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很快, 小試之日來臨。
渌真出門時,将勾琅劍收了起來,換成了早已準備好的一把普通木劍。
不說在小試衆目睽睽之下, 勾琅劍被認出的概率有多大,單憑它是一把斷劍, 就太過惹眼了些。渌真并不想無端變成全場焦點。
木劍毫無靈力波動,和其他弟子的兵器比起來,似乎脆弱得一碰便會碎。但渌真對此卻很滿意, 因為這正是她今天給自己安排的人設:一名柔弱無比卻又堅強戰鬥的五炁弟子。
這次的入門小試舉辦之處,在一座輔山的山峰之上。這是一座僅僅矮于主山的峰巒,四周雲氣飄渺,濃霧流淌。
正中是一塊白玉似的極大的平面, 而諸峰長老各率其弟子,坐于相鄰的另一峰上, 遠遠望去,只見人頭擠擠挨挨。
這是她首次一口氣見到這麽多合心期以上的大能, 衢清宗作為五大宗門之一,實力果然強悍。渌真掐指算了個不合宜的數,若是對面那些人齊齊出手, 大概能将整個衢清山脈夷為平地吧。
一名內門弟子衣帶當風, 緩緩禦劍而來,驕矜且從容地将這些外門弟子安排在場中落座, 并告知他們,本次小試中各題均為長老所出, 但面向的卻是所有人。
他們在完成每一次試煉之時, 不會知道出題人是哪一位長老,但衆位弟子的表現都将被對面峰上看得分明, 故要好好表現,說不準在哪一個環節中,便被某個長老看中了。
渌真聞言,環顧了一圈,暗自笑了一聲。
那位講解的師兄瞬而将犀利目光投來:“你笑什麽?”
渌真捂住嘴,乖巧地搖了搖頭。
其實她笑的是那句“看得分明”,但凡有些眼力見兒的修士,都能看得出來,周圍這層濃霧有古怪。她猜測,那邊的長老估摸着也只能看出個大概的人影子,要說纖毫畢露,是絕不可能的。
這也意味着,今日好些在外貌上下了工夫的弟子要失望了,因為長老們根本看不出他們長了什麽模樣。
渌真這一猜測,和清樞的打算完全吻合。
他特地設下這層障目濃霧,又将諸長老安置在遠處,為的便是不讓性別、外貌、年齡乃至靈炁和修為這些外物影響了他們的判斷。只能通過單純地觀修士之氣和身形,從而判斷出此人适合拜入內門與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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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以來,內門長老收徒往往只會從單、雙炁修士中挑選,而那些多炁弟子,哪怕天資再卓越,或修煉再刻苦,也入不得長老們的法眼,終身只能在外門蹉跎,勉強混跡到金丹。
清樞承認,這是一個最為便捷的方式,但在修葺主山之時,有許多陣法的設置需多炁并行,那些人人豔羨的單炁反而成了拖累。
這讓他意識到,在選拔弟子時,不能再唯聚靈炁論了。
但那些長老們,卻未必明白清樞掌門的苦衷。
第一道小試題目,各弟子均得到了一大團蕪雜的靈氣,而出題長老的要求則是,從中梳理出一绺精純的單靈氣出來。
顯然這是長老用來應付掌門不讓他們觀炁的對策,從中梳理出單道靈氣,只有單炁的修士才能做到,渌真對自己認知很清楚,她反正是不适合的。
這麽一來,便幫助各長老篩掉了相當一部分的多炁弟子,渌真無意湊此熱鬧,将靈氣團吧團吧,自行吸收了。
這一題,她身為聚靈五炁,理直氣壯交了白卷。
而之後的諸道小試題倒是都沒有第一道刁鑽,無非舞劍亮招,或兩兩喂招給長老們看。也不知他們如何從中看出這些弟子的水平,隔三岔五地,便有一名長老遣親傳弟子過來,牽引一名弟子離開。
這便是被看中了。
随着時間的流逝,那些還未被選走的弟子們開始焦慮起來。
這一輪試題出現時,渌真眼睛一亮,她看見了熟人。
祁寧寧捧着一大盤漆黑樸實的普通武器,優雅落地,此時她神情肅穆,全然不見往日的随意風趣。
渌真默默咋舌,大概這就是首徒的風采罷?
祁寧寧的師父倒是出了一道別開生面的新題,要求各弟子抛下自己的本命武器,從中托盤中選取一把平平無奇的武器進行混戰,且只能用上古飛升諸神的招式對決。依舊是點到為止,觀氣,而不問成敗。
渌真不用選,她提着自己的木劍便上場了。
衆人立于場中央,面面相觑。這一道題出得妙極,不僅限制了他們的發揮餘地,将大家都放在一個相對平等的水平線上,更是考驗他們的策略和計謀。
渌真身為在《圖鑒》上挂了名的警惕指數空星修士,自然成了衆人眼中最弱的所在。
而英雄所見略同,大家紛紛想着,從她身上下手,能夠最為方便地展示自己優雅且毫不費力的風姿。
于是渌真首當其沖成了衆矢之的。
眼見着面前一小撮人都提劍朝她跑來,渌真腦仁一抽一抽地發暈,她不想反擊,只好拔腿就跑。
沒想到這些同門不僅不知難而退,反而将她的閃躲當成了“窮寇可追”,渌真左支右绌,到最後,竟然半場人都跟在她後邊追殺。
十裏外山峰之上的長老們,見此紛紛蹙眉。
“不正面迎戰,反而第一時間想着跑,這像什麽話!反正我定然不會收這樣的弟子。”
祁寧寧的師父,也就是出題人,卻勾唇一笑,輕聲道:“你們且看看,那遁逃的弟子,身上并無多少靈力波動,反觀追他的人群,一個個都調用了靈力。可在這麽多人的圍攻之下,這名弟子卻依然身輕如燕,連片衣角都沒有讓他們碰到。”
“有趣。”
而被半場人追着跑的渌真,此時也有些叫苦不疊,她真想嚷嚷出來,要面前的大哥大姐們別那麽死心眼。只因《圖鑒》上說她好對付,便照本宣科,專找她開刀。就沒發現那些不追着自己跑的修士中,已經有被長老們看中帶走了的人嗎?
