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可他連最後一滴血都留給了固嚴氏, 如果他還活着,你又要他怎麽辦呢?”
渌真低着頭,輕聲說道:“要連骨頭和肉, 都一塊兒嚼送給族人嗎?”
看過了義均經歷的故事,她實在為他感到不值得, 義均傾盡全力守護的族人,最終是将他送上為人所不齒的“邪魔外道”的劊子手。而哪怕他神智不再,身為妖物, 還依舊守護着他心心念念的族人。
可這世間哪有什麽值不值得可言,只有甘不甘願。
她自己和邑蛇同歸于盡之時,也從未想過要蒼生因此而記住她的什麽好處,享受萬人的景仰。
只是覺得應當這樣做, 便做了。
總有些職責,是她們這些人生來不可抗拒的命運。
她為義均不值, 但她深深理解義均。
“渌真道友,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
嚴歸典有一瞬的張皇,也不禁在心中暗暗唾棄自己。是啊,義均前輩已經為他們做過這麽多了, 而他還想着敲骨吸髓, 如此卑劣。
渌真朝他擠擠眼,權當是笑了, 只是臉上一點笑意也無:“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手撐着,從廢墟上一躍而下, 又拍了拍掌心沾染上的塵土。
這兒的一切仍然保持着嚴歸典當年離開的模樣, 只是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固嚴氏數萬年來一直與世隔絕,幾乎被修真界所忽視, 這也許正是義均想要的。
因此,縱然後來瘴氣散去,奢比屍神不知所蹤,也依舊無人踏進這片神秘又古老的邊陲族地。
如果沒有固嚴氏與外界的往來,從而招惹來歹徒,或許他們還能偏安一隅,傳承很久很久。
這是義均早在十萬年前,便為固嚴後人規劃好的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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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思慮得太周全,也導致固嚴氏數萬年間,再未出過像他一樣的英豪。都不過安逸于司柘金丹的餘蔭,躺在先人築就的靈脈之上,不思進取。
即便沒有數十年前那夥人的出現,渌真相信,固嚴氏也茍延殘喘不了太久。他們今日的下場,早已在許久之前,那個為首少年反手抽出箭囊中最鋒利的一支箭時,便已然注定。
但那一天,流血的只有義均。
一個傳承數萬年的氏族,最終凋敝到僅剩數十人的境地,這是當前所有舊氏族共同面臨的窘境。
他們不是已經覆滅,就是走上正在覆滅的道路,成為下一個固嚴。
據嚴歸典說,當年那夥賊人,不過是數個散修糾集成團體,專找此等沒落氏族下手。可他們族中,連一個金丹修士都沒有,面對這類殺人成性的歹徒,根本沒有一抗之力。
那一日,逃課的小歸典縮在一顆青石背後,大半個身子都埋在泥潭中,眼睜睜看着他們殺死了族甫和一衆族人,奪走了族中法器,将年幼的固嚴族人挑挑揀揀,生的周正些的便帶走,不服管教或資質較差的,則當場殺死。
最後又一把火,将固嚴氏燒了個幹幹淨淨。
十萬年前,幽吳氏放了把火,逼得義均帶着族人遷徙至此。
十萬年後,又是同樣的一把火,固嚴氏的傳承徹底中斷。
“你是說,他們只奪了法器,而典籍書冊之類,一個不取?”渌真眸光微閃,意識到或許有什麽被他們所忽略了。
“是的,因現下的修士多認為,氏族傳承已不适應于當今的修煉方式,形同雞肋,所以找都未曾找過。”
渌真想起了幻境之中,少俞将司柘的生前事跡編纂成冊,放在了族廟之中。和一般的典籍不同,少俞的修為定然遠遠超過那些散修,他們一把凡火,能燒掉草木和普通的紙張,卻不可能将她的親筆燒為灰燼。
渌真為自己這個發現而興奮,臉頰紅撲撲地,催促嚴歸典道:“你們族廟在哪兒?我們去看看。”
嚴歸典面上露出遲疑之色:“族廟……就在我們腳下。”
渌真低頭看了眼,腳下是燒得烏黑的斷壁殘垣。
……
他們開始挖掘族廟,不得不說,渌真再一次感受到了李夷江的靠譜。
這位少俠保持了他一貫寡言少語的優良傳統,先前剛碰上他時,渌真只覺得日日對着這副木頭雕刻似的一成不變的臉有些無聊。
但時至今日,她一不小心将自己的老底都掀給了他看,此人卻依舊維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嚴歸典的反應不大,是因為這一切和他自身息息相關,他心中掀起的驚濤駭浪來于自己的身世,僅留一個小小波瀾給渌真。
可是李夷江作為被渌真欺騙了身世的“苦主”,此刻不該問的絕不多問,該幫忙時全力以赴,事必躬親,真是居家旅行必備好物。
譬如此刻,他一身月白長袍不染塵埃,卻将廣袖半挽,彎下身來和她一道在廢墟裏翻翻撿撿。
周圍被一場大火燎得黑魆魆的,愈發襯得李夷江面如冠玉。
他動作很快,不一會兒便收拾出了大半的空地,渌真索性坐下來歇息了一會兒,托着腮看李夷江幹活。
他像一塊藍瑩瑩的水玉,出門在外仍然恪守師父的規定,把抹額規整地勒在眉頭。如果說初見之時的李夷江,恍若天際高嶺千秋雪,那麽現在的他,就是被積雪乍融,涓涓流淌于山澗中的清溪。
他依舊和曾經的桓越十分相似,但她已經不會再分不清這兩人了。
好想掬一捧清溪水來飲啊!
