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問不知一瞬警鈴大作, 他對自己的人格魅力向來有信心,可是一旦撞上掌門,這信心便只剩了不到三成。
畢竟, 一個普通內門長老,和一宗之掌門間, 明眼人都會更傾向于清樞。
但渌真同樣微笑以對,甚至連笑容的角度都不曾有變:“承蒙掌門您認可,但弟子, 無意拜入內門中。”
問不知一顆心落回肚中,還好,雖明眼人都會更傾向于清樞,但這個丫頭瞎。
他得不到的徒弟, 倘使轉眼就投了旁人門下,豈不是打他的臉?眼看掌門都被拒絕了, 問不知沒了擔憂,悠閑地将手一揣, 樂呵呵立在一旁看熱鬧。
清樞皺眉道:“為何?外門與內門之間,差距有如天塹鴻溝,這個道理, 難道你不明白嗎?”
“我明白, 但正是因為宗門對內門弟子有如此多的優待,而弟子一向懶散慣了, 深知要得到什麽,必先有所付出, 因此覺得自己并不适合成為內門弟子。”
清樞沉默着打量面前的少女, 這是數百年來,第一個拒絕拜入內門的弟子。尤其當她的面前立着的, 還是此宗的掌門。
若是旁人拒絕了自己,他只會當作是少年意氣,一笑置之。但這個以聚靈五炁之身而修至分神期的弟子,顯然對自己的認知無比清醒,她說拒絕,便絕不是在讨價還價。
但不論如何,被一名外門弟子折了顏面的感覺并不美妙,清樞點點頭,算是對她的答複。臨走前又瞥了一旁躍躍欲試着還想要游說渌真的問不知,飄然而去。
就讓他繼續做無用功吧。
渌真見他沒有什麽非要自己拜入門下的舉動,也松了口氣。
清樞此人,一心系于宗門,随時準備着将自己的全身心奉獻給衢清宗。倘若成為了他的弟子,必定免不了成為興盛宗門的工具人。渌真自問對衢清宗沒有這麽深重的感情,甚至隐隐有些排斥這個由離章一手建立的宗門。
“咳咳,真沒想到,小丫頭你竟然能拒絕清樞那老家夥,看來還是割舍不下老夫啊!”
問不知志得意滿,伸手想在渌真肩上拍拍,卻被她閃身躲過:“不,我是真的不想……”
“師父!”又一名弟子從天而落,警惕地看了一眼渌真,而後附耳問不知低語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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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不知聽了,轉身便大聲複述出來:“你說夷江有出關的跡象?哈哈,今日真是雙喜臨門!走,我們去接一接他。”
這名弟子怔愣了片刻,努力地思索一會兒,問不知口中另一“喜”究竟是什麽。
“我也要去!”
問不知心底咯噔一聲,雖然他很想将這丫頭收入門下不假,可夷江顯然更為重要。把這個不穩定的因子帶過去,他唯恐唐突了自己的愛徒。
渌真看出了他的遲疑,嘁一聲:“你還想收我為徒呢?連這都不帶我,教我怎麽相信你的誠意?”
問不知猶豫了片刻,舊愛徒雖好,但面前這個現成的分神期弟子更香啊!這丫頭一副油鹽不進模樣,難得有求于他,自然要好好把握機會。
他痛下決心,點頭道:“那好,你也一道過來吧。”
渌真一喜,卻忽而發現自己出門時沒帶勾琅,無法禦劍飛行。問不知拿她沒辦法,将她提到自己的劍上,躍去那名前來報訊的弟子劍上,圓滾滾的身子把人家擠得一趔趄。
“走。”
這樣的問不知,倒是比先前那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臭臉模樣順眼了很多。渌真暗暗發笑,悠然搭着問不知的劍,一路順通無阻地直到主山飛來峰。
得了允許,她同問不知長老,并其門下幾位弟子一同立在李夷江閉關的門外等候。
頭頂的劫雲剛散,昭示着門內之人已然步入了分神期,問不知嘴角上翹的弧度幾乎要挨上眉毛,壓都壓不下來。
吱呀一聲,門開了。
李夷江負劍走了出來,閉關的數百個時日似乎改變了他不少,比之分開那日,他的氣質又重新變得冷峻而冰涼,就像是……
渌真側頭想了想。
就像在棘黎沙漠初見之時,訇然破開石堡大門的他。
李夷江走至問不知面前,微微欠身行禮,見過了他的師父。其後又依次同師兄弟打過招呼。
“師父,弟子氣息尚不穩,先行回房了。”
問不知看着自己心尖尖上的小徒弟,滿意得不知怎麽疼他才好,自然一口答應,擺擺手:“你去吧,不用管我們。”
渌真從他出關開始,便隐隐約約感覺好像有哪兒不對勁,當李夷江面無表情地從她身邊走過時,她終于意識到了。
她一把抓住李夷江的衣袖:“喂!小木頭!”
李夷江停下了步伐,冷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陌生而涼薄。渌真被這樣的目光所注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你是?”
他言下之意很明顯:我們認識嗎?
