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陡然得了這顆含蘊着司柘數百年修為的金丹, 渌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吐出來是行不通的了,但任由這麽一個龐然大物坐落在自己丹田之中,也非長久之計。
蜃珠顯而易見的暗淡了下來, 昭示着此珠內所包含的蜃景已經盡數投映,并沒有第四個場景可供他們追尋。
而梧鐘道君曾經提到過, 少俞在數萬年前留書一封,離開了游嶂谷,嚴歸典亦指出義均化作的奢比屍神早已不在固嚴氏族地外游蕩。
她對于少俞義均二人現狀如何, 始終還抱有一線希望。渌真固執地相信着,或許現在的他們正在某個地方不問世事地生活着,像普通的凡人夫婦一樣,炊黍食粟, 漁畋耕稼。少俞早在很久之前,便提起過對這種田園生活的向往。
渌真私心希望着, 她能夠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們倆為這個修真界已然付出了太多太多。
但這畢竟只是一個美好的期許,其後究竟又發生了什麽事, 她現在不得而知。
逗留無益,她決定徑直回宗。找一處安靜之地想辦法将這枚金丹或催出身體,或煉化為己用。
渌真擡起頭來, 問嚴歸典欲作何打算, 他環視了周圍一圈,沉默了片刻, 道:“我也歸宗。”
嚴歸典深知,單憑自己現在的修為, 想要振興氏族, 簡直是無稽之談。
他能夠做的,就是像從前一樣, 在宗門之中好好修煉,提升自己。相信終有一日,他也能成為像義均前輩那樣,能夠獨當一面的大英雄。
他要讓固嚴氏族重新展露在世人眼前。
渌真拍了拍他的肩膀,對嚴歸典的志向表示肯定。
“那你呢?小木頭。”
話說出口,渌真突而覺得有些對不住李夷江。此番下山雖說純屬他自願,可一路上她和嚴歸典都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唯有李夷江,光出了苦力,卻一無所獲,甚至還倒貼了靈石給她。
渌真不無戚戚然地想,還好他是碰上了自己,若是碰上再缺德些的修士,李夷江可能連最後一塊靈石都要被人诓走。
Advertisement
她這麽想,也就這麽說了。
李夷江不置可否,卻在心底默默搖頭。
他此番并非一無所獲,甚至可以說,他十分慶幸當初的自己做出了要同他們一起下山的決定。
若不是這樣,他怎能看見那些渌真一直不願告訴他的事情。
即便這些故事讓他明白,自己和渌真之間遠隔了時間的天塹,而她的心中早在他到來之前,便有了所屬。
可比起做一名混沌的無知者,他更寧願清醒地痛苦着。
“走罷,回宗。”
沉默了一會兒,或許是渌真看他的目光過于炯炯有神,他又道:“你不必如此看我。”
……
歸宗路上,渌真只覺時不我待,抓緊時間将她的導靈之術傾囊相授,嚴歸典如饑似渴地學習着,而一旁的李夷江也認真聆聽。
越聽下去,他越心驚。
李夷江自己是單炁修士,用不上這等修煉方式,但不代表他看不出此術的價值。
她尚且低階之時,便能鑽研出全新的運用靈氣之法。假以時日,渌真單憑這導靈之術,都足以開宗立派,如果她想要重振昔日氏族的榮光,同樣可以做到。
她并非池中物。
若非十萬年前,她還在太年輕的時候便死去了,或許如今那如雷貫耳的“神君”之名,就要換個人來當了。
而他,不過是一名十萬年後仰望着她的後人,一如他們阖宗對離章神君的仰望般。
李夷江眼神微暗,将自己本便繁重的修煉日程,又添上了幾筆。
他們甫一歸宗,李夷江便被大發雷霆的問不知叫了回去,嚴歸典新學了導靈之術,自然也忙不疊回房複習修煉,愈發努力。
渌真送別了這兩人,掂了掂手中從固嚴氏族廟裏取出的東西,腳尖一拐,向鴻蒙學社走去。
比起煉化金丹,她現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麽?!這麽珍貴的資料,你都要送給我嗎?”
祁寧寧如獲至寶地捧着幾卷書冊,正是少俞所撰寫的司柘生平錄,久浸此道的祁寧寧自然一眼便看出來了這些書的珍貴之處。
她愛不釋手地反複摩挲着書冊的封面,一時半會兒甚至舍不得打開內頁來看。
渌真作出這個決定,也很下了一番思量的工夫。
她早将書中所記諸事翻來覆去,記了個滾瓜爛熟,但她并非專研此事之人,縱然得到了這些記錄,也無法向世人證明真假。
可祁寧寧不一樣,她讀過幾乎所有上古諸神的正史野史乃至花邊新聞,神念一動,即可從腦中摘取出相關史料,以佐證真假。
何況,她已決定要煉化金丹,閉關在即,沒有更多時間。
如果可以,她本也想親手和祁寧寧一道兒梳理出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還司柘一個清白。但那枚承載着修為的金丹在她丹田內不複平靜,像極了靈犬在熟悉了環境之後,開始試探性地突破邊界。
而通常來說,靈犬做完這一切後,它的下一步一般是……撕家。
渌真拍了拍祁寧寧的手,笑道:“那是自然,我還會騙你不成?”