心底莫名冒出了這麽一句聲音,将渌真自己也吓了一跳。但吓過之後,她卻覺得這句話說得十分在理。
倘使說,鹿飲寒澗是鹿的天性,她又何必拘着自己不去喝面前這一條小溪裏的水呢?
僅僅因為第一次喝到了臭水溝,便懷疑世上所有的溪水都是那股味道,實在是愚蠢之至。
闖過了問道幻境的渌真,頗覺自己的思路都變得清晰了許多。
她為何要因李夷江同桓越的那一點兒相似,便如驚弓之鳥?或許李夷江同桓越不是相似,只是因為他們恰好都長成了自己喜歡的模樣,又恰好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托腮的渌真悄悄藏起唇畔的笑意,她想,自己做出了一個很好的決定。
她要掬一捧清溪來嘗嘗。
被這麽長久地注視着,李夷江自然也發現了不對勁,他有意控制自己不去注意渌真的目光,卻耐不住耳根和臉頰處一點一點開始發熱。
“找到了!”
嚴歸典在另一個角上,高興地撥開一塊黑磚,呼喚他們。
兩人忙放下手上的事情,跑去那邊查看。
是少俞的筆跡。
大抵是因為固嚴氏族人覺得少俞留下的東西不祥,又不敢輕易動它們,只能粗粗一收拾,把它們藏在了族廟的最裏頭。
一同被收起來的,竟然還有司柘的那枚金丹。
義均為這枚金丹精挑細選了最佳的方位,用諸般法器鎮守,以令族地的每一處都能受到金丹的澤被。卻沒想到,他們留下的這些東西,都被族人破壞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這枚金丹此刻顏色依舊璀璨,并未因供給靈氣,而受到多少損害。
因為固嚴氏族人根本沒有用到它!
嚴歸典臉色一白,浮現出痛苦和後悔的神色。難怪他們氏族數萬年來都沒有出過哪怕一位傑出的修士,因為他們将義均辛辛苦苦打造的鐘靈毓秀風水寶地,給破壞了個幹淨。
渌真卻忍不住想要嗤笑出聲了。
她打開盛放這些東西的箱子,先拿起了書冊看,少俞極為細心,将司柘曾除過的妖魔都記錄在此,旁征博引,只消同別的史書一對照,便可證明這些記錄完全屬實。
其中不少事件裏還有渌真的身影,此刻回想起那些事情,似乎都歷歷在目。
只有一點,那千鬼陣的來龍去脈,她并未寫明白。可見連少俞對此事都不甚了解。
在翻閱的過程裏,一個想法在渌真心中漸漸成形,她要用這些記錄,為司柘洗刷“惡神”的冤名。
因她想得入神,也便沒有注意,箱子中那枚承載着司柘一身修為的金丹,正徐徐升起,向她飄來。
李夷江早就注意到了這枚金丹的不對勁,他将劍一抽,橫劍擋于渌真身前。
那金丹卻仿佛很看不慣他似的,幹脆硬生生撞在他身上,把李夷江震離渌真。而後以迅雷之勢,沒入渌真丹田。
渌真:???發生什麽事了!
這枚金丹進入了她丹田後,迅速與她體內的靈力融為同脈同源的模樣,令她想要驅趕出去都不行。
倒是很有當年司柘在他面前耍賴皮的風範。
她經脈不廣,尚未無法将這顆承載着司柘修為的金丹煉為己用,否則有爆體之危險。金丹也不強行讓她吸收,反而在丹田裏擇了一個角落,伏下來休息。
這讓渌真想到了有些修士飼養的靈寵,其中有一種靈犬,在剛到新家時,便是這副模樣。生怕被新主人拒絕,拼命表現出自己的乖巧可愛。
嚴歸典見了,猜測道:“或許是因為司柘前輩和渌真道友是舊相識,所以願為渌真所用?”
“舊相識”三字讓李夷江眉頭一熱,他面容未改,沉聲:“大概是因為你背着勾琅劍,而白琅石又嵌回了劍上,致使此丹把你當成了舊主吧。
渌真點點頭,對于李夷江的這種說法更為信服。
可連李夷江自己,都不相信這個說法。換過劍靈後的勾琅劍,和先前的氣息早不相同,一枚金丹,不可能憑此認主。
除非這枚金丹的原主,本來就對渌真抱有極大的保護和奉獻欲,才能讓他死後留下的金丹,依舊憑借着本能,不顧一切地奔向渌真。
方才被金丹擠開的一瞬,他分明感受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敵意。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但是,我們的司柘小可愛還是死得透透的不會複活了哦。
(打上面這段話時發現司柘諧音死者,我取的什麽破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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