忍無可忍,渌真住步回身,立定了冷靜看向人群。
原本追着她跑來跑去的人群被此時渌真的氣場所震懾,也都紛紛放緩了步伐。
可後邊的修士卻并沒有發現前邊的人已經停步,仍然兀自快跑着,一不留神撞到了前人後背,而身後人又撞到了這一批的後背,如此浩浩湯湯,此起彼伏。人流如記憶中的洪水驚濤,勾起了渌真不甚愉快的回憶。
她捏了捏眉心,嘆道:“總是追着我跑,也不是個事兒,先消停一會兒吧。”
人群裏突然傳來撲哧一笑:“好大的口氣!”
笑聲如同波浪綿延,漸漸整個隊伍都竊竊笑了起來。
“我都說了,別——吵——啦!!!”
渌真本能地厭惡着洪水,以及眼前這像洪水一樣的人群。他們的笑聲送入耳中,讓她仿佛聽見了十萬年前,邑蛇在與她同歸于盡時,吐着信子的陰笑。
它那時說了些什麽?
似乎是說,愚蠢的修士,我一定會……
當時的渌真被它的蛇身擠得窒息又絕望,根本聽不清它說的話,只是對邑蛇脫逃的恐懼令她奮不顧身,繼續将劍意插進它七寸更深處。
而那些瀕死的痛苦,她不願再體驗第二次,哪怕目前還什麽都沒有發生。
渌真定定然舉劍,經脈間金光一閃,靈力從丹田喚醒,被送入腕間,繼而又至劍柄和劍身。
木劍雖不比勾琅鋒利又強韌,卻有一點好處。它是完整的一把劍,可以将所有的劍意凝在劍尖。
渌真久違地感受着自己的劍氣凝成極薄一片,像放射着寒芒的星子,在劍尖熠熠生輝。
她突而想起此輪小試的要求:用上古諸神的招式。
劍氣一滞,渌真停下來思索了一瞬。
她缺席了上古諸神術法課,不知道要求裏說的是該用哪些,只好從記憶裏随手尋摸一個能應對面前這等景象的招式。
靈力在劍尖小小炸開,光芒微斂,轉瞬化作拖着長尾的流星。
劍氣一掃,蠢蠢欲動的人群被沖擊力所震開,而後渌真将腕一勾,挽劍回環,把參差不齊的人群蕩平。
對面的外門弟子們,則随着渌真的劍氣,一時卷向此方,一時又被推向邊際,渾似被裝在魚簍中擠密的尾尾細魚,随着主人的手勢而被迫流動。哪裏還記得自己一開始是追逐着渌真的人,此刻分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最終被渌真整整齊齊地掃下了臺。
霎那間仿佛煙消雲散、萬馬齊喑,原本的嘈雜之聲蕩然無存。
渌真獨立于比試平臺之上,周圍一片空蕩蕩的。
被掃下臺的弟子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倒吸了一口涼氣。而十裏外,山峰上的諸位長老,也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沒看錯吧,那個被追着跑的弟子,他方才……用的那是什麽?”
一個長老震驚得連喝三杯靈茶壓下不平靜的心,才搖首感嘆道:“他使出了離章神君的‘海晏河清’!數萬年來,除了神君本人以外,從未有第二人使出過這一招。”
海晏河清劍式,乃離章的成名絕招。據說當年他橫空出世,靠的便是這一手蕩平妖孽的劍術,從妖山妖海之中,生生推出一條血路,直殺向邑蛇之後第二位妖王的首級。
至此,一戰成名。
而之後不論情況多麽危急,一旦離章祭出“海晏河清”,衆人便如吞下了定心丸一般,知道大局已定,修真界勝券在握。
後來有許多人都嘗試過,想要複刻離章神君的這一招,而不論他們怎樣努力,所得的效果卻不及當年神君的十分之一。
因此,後人都只能從史冊記載中窺得此招的淩厲之處。現世中沒有人真正見過,何謂“海晏河清”。
這是離章神君飛升後數萬年來,此招第一次重現。
若是渌真聽到了他們的心裏話,肯定又要往心中的記仇簿子上記上離章一筆私吞之罪。這是當年她和他針對妖亂共同想出的招式,何以就成了離章所獨有?
出題長老猛然起身,目光和祁寧寧拿到《司柘生平錄》時一模一樣,這是一種如獲至寶的眼神。
“這名弟子,我要了!”
“且慢!”問不知叫停,道,“老夫的題已然上場,琴微道君,且不必這麽着急。先看看那弟子如何解這一題再說。”
被叫做琴微道君的,正是祁寧寧的師父,她看起來十分年輕,受資歷所限,極為不滿地向問不知飛去一個眼刀,哼聲坐下。
而此時的比試場上,一條青色巨蟒從天而降,吐着鮮紅的信子,蜿蜒爬向場上唯一的弟子,渌真。
作者有話要說:
争取十二點把二更寫出來!沒有的話大家也不用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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