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噓——”看出來兩人此時注意力都轉到了自己身上, 渌真搶在他們開口之前說,“我的身份其實十分簡單,不值一提。而至于為何複活這一點, 連我自己恐怕也說不清楚,現在并沒有多少研究的餘地。因此我覺得, 我們目下的重點,應當是讨論如何通過蜃珠提供的線索,繼續順藤摸瓜, 是不是?”
她早俨然成了三人團隊的主心骨,李夷江此番前來,本就是只擔當護法的身份,而在嚴歸典眼中, 自然也是自己氏族之事更為緊要。沒有人對她的話提出異議。
渌真轉過頭來,同嚴歸典講話:“剛剛那便是固嚴義均了, 你也看到了,他修為并不差, 卻也不曉得為什麽,連你這個直系後人,都沒聽過他的名字。”
渌真說這些話的時候, 語氣裏滿是嘆惋和悲涼。
嚴歸典正望着義均消失的地方出神。
他當然看見了, 曾經的固嚴氏修士是何等的英勇。即便最後敗于離章神君之手,也不會有損他的形象。
畢竟離章神君在漫長的信仰強化裏, 早已成為了不敗的代表。
何況就憑方才神君的表現,怎麽看, 都是義均一方更為正義, 這又愈發激起了他內心的自豪。
從他踏入修仙之路第一天起,心心念念的都是重振氏族往日榮光。但他根基淺薄, 見識不廣,只能像無頭蒼蠅般獨自闖蕩。
而義均則以他的身體力行,為嚴歸典指明了努力的方向。
他,固嚴氏歸典,也想要成為固嚴氏義均這等的英雄。
“從他們方才的對話中看,下一步或許要去固嚴氏所在地。”在親眼看見了三個舊友反目成仇的景象後,渌真不僅沒有沉湎于情緒之中,反而愈發冷靜地抽離出來,絲毫沒有受到影響般進行思索推測。
她的表現并不尋常,李夷江沒有打斷渌真的思考,但始終憂心忡忡。渌真最是重情重義之人,但凡她此刻表現出一點兒不快,都會不那麽怪異。
但沒有,一點兒也沒有,她凝神斂容,正沉着地同嚴歸典探讨下一步如何做。
“我們族地在最西方,與觀鷺浦剛巧遠遠相對,路上恐怕只能借助神行陸舟了。”
“不對,”渌真又緩緩地皺起眉來,“我記得固嚴氏同樣傍緝水而居,而緝水在大陸正中,就算滄海桑田變化,也都不至于便移去了最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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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自我有記憶以來,直到我族罹難,都是在那兒……”
“你也說了,是你有記憶以來。”渌真眯了眯眼,發現不對勁,“而十萬年前,你可尚未出生。”
她笑着挑了挑眉:“還是跟着我,讓姑祖奶奶帶你去固嚴氏原本的所在地吧。”
在兩人面前坦承了身份後,渌真如竦身一搖,抖落枷鎖,輕松了許多。甚至因着義均這層關系,隐隐以嚴歸典長輩自居。
這讓嚴歸典啼笑皆非,就算渌真所說的身世為真,可要他看着眼前這個比自己還小上一些的少女自稱姑祖奶奶,也足夠驚悚。
此時天色已晚,三人席地而坐,點燃篝火,打算原地将就休息一夜後再出發。
嚴歸典心心念念着義均這名祖先,又将蜃珠拿走,在一旁反複放映重看。
渌真和李夷江抱膝對着篝火,一言不發。
三人均未至辟谷期,此時早已饑腸辘辘。好在下午時捉了只白鷺,李夷江靈力稍轉,白鷺便被處理得幹幹淨淨,他用樹枝叉着鷺肉,支在火上烘烤。
他攢了有許多話在心頭,想要問渌真,卻不知該以何等身份和立場問出那些話。
斟酌良久,終于借着鷺肉烤好的機會,将肉串遞給渌真,正欲開口,卻發現渌真狀态不對。
她面色有不正常的潮紅,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滑落,雙眼緊閉,仿佛體內正艱難地抵抗着什麽折磨。
李夷江見狀,立刻将方才準備好的話都抛諸腦後,匆忙扶過渌真的肩膀,在她額上一探,溫度燙得驚人。
可修士少有風邪入體的時候,等閑頭疼腦熱不可能出現。
他略思即知,此等情況,必定是因她內府靈臺受刺激而紊亂,神識沖突,因而高熱不散。
方才她所表現出的淡然和不在意,果然并非內心真實的想法。
若不能立刻喚醒渌真,恐有性命之憂,李夷江情急之下,将靈力注入了渌真的識海之中。
而此時的渌真,正是陷入了自己為自己編織的夢魇裏。
這是她蘇醒後第一次夢見舊人。
她看見方才還在同她契闊談天,眉目平靜的桓越,轉眼便溢出魔氣,變成煞神離章。他提着劍,一步一步,毀滅了庭尾氏族,又劈開勾琅劍身,一一将司柘、義均、少俞等人斬于劍下。
而他殺人的武器,一時是錯梁劍,一時是青彌劍,到最後雙劍合一,成了長清劍!
不住變幻的景象讓渌真茫然若迷,她眼睜睜看見自己的劍捅進了司柘的身體:“不要!!!”
