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朱翾好像此時才注意到了李夷江, 驚得一溜煙躍回劍柄,拿眼偷偷瞧他。
渌真扶着額,無奈地将自己打掃滿庭芳時是怎樣墜入地下, 又是怎樣遇上了枕華胥與朱翾的故事從頭至尾說了。
李夷江聽罷沉吟:“所以那日山腳崩塌,果然與你有關。”
渌真嗯了一聲, 心下一橫,緊緊閉眼,打算接受李夷江的責怪與怒火。只是, 如若要她交出朱翾,再被壓回衢清主山之下,那是斷然不可能的。
但李夷江卻意料之外的沒有以此為理由向她發難,反而重新提及幻境中的故事:“劍君将計就計, 卻未料枕華胥夫人把一切都當了真,或許她直到死前, 在衢清宗地下待了一萬年,也一直以為劍君不曾愛過她, 只是利用。”
大概是幻境中的共情遺韻未消,李夷江此時提起他們,口吻依舊悲涼。
渌真也被他引得有幾分感懷, 旋即注意到他話中所言的将計就計, 不由疑惑:“此話怎講?”
“重瀾劍君在很早便發現了,枕華胥的修煉之根, 并不在她的剪舌魚妖丹,而是流淌于體內中的某種血脈。因此, 他并未把她當成一個徹底的剪舌魚精, 所以最終毫不猶豫地選擇用剪舌魚族殺雞儆猴。”
“可是他沒想到,自己低估了枕華胥對族人的感情。”
朱翾不知所以, 卻也明了個七七八八,在她耳後扯着渌真的發尾,悄聲道:“真真、真真,我有話要對你說。”
她用僅二人能聽到的聲音,小聲分析着:“祖神造人之時,以自身骨血為供給,故世人均自诩為祖神分身後世。而你是半神之身,如果我沒有理解錯這個小修士的意思,他所說的枕華胥立身血脈,就是你的長胥神火。”
渌真神思微動,同樣低聲回道:“你的意思是,在數萬年間,她依賴我那一滴血生存,某種程度上,亦等同于我的分身?”
李夷江見她二人竊竊私語,大抵有什麽不足為外人道的話要說,索性背身過去。
朱翾點頭:“正是如此。”
渌真不禁有些悵然,原來在她“死亡”的十萬年間,還有偶然遺落的一滴血在世間某一處努力生存,為她感受着天地間的靈氣。
也難怪她墜入記憶中後,會成為枕華胥了,這很有可能并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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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夷江呢?他又緣何成為了重瀾劍君,也同樣不是巧合嗎?
一想起她和李夷江在幻境中用枕華胥與重瀾的身份相處的時日,渌真心底五味雜陳,看向李夷江的眼神也就難免有了些尴尬。
而枕華胥迷糊着化生,蒙昧着死去,終其一生都不曾有過真正的清明。
如今她知道了真相,是否也算是一種慰藉。
她總感覺血脈中有一處微微發燙,那也許是枕華胥永遠留在她體內的一部分。
在她們喁喁私語的同時,李夷江同樣在回憶幻境中的一切。
或許重瀾劍君的記憶久遠,已然扭曲,因而其中有多處并不尋常。
譬如枕華胥夫人,為何頻頻能穿過重瀾所設的禁制結界,須知她不過一低階靈物,而結界主人卻是合心大能。
說明哪怕在他們相熟之前,重瀾的靈力對她也是不設防的。可這實在沒有道理。
未及深思,他忽覺丹田處充盈而發脹,分明是境界行将突破的征兆!
或許是因為他入幻境之中,成了記憶的主人重瀾劍君的緣故,蘇醒後,幻境竟然自覺被他所吸收。
師父曾斷定他神魂不穩,境界愈上,突破時愈兇險。
而互行誓更是在此之上又平添了天雷,愈發增加了破境的難度。
也難怪師父會如此震怒了。
幻境吸收後,他的神魂得到鞏固,修為亦有所增加,體內磅礴的靈力不斷叫嚣着,渴望獲得更大的空間。
他再支撐不住,跌坐在地。
發出的聲響同樣驚動了渌真和朱翾。
渌真忙跑去他身旁,蹲下與李夷江視線相平,關切問道:“你要突破金丹期,結成元嬰啦?”
李夷江豆大的汗珠滾落,聞言只是勉強睜眼,微微颔首。
“可在鬼界之中,周遭并無充沛的仙靈氣,根無妨供給足夠你進階的靈氣。”渌真有些為他發愁,“要不你再忍忍,我扶你出去?”
朱翾翻了個白眼,随之飄來:“這也是能忍得的?”
她悠悠地飄了一圈:“不過,小修士,你該慶幸,還好有我在。”
李夷江專心致志同體內噴薄欲出的靈力相協調,無暇回她。
倒是渌真詫異地擡眉:“你?”
恕她直言,并沒有看出這個三寸丁有何特異功能,哪怕她曾是讓人聞風喪膽的鬼姑。
朱翾得意點頭:“不錯,正是我。你忘了我被這小修士的宗門束縛在山底下時,每日經受了什麽摧殘?”
