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本場小試的最後一道題, 飛來峰問不知長老所出。
斬青蟒。
渌真擡眼,與幽深的蛇目恰好撞上,她瞳孔瞬間縮成一點, 鋪天蓋地的記憶湧上來。
邑蛇的鱗片冰涼而腥臭,充斥着難以言喻的粘液, 将她的衣裳沾濕,并漸漸腐蝕着裸露在外的皮膚。凡粘液所觸之地,刺啦一聲, 表面變得千瘡百孔。
她用劍氣刺破了七寸處柔軟的蛇腹,激得邑蛇狂性大發,回身亮出森森獠牙。血盆大口張至最大後狠狠咬合,渌真适時一轉, 卻還是被它将肩胛處捅了個對穿。
一個巨大的血洞出現在她身體上,呼呼向內送着風。
冰涼的風将傷口吹得愈發刺痛, 卻依舊比不過被邑蛇絞得緊緊的,窒息所帶來的脫力感。
大概是出自某種自我保護的機制, 渌真自蘇醒後,幾乎沒有回憶過與邑蛇纏鬥的場景。但這那一切在看見眼前的青蟒時,被悉數從記憶深處翻了出來, 連痛覺都如此清晰。
她想起來了, 原來一開始,她也沒有想過會因為這場戰鬥而送命, 她給自己的規劃的未來裏有道侶、有朋友,他們會攜手飛升。等到至上界後, 渌真要去尋找自己的母族。
只是恰好她的陣眼在七寸處, 又不恰好地,她的青彌劍化作了齑粉。
在發現自己被邑蛇所困住, 無人能來救她的時候,渌真有過張皇失措,有過一瞬想要逃跑以保存自己。
可随着邑蛇因劇烈的疼痛而發出長嘶,蛇身高高揚起,帶着她愈升愈高,讓渌真看見了,緝水之下,是千裏沃土。
而只要洪水一旦決堤,那千裏沃土,都将變成浩浩蕩蕩的水澤。
于是她選擇了負隅頑抗,戰鬥到底。
可被一條巨蛇,一條身為妖王的巨蛇所絞死的滋味并不好受。比之洗筋伐髓還要痛楚千百倍,一想到這一點,渌真的牙齒便止不住地打顫。
沒有人知道,她其實也很怕死。
Advertisement
瀕死時,世界是安靜的,她聽不到緝水之泮朋友的呼喊,也感受不到邑蛇在她耳畔的詛咒,只剩下無窮無盡的疼痛,細密地鑽入骨髓之中。
而後,砰,一切歸零。
青蟒爬行至距離渌真十丈外後停下,支起上半身,觀察着面前的女修。
渌真握着木劍的手因緊張而滲出冷汗,幾乎抓不住劍柄。
不,不要緊張。
她告誡自己。
那時你僅僅元嬰期,面對的是妖王邑蛇。但現在你已是分神期的修士,面前不過一條青色巨蟒,尋常的妖獸而已。
反複的自我說服無法平息她內心的恐懼,死亡成了永久篆刻在了她神魂上的一道傷疤,即便複活,傷痕已然存在。
巨蟒似乎看出來了這個修士正在害怕自己,于是找準了機會,如一條青色閃電般,直直撲來。
渌真渾身僵硬,提起木劍勉強一擋,巨蟒将蛇尾一甩,脆弱的木劍被擊打得粉身碎骨。
一切又重演了!
她再一次失去了武器,再一次被困在蛇身團成的壁壘中。
眼見着身體被巨蟒所纏住,渌真知道,自己應當作出反應,可是她此刻四肢僵直,使不上勁來。
她眼睫微阖,眸中失去了焦距。
困住渌真的不是眼前巨蟒的蛇身,是十萬年前死亡的陰影。
對面的山峰上,問不知看向平臺上僅存的修士身影被巨蟒所遮蔽,也吐了一口濁氣:“本來這巨蟒是要衆人合力以斬殺,誰知這弟子不講規矩,把旁人都掃下了臺去,便只能他一力承擔此試了。”
“不過,倘使真有些真才實幹的弟子,哪怕是一人面對此蟒,依然能夠破局。”比如他的得意門生李夷江,問不知見縫插針地在心中得意了一瞬,繼續道,“而他既然做不到,呵呵,先前的‘海晏河清’,說不定也只是巧合一場。”
琴微道君瞥了他一眼:“問不知長老,你這道小試題,未免過于苛求這些外門弟子。那個弟子已經做得足夠好了,總之,我不管他能否過此關,都會收他為徒。”
“你要收個次品,那也随便你咯。”反正他問不知的弟子,就要是最優秀的。
被困在蛇身內的渌真,此刻再一次感受着被逐步絞盡體內靈氣的感覺。
這好不容易得來的一生,又要重蹈覆轍了嗎?
半昏半醒之際,渌真問自己。
不,不要。
如果說當年的死,是為了蒼生,那現在又算什麽呢?
一個籍籍無名衢清宗外門弟子,因修為不濟,在拜師小試上窩囊地死去。
不可以。
青蟒感受到身下的修士依舊完全失去了鬥志,将蛇首調轉過來,張開血口,眼看着要将渌真整個吞入腹中。
不!她不要就這樣死去!