可她幫不上任何忙,只能無力地看着司柘失去氣息,終于恸哭出:“是我害了你,司柘,是我害了你!!”
可是離章沒有給她喘息的機會,在殺去了所有人後,最後來到了她的面前。
他偏頭定定看着渌真,話音無限溫柔又冰涼:“真真,你是我的道。”
“……因此唯有殺了你,我才能證得大道。”
“桓越!你醒醒,你別變成這樣!”
渌真面上淚痕縱橫,她汪着紅腫的眼,想要呼喚桓越,告訴他這不是她想要的,他做錯了。
但桓越對她的話恍若未聞,他高舉長劍:“叫我離章。”
渌真喃喃:“離章?”
這一句話提醒了她,這一切不過是夢境,她突然平靜了下來,輕笑:“離章神君,你憑什麽認為,一切都要以你的尺度來衡量?”
從一開始,她就走進了誤區。對于離章,一味地制止他、勸阻他,都無濟于事,反而将自己帶入了他的“道”之中。
修士在自己的“道”裏,是無敵的。
渌真要做的,是将自己的“道”甩在他臉上,主宰屬于自己的夢境。
她擡手,熟悉的青彌劍便回到了掌心中,離章失去了武器,也便失去了威懾力。
恰此機會,渌真舉劍豎劈。
眼前的離章身影訇然而散,化作無盡虛空。
而青彌劍也随之消失,像當年在緝水之上時一樣,一點點消散,化為齑粉,散在芸芸衆生的頭頂。
但渌真此次卻不再因失去武器而失措,從她拿回夢境主宰權的一刻開始,凡她所想,皆可為兵。
與此同時,一道淺藍的靈力光柱潛入了夢境中,将周圍的灰暗驅散,露出了日麗天光。
還未等渌真弄清楚情況,這道光柱終于發現了她,而後像找到了目标一般直奔她而來。此時的渌真不過是一個靈體,在觸碰到光柱時,身體一震,産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
渌真:?!
這種感覺并不難受,但她直覺不妥,揮手将光柱趕出了自己識海。
李夷江好不容易在識海中找到了陷入困境的渌真,他正待拉她出此處,卻驟然靈力受阻,連帶着自己也被震了出來。
此時渌真睜開了眼,看見近在咫尺的李夷江,兩人四目相對,她忙不疊坐直了身子,哼:“流氓!”
李夷江不解其意。
但他很快又想到了,方才渌真在沉睡之時,檀口啓啓合合,他湊近了一聽,才聞得她說的是:“桓越……離章……”
李夷江臉色霎時變得晦暗,原來如此,他明白了。
少年将剛剛未曾說出口的話埋進了肚子裏。
他将烤好的鷺肉遞給渌真,一不吭地繼續準備食物。
方才在蜃景中看到離章神君,那種熟悉的感覺重新席卷而來,就像他剛從記憶幻境中脫身時,對于重瀾劍君的觀感。
蘇醒後,曾身臨其境的一切經歷迅速褪色,對他們而言,發生在幻境裏的事情就像是從旁人那兒聽來的故事一樣。雖然個中細節纖毫畢露,但終歸只是蒼白的敘述,沒有投入自己的感情。
重瀾劍君和枕華胥夫人因種種誤解而錯過,抱憾終身,他相信自己和渌真不會重蹈覆轍。
可有一處疑點,他始終耿耿于懷。
渌真為何會出現在重瀾劍君的夢魇裏,并掉入洪水之中。
剛剛蜃景中人的談話已印證了那人正是渌真,可她與重瀾劍君之間相隔了九萬年。
他相信這一切不會無緣無故發生,世間哪有這等巧合剛好讓他們遇上?
但背後的邏輯因果,他始終沒能想明白。
不論如何,他現在明白了一點,渌真有了心上人,而那人不是他。
一夜無言。
……
翌日清晨,按計劃出發,三人至神行陸舟途經站點時,發現這兒比起昨日多了一人。
此人鬥笠歪戴,露出整張臉來,無所謂地往湖中撒着魚食,又将魚竿甩下,靜坐垂釣。
渌真認出了他。
“健談兄!”
健談兄聞轉頭,形貌将渌真吓了一跳。
不過大半年不見,他竟頹唐至此,一副形銷骨立模樣。
健談兄卻不認得他們了,不過無妨于他立刻将魚竿一丢,熱絡地加入談話之中。
“可算讓我見着活人了!三位道友,你們來這兒做什麽呢?哎,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只有被放逐之人會來吧。”
話音剛落,一只白鷺翩然從頭頂掠過,吧唧一,掉下一團不明物體,恰中健談兄頭頂。
而後白鷺又撲棱着翅膀,悠然遠去,徒留四人面面相觑。
健談兄嘆了口氣,縱身跳進河裏清洗自己。
洗着洗着,忽而又大哭起來。
陸舟還未來,三人也便站在幹岸上,聽完了健談兄這一番梨花帶雨的訴苦。
在他的自我介紹中,自己是逍遙宗修士,因觸犯宗規,被放逐至此。
作者有話要說:
又确認了一下,白鷺是國家保護動物,不能吃,我們就當這裏的白鷺是另外一個不相幹且種群數目巨大的品種。即便如此我還是要譴責主角的行為哈!不吃野味,從你我做起。
——
晚上十一點或許還有一更,如果沒有就說明……我鴿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