渌真想起來了。
彼時,朱翾說:
——“縛靈球抑制了我全部的鬼靈力,一點一點抽出來轉化成仙靈氣。”
不同的是,當朱翾身處衢清宗時,周圍并無可供她吐納吸收的鬼靈氣,故而體內靈力只出不進,相當于無休止的損耗。
而此刻,她們所處之地,正是鬼界內。鬼靈氣不能為她和李夷江所用,卻最有益于朱翾。
縱然稀薄,可朱翾依舊能将它們轉化為仙靈氣,供給李夷江。
渌真從乾坤袋裏翻出了縛靈球,問道:“那你要鑽回這裏邊嗎?”
朱翾克制了自己想要再次翻白眼的沖動,她深深懷疑,自己這位好友的收回了在枕華胥體內待了十萬年的血滴後,智力是否也向枕華胥看齊。
“不必啦!”
她徐徐飄浮于空中,身後形成了一個漩渦,大肆地吸納着環境中的靈氣。經過她體內後,由雙手掌心推出,流經縛靈球,最終注入李夷江體內。
一直默默在努力的李夷江睜開眼,向朱翾勉強點頭,以示謝意。
有了外來靈氣作支撐,他終于一鼓作氣,突破了目前的困境。被壓抑着的靈力徹底沒了限制,毫無顧忌地沖刷着他的經脈。
靈力沖刷經脈的過程,有如撕裂身體之痛,但只有熬過去,才能擁有元嬰修士的體魄。
與此同時,滾滾雷雲亦應聲而至,李夷江的抹額被汗濡濕,現出眉間那一點朱紅。
渌真嘆了口氣,這卻是自己一時唐突的過錯了,她理應負責。
她毅然拔劍,半截勾琅顯現出幽幽冷光,白琅石流光溢彩,為勾琅加持着強度。
不料李夷江卻仿佛感知到了她的動作一般,猛然睜眼,焦急地想要制止她。
渌真明白他的意思,她乃築基修士,憑何與元嬰天雷相抗衡?
她輕輕搖頭,示意自有計較。
雷雲愈發低沉,在她們頭頂翻滾,與此昏暗的鬼界分外合襯。
俄而接連幾道天雷降下,直直劈向李夷江,渌真指尖微動,沒有擅作主張。
足足七七四十九道天雷,擊碎了李夷江的靈力屏障,打在他的脊背之上,最後幾道雷連擊下來,李夷江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搖搖欲墜。
四十九道雷劫過後,朱翾神情一松,正要松手,渌真卻制止了她。
還有一道天雷未應。
是來自互行誓的天雷。
李夷江幾乎已是強弩之末,這一道,該由她為他扛過去。
渌真将勾琅擲于空中,又以神火将它包裹,劫雲未散,最後一道天雷卻遲遲不至,她索性斥劍去引。
果然,天雷被長胥火所吸引,向勾琅而去。
李夷江因互行誓,骨血中融入了她的一滴長胥,此時反倒助了她一臂之力,讓她得以成功迷惑劫雲。
轟隆隆——
天雷劈向劍柄,引得白琅石一閃,勾琅受此雷雲的淬煉愈發堅韌。
長胥卻被打散,她也随之受到沖擊,連連後退。
正在此時,一道如水般寬厚溫沉的力量扶住了她的後仰之勢。再回神,腰間的力量卻化為了李夷江的手,将她穩穩抱住。
屬于元嬰修士的力量如春風拂面,瞬間療愈渌真方才所受的創傷。
他們保持着這個姿勢,渌真臉驀地一紅。
“咳咳咳……”朱翾尖聲細氣的咳嗽聲在身後響起,驚得渌真一骨碌從李夷江懷裏站好,又用手背偎了偎自己的的臉頰。
還好還好,不是很燙。
朱翾負着手,大搖大擺地飄過來。不知是不是渌真的錯覺,竟覺得她的身體似乎長大了些許,不再是三寸丁大小。
李夷江鄭重地抱劍行禮,對朱翾道謝。
朱翾擺擺手,道:“你也不用謝我啦,多虧有你,我才能順暢地将這兒的靈氣化為己用。”
在大部分鬼靈氣經她的身體轉化為仙靈力後,仍然有相當一部分留在了她的體內。
若是沒有李夷江在身後兜底,恐怕她還沒有這麽順利。
她又問渌真:“對了,我一醒來就看見真真你回了我老家,怎生都不同我講一聲。你們來這兒,是要做什麽?”
渌真無奈:我倒是想講,奈何您老太能睡了,足足沉睡了一路。
但她的疑問卻提醒了兩人一點,他們來西南煉鬼域,乃是為了罪孤水。
朱翾道:“罪孤河?這有何難,你們同我來就是了。”
在她的指引下,一行人很快至目的地。
鬼界內的光景同萬年前已截然不同,因此縱然兩人有過幻境中的經歷,也幾乎無法辨識出前路。
而待至罪孤河畔,更是令人大失所望。
哪還有水?連那十分之一的支流也不曾剩下。
入目是幹涸大地,罪孤河早已斷流數百年。
尋水小隊陷入了低谷,朱翾方才蘇醒,難得精力充沛,在空中來回飄蕩,感受着同又不同的西南煉鬼域。
她曾是此處的王。
好不容易找到的線索又斷了,但渌真靈光一閃,想起一人。
“你還記得吳辛斐嗎?就是那個綁架我們倆的人。”
“他既然能肆無忌憚地使用罪孤水來對付我,說明長幽宗必定存有大量的此水。”
作者有話要說:
淺嘗一下日六,晚上十點左右可能還有一更,如果十點半之前沒有發出來就不用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