渌真猛然睜眼,靈力迅速運轉,被巨蟒絞走的靈氣以飛快的流速重新灌入她體內。
她重來一次,不是為了重蹈覆轍。
渌真一時顧不得什麽章法,恐懼猶如黑色的龐然大物,橫在她面前。她只能不斷地吸收靈氣以充盈自己,做到比恐懼還要龐大。
然後狠狠地,從它身上,碾過去。
渌真身形一動,躲開了巨蟒的攻擊,而後手中掐訣,源源不斷的靈力經由丹田送至掌心。
金、木、水、火、土。
五道顏色不同的靈力,從渌真指尖射出,彙聚成光芒大盛的陣法,将巨蟒牢牢困于陣中,不得稍出。
誰說五炁修士不能修煉?她今日就要在小試上,用身體力行,重重地打那些老古董的臉。
但隔着雲霧的長老座中,卻看不出來她的靈力顏色,只有清樞坐于正中,若有所思。
沒有了武器,她還有磅礴的劍意。重蹈覆轍的未必不是巨蟒。
十萬年前,她能以修為壓成的劍氣殺死邑蛇。十萬年後,她依然能夠如法炮制,殺滅面前這條青蟒。
掌心一翻,劍氣迅速在面前凝結,有若實質,如同銀色的長劍,射入青蟒的七寸之中。
低智的妖獸,還尚未來得及意識到局勢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便被這突如其來的劍氣捅穿了七寸,轟然倒地。
落地一瞬,化成點點青光,落在渌真因纏鬥而披散的長發和肩頭,美不勝收。
周圍安靜得落針可聞,這些圍觀了全程的外門弟子們,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那個被排在《圖鑒》末頁的五炁弟子渌真,竟然只身斬殺了青蟒?
這條青蟒的實力他們都有目共睹,自忖就算是全部弟子加合起來,拼盡全身修為,才或可有一戰之力。
而這個女修,竟然在局勢不利的情況下,僅在電光火石之間,便斬殺了青蟒。
他們看向渌真的目光裏,多了欽佩和恐懼。
對于那些不可探知的事物,人第一反應總是恐懼。
“老夫來咯!”
問不知在發覺青蟒要倒地的前一瞬,便騰地離開座位,親自禦劍往這邊飛來。
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了這棵好苗子,他使些小小手段搶了琴微的先,多收幾個眼刀子也值得了。
“這名弟子,老夫親自前來,要收你為徒,你可願意?”
問不知想,像他這麽平易近人,親自來請的師父可不多見,這人自然是願意的。
只是看背影,這名站到了最後的弟子竟然是女子,他先前隔着雲霧觀氣,見她戰意一瞬大漲,狂放不羁,只當是名男兒。
女子也好,收入門下後,正好可以轉移夷江的注意力,肥水不流外人田。
等未來夷江同這個新徒弟結為了道侶,孩子出生後,必然要由他這位師祖取名,他這邊甚至已經想好了孩子的名字。
而另一邊,渌真仍然保持着殺死青蟒的姿勢,胸口起伏,似乎難以置信,方才是自己斬殺了那條蟒蛇。
而且她還活着,甚至沒有受到任何損傷!
這讓她忍不住想仰天大笑,這麽久了,她終于從身死的陰影中踏出了第一步。
但那頭似乎有個蒼蠅,總在嗡嗡叫着,不知在說些什麽聽不懂的東西。
渌真不耐煩地偏過頭去,想趕走不速之客。
待她一回頭,兩人都愣了。
“怎麽是你!”
問不知做夢也沒想到,他好不容易碰上的夢中徒兒,竟然就是那個勾引夷江的外門五炁臭丫頭!
一定是哪兒出來差錯,他眼神一動,鎖定了渌真周身靈力,想要探查出她的修為。
這一探查,更讓問不知眼珠子都幾乎要掉落在地。
這丫頭居然已是分神期!要知道,他的親親愛徒、得意門生李夷江,現在都不過只是元嬰而已。
眨眼間,問不知腦內想法變了又變,最後決定順從自己的心意。
還是那句話,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笑眯眯地,肉臉上堆出團團和氣,道:“噢,真真,你是叫真真是嗎?夷江和我提起過你呢,老夫現在有意把你收入門下,你可願意?”
雖然此女于夷江道心有礙,但一旦成了自己弟子,豈不是任他揉圓搓扁?兩個一起拿捏,比單拿捏李夷江一個更方便。
屆時他門下有了兩位分神期弟子,說出去面上極其有光。
渌真見此,也扯了扯嘴角,對問不知微笑道:“不願意。”
問不知臉瞬間垮了下來:“為何不願意,你可是怨老夫?”
渌真也疑惑了:“我怨你做什麽?”
啊呀!差點兒說漏嘴,眼前這女娃還不曉得自己扣下了她紙鶴信一事,可千萬不能讓她曉得了。
問不知還待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勸渌真拜入他門下,畢竟他實在是愛惜此女的能力。
以五炁之身,達分神修為,這得何等的天賦?就是沖着這一點,他也非要把這丫頭拿下不可。
他剛要繼續說,卻發覺身後傳來熟悉的威壓感。
現今的衢清宗中,能壓過他的人寥寥無幾,但會出現在這兒的,只有一位。
清樞掌門。
問不知回頭看去,卻見清樞也踏足于此,撚須微笑道:“渌真,本座想要收你為徒,你意下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成功雙更了,給自己打打氣!明天繼續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