“不過,”她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這其中恐怕有動搖你從前對某些事認知的記錄,你看了可不許生氣!畢竟這是我此番下山歷練,好不容易才取得的記錄,如今送你了,一定要對它負責哦。”
“你說得這是什麽話?”祁寧寧豎起眉,老大不樂意地将書冊往她手邊一推,“我們研究修真界史的修士,最忌諱的便是固執己見,墨守成規。須知有時只是一個新鮮史料的出現,便能推翻向前所有的定論,我怎麽會是你說的這種人?”
“渌真師妹,你倘是這樣懷疑我,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給我好了。”
渌真确實不知道這一點,被祁寧寧說得好一陣面紅耳赤,連連認錯:“好師姐,都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不要同我計較!我發誓,絕不再質疑你在修真史上的素養。”
祁寧寧這才滿意地點點頭,翻開第一本,道:“你方才說,會動搖我的認知,是何意?”
渌真熟練地把書冊翻到末尾,記錄十萬年前妖亂的那一頁。
也就是妖王邑蛇所引起的那一場人妖大戰,它們将整個人間和修真界攪動得如同煉獄。
在八百名年輕修士列陣于緝水泮之前的許多年,修真界一直在和大大小小的妖怪們纏鬥着。
而那一次布陣,則已經是屬于妖亂後期的決勝戰了。
妖王邑蛇的死,将戰局徹底扭轉,勝利的曙光來到了修士這一邊。
但在此之前,修士們并不是每次都會勝利,甚而有些氏族被打得連吃敗仗。
但其中一定沒有兌傩氏的身影,因為他們有着天生的戰神,司柘。
司柘憑借自己的骁勇善戰,一度平定了不少妖亂,而并未見諸史端。
後人往往将這些戰役的勝利歸功于離章神君,盡管那時的離章尚名桓越,還未闖出什麽名頭,但他狂熱的擁護者不在乎這些細節上的錯漏之處。
他們說:潛龍在淵之時,便已然顯現出騰飛之貌,只是時人不識真龍,致使明珠蒙塵。
渌真不可否認,那時的他們作為最年輕一代的修士,總得不到那些迂腐的氏族老人認可,便卯足了勁兒要做出成就來。
在平定妖亂的過程裏,她、桓越、司柘、少俞、義均、朱翾、常儀,除桓越和朱翾外,分別代表着自己的氏族,漸漸成為了牢不可破的七人小隊。可以說,每一次妖亂都或多或少有他們這些人的身影。
可後人堂而皇之地,将這些都歸給了離章,順帶又勻了一點給常儀。其他人,統統被有意無意地忽視了。
“這上邊的意思是說,惡神司柘,也曾是個行俠仗義的大善人?”
祁寧寧杏目微眯,由來便帶了幾分狐疑的口吻。
“不,不是也曾。而是司柘一直是個行俠仗義、懲惡揚善之人。”
司柘的修為在當年并不算低,在他挑戰離章之時,幾乎已無敵手,只險險居于離章之下。之後不久,離章便飛升成神,這足以說明司柘距離成神也不過一步之遙。
他勾琅一劍斬五峰的傳說,至今還偶爾在修士口中流傳,只是每當他們提及時,總是帶着一絲敬仰和恐懼。
因此他縱然被污名,也是稱為“惡神”,而非惡人、惡魔或惡鬼。
單憑這些事跡,并不足以讓祁寧寧內心對離章神君的信仰坍塌哪怕一角。畢竟縱然妖亂的功勞不屬于神君,可他本來成名也不是靠這些小小妖亂。
他是在邑蛇死去之後才橫空出世的天才,與他真正的功績比起來,這點兒妖亂不過是錦上添花。
只是她作為離章神君的忠實擁趸,不得不承認,此刻有些小器得連這一點兒“添花”也不大願意分出去。
但她早在渌真面前誇口下了“專業素養”,自然也不會打自己的臉。
她收下書冊,面容凝重,颔首道:“渌真師妹,我一定會好好研究這些記錄的,你放心好了。”
渌真看出了她的糾結,并不以為忤,這點兒私心乃是人之常情,比起她對離章的擁戴,渌真更相信她的為人。
她站起來,深深向祁寧寧作了一個長揖:“師姐,我行将閉關,一年半載內恐不會出,這件事于我很重要,就拜托你了。”
“說哪裏的話,這也是我自己喜歡的事業呀!”祁寧寧提到自己的興趣所在,興致又昂揚了起來。
她忙扶起渌真,樂呵呵地同她說,也就是這時祁寧寧才注意到,昔日被她懷疑連築基都是難事的五炁師妹,此時竟然成了與自己同階的金丹修士。
祁寧寧驚訝得把雙眼瞪得像一對棗核兒,閉了又睜開,沒錯,還真是屬于金丹修士的靈力波動氛圍。
她使勁摟了一把渌真,可并不是為她高興,而有些擔憂地說道:“師妹,五炁修士,最重要的可是根基!你可千萬莫走了什麽邪徑兒呀!”
渌真失笑,曉得祁寧寧定然以為她修煉心切,用了什麽旁門左道的法子,唯恐傷了根本。
這讓她心頭一暖,吸了吸鼻子:“謝謝師姐,不過,我暫時無礙,只是需要閉關以調息。”
“好罷,你這麽說我就安心了。你做事向來有分寸,我放心的。”和渌真相處也有了一陣子,這個師妹性情活潑,但沉下心來做事之時,卻比誰都認真。
祁寧寧摸了摸她軟乎乎的發旋兒,起身把渌真送至門外。
作者有話要說:
看我标題就知道,九點整或者十點還有二更!(明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