渌真抓住他衣袖的手瞬而收緊,攥出幾道褶皺。
這一幕落在問不知眼中,急得他呲牙咧嘴,直向旁的徒弟使眼色。
這下糟了!他就說自己好像也忘了什麽,原是忘了給夷江下無情散一事。
無情散藥效奇特,對于尋常感情不會有所改變,至多令人變得愈發冷漠。但對于強烈到足以影響道心的感情,則會簡單粗暴地予以抹除。
李夷江記得住他們所有人,卻獨獨忘了渌真,說明此女在他心中的影響力已然到了動搖道心的地步。
他先前的猜測沒有錯,這丫頭果然在他心中占據了舉足輕重的位置,還好自己眼疾手快,斬斷了此情。
可眼下的情景,卻不知該如何解決才好了。
畢竟時移世易,現在是他有求于渌真。
在問不知的瘋狂暗示下,幾個弟子推搡着李夷江離開。渌真的臉黑似鍋底,慢條斯理轉過身來,朝問不知笑了笑。
這笑中似乎含了軟刀子,問不知被笑容一蟄,也擠出一個心虛的笑來。
“不解釋一下?”
她設想了這條清溪的一百種流向,卻沒想到人家直接一個大拐彎,不讓她飲了。
問不知被她盯得頭麻,陪笑道:“哈哈,可能沒睡醒吧,這孩子,一定趁着閉關時睡覺了,我回頭說說他去。”
“不許打哈哈!”渌真對他這副稀泥一和,就是不肯好好講話的模樣氣到了,沖到問不知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胡子,“到底怎麽回事?”
反正無情散一事已經塵埃落定,問不知嘆了口氣:“我說,我說還不成?你先松手……哎哎唷臭丫頭,你們外門課程上就沒教過你要尊敬老人嗎?老夫的胡子喲,蓄了我兩百年才得這麽一撮,全被你給揪掉了!”
渌真半松開他的胡子,扯着問不知在石凳上落座:“你為老不尊,欺負小孩兒!我為何要尊敬你?”
“我欺負誰了?”
“你欺負我和小木頭!”
手下一緊,又扯斷了問不知三根胡須,心疼得他再不敢多說廢話。只好一五一十地将無情散的事情同渌真說個清楚。
“……總之,是夷江要修我相道,可你卻撩撥他,引得他道心不穩,是以我才對他用了無情散。你若是有脾氣,也休要遷怒他,都是老夫一個人的主意!”
問不知仍然覺得自己做了個十分正确的決定,只當渌真是小兒女情緒上頭來,不識好歹,依舊理直氣壯地指責她。
“這無情散的效用我也同你說了,倘使他記得你還好,可他偏偏忘了你,這豈不更加說明你對夷江的影響之深?要不是老夫我火眼金睛,英明神武,今日哪還有分神期的他?早折隕在了劫雲降下的天雷裏!”
這是渌真第一次從側面得到證實,李夷江分明對自己也有意,這個發現讓她有些不合時宜地翹起嘴角。好一塊會裝腔作勢的小木頭,面上不顯山不顯水的,若非無情散,她到現在還不知道呢。
可知道又有什麽用!全被這臭老頭一包藥散下去,統統抹除了。
想到這兒,剛剛勾起的嘴角便垮了下去。
她有點兒,不,是十分生氣:“你休要欺負我不懂你們所謂的‘道’,既然此道要證得本我,他連自己生命中的一段經歷都能忘記,談何找到‘我’呢?人之所以為人,是由種種過往經歷所鑄就,我們現今活着的每一日,都是對往昔的注解。你不由分說剝去了他的一部分記憶,只會在他證道路上平添坎坷!”
問不知被渌真這段話唬住了,細細琢磨起來,甚至覺得此番話十分有見地。
“你說得似乎有那麽點兒道理,”他摸上唇邊翹起的小胡子,思索,“可是修我相道的修士,若被浮華情仇迷了眼,同樣不能證道,若是不能無情,何以解之?”
“以無情入道者,自然要斬斷情根。但以我之見,我相之道,應是縱浮雲掠眼,依舊能明辨本真。要在種種愛或恨中體味,而非躲進清淨無情之中。”
人生于世,要認識自己,又怎能無情?
問不知恍然大悟,看向渌真的眼神又多了幾分肯定,這個準徒弟不但修為了得,對“道”的感悟同樣深刻,實在深得他心。
渌真見狀,繼續往問不知的心頭添了三把火,疾言厲色地恐吓他:“所以你以為你做的這些是為了李夷江好,卻實則是害了他啊!”
問不知大驚失色:“啊?!BaN那可如何是好?”
渌真眼睛轱辘一轉,巧黠笑道:“唉,那就只能我多費些累,幫你彌補這個過失了。你把他交給我吧。”又伸手至問不知面前,“對了,再給我一份主山往來通行的許可。”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頭更疼了,所以只有一更啦。沒能寫到男女主互動,小江只能打卡露個臉,下一章咱們就踹開糟老頭子,實現自由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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