住。
燭光下,李夷江長發披散,比起白日的高潔模樣,更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神情。
他啞着嗓子道:“這就走嗎?”
渌真也愣了愣,她不走還要幹嘛,難道還落了什麽東西嗎?
李夷江将她拉近自己腿旁,發梢落在她的手背上,有些癢。
他眼神晦暗不明,浮動着莫名的光彩,渌真極少這麽近距離地看過李夷江,忽而發現他面上又覆了一層可疑的暈紅。
她不知道自己落在李夷江眼中,也是同等的模樣。
“真真,我是想說,或許……”
李夷江幹脆站起身來,和立在他身前的渌真緊緊挨着,他的手自下而上,扶住渌真的後腦勺,讓她擡起頭來,看向自己。
渌真撲閃着長睫,同樣屏住了呼吸,目光落在李夷江的薄唇上。
下一瞬,這瓣薄唇便緊緊貼住了她的唇。
一開始只是單純地貼着,渌真的唇微微發涼,帶着沐浴後的水汽包裹住了她。
而後是不輕不重地探索,二人很快便熱了起來,少年沒有章程,渌真被親得有些頭暈目眩。
在迷迷瞪瞪之際,她再次嗅到了那股好聞的季岩松香味。
神凰居于深林,築巢于季岩松之上,因此桓越的身上也時常缭繞着這種味道。
可李夷江身上為何也會有呢?
她腦袋被吻成了一團漿糊,只能分心勉強地想到了一點理由。
或許是因為衢清宗門效仿祖師,故特地研制了此香罷?
想清了緣由,她便把這一點兒思緒抛到了腦後,投入到眼前的親吻之中。
……
宗門有規定,外門弟子不得留宿主山。
當然她也沒有這個打算。
最後是李夷江禦劍把她送回了五炁居之中。
兩人立在劍上,徐徐晚風拂面。
渌真像是喝醉了一般,踏在雲端,時不時笑呵呵地捏捏李夷江的臉,肩膀,腰腹,然後是……
李夷江一把抓住她亂動的手:“真真,不可以。”
渌真不明白他為什麽又漲紅了臉。
離開時李夷江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些什麽。
她望着月下之人,傻傻地笑了半日,又撲了上去,兩人輕輕重重地吻了半晌才分離。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分開時月已在中天,渌真回屋後抱着五炁居的被子,看菱花窗外天色竊竊地笑。
——這算不算是她和小木頭的第一次約會呢?
作者有話要說:
收受了李夷江同學的賄賂後,本章讓我們的小情侶親了兩次><呼呼~純情咖談戀愛真的有一點點難寫噢!所以發得有些晚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