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早知鬼界諸人不會輕易服我, 但我萬萬沒有想到,最終竟然是由你來做這件事。”重瀾劍君輕笑了一聲,像是在嘲諷自己的天真。
說完後, 又是一陣靜寂。他不習慣這樣沉默的枕華胥,在等待着她的解釋。
但枕華胥并無更多為自己辯解的言論可說, 她心甘情願認下一切罪行。
“哦,我忘了,你現在說不得話。”重瀾忽地意識到自己剛剛才下過禁言咒, 這一瞬因為自己的愚蠢而有些失态,聲線驟冷,“那就一直閉嘴吧,反正, 我也不想再聽你說什麽。”
重瀾此刻身上穿着和枕華胥相呼應的婚服,袍袖上繡着鴛鴦卧蓮圖。
而現在蓮花和鴛鴦一俱被濺上點點血跡, 水波紋成了血海的模樣。
他用紅綢束起的長發垂落在枕華胥的耳側,那沉沉如一汪海子的眼, 不知是被喜色還是血色染得赤紅,死死盯住了枕華胥,似是要将她今日可惡的樣子刻進骨血裏。
燈花突地爆開, 驚醒沉悶的房室。夜未央, 龍鳳燭尚且燃得熱烈。
枕華胥記不得這慘淡一夜該怎樣收場。
翌日醒來,她依然躺在新房之中, 沾了血的喜被早已被撤換,竹舍和先前一模一樣。
就像是什麽也不曾發生過。
她不曾用刀捅過重瀾, 不曾見到他一揮手便讓剪舌魚族人化為灰燼, 也不曾……着婚服嫁與他。
枕華胥想要出門,卻發現竹舍外多了幾層禁制。
她被重瀾軟禁在了這裏。
她忽而想起昨夜重瀾在她耳邊的低喃:“你好好呆在我身邊, 不要再同你的族人往來,才能留一條生路。”
枕華胥茫然地看向窗外竹林,竹子蒼翠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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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已經無法猜測到重瀾想做什麽了。
一個黑影突然從窗下冒出來,枕華胥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那名報信小鬼。
小鬼看起來十分急切的模樣:“華胥姑娘,你同劍君之間是怎麽一回事?劍君一早就放話說要整頓咱們西南煉鬼域,你們剪舌魚族首當其沖,獲了大罪,要滅滿族!”
“什麽?!”枕華胥被他帶來的消息驚得退了一步,急切地追問,“劍君他果真這麽說?那他現在又在哪裏?”
“他正例行巡邏,馬上就要去罪孤河了!”
渌真顧不得再回憶重瀾昨夜同她究竟說了什麽,當即往門外跑去。
不出所料,她被重重禁制擋了回來。因為她的強行撞擊,禁制的上靈力甚至微微波動,将周遭景象都扭曲,筆直的竹竿成了歪曲模樣。
重瀾防備她,這個禁制上設了最高級的靈力加持。
枕華胥阖上眼,告誡自己千萬莫急,仔細想想有什麽法子能解開這一道禁制。
既然那夜在重瀾劍君尚且不認識她的情況下,她依舊能闖入竹舍中,說明她與劍君的靈力必定有一脈是息息相關的。
雖然此時她依舊無法解釋,為何身為靈力低微妖族的她,卻能夠解開合心期修士的術法。但只要順着這個思路條分縷析,必定也能在此禁制上如法炮制。
枕華胥将手緩緩搭在禁制的靈力屏障之上,将自身靈力與之溝通。
果然,她體內有一小處地方開始變得灼熱,像是燃起了一簇火苗。她用靈力抵住此處,向前推進。很快,屏障被燒融出來一口洞,剛能容她出去。
按照往常的習慣,此時重瀾劍君一定還未至罪孤河,只要她抄近路,就一定能趕在他之前抵達。
她承認,族長和她肖想圖謀劍君的金丹,罪大惡極,死不足惜。可是罪孤河裏還有許多族人從未參與過此事,他們是無辜的,不該受此牽累。
當枕華胥趕到罪孤河時,她的小妹剛巧從河底游上來,翻身在幹岸上曬鬼界蒼白的太陽,僅有的兩條人腿在河面上一拍一拍地擊水玩。
看來消息還沒傳到這兒來。
魚小妹看見枕華胥,驚喜地迎上前:“阿姐,你怎麽來了。”又往後張望了一眼,“族長呢?不和你一道兒回來嗎?”
枕華胥盤旋在心頭的所有念頭,在看見自己的胞妹時發生了改變。
她想,自己做下那等大逆不道的事,一定是活不成了。此刻這條命都系于劍君之手,只待他何時變得不再耐煩,便能像殺死族長他們一樣,瞬間收割自己的性命。
既然總是要死的,她不如在死前再做些讓自己開心的事。
枕華胥的目光柔柔地落在了魚小妹身上。
她的阿妹,化生了出兩條人類的腿後,便再不得寸進。去到稍微離罪孤河遠一點兒的地方,都會被衆人投以異樣的目光。
久而久之,她便再也不願意離開罪孤河,情願永遠過着暗無天日的生活,只偶然游上來看一看日光。
這樣懵懂又單純的小妹,如今卻要受她牽連,平白蒙上無妄之災。
她想将自己的妖丹剜出來給她,有了這顆妖丹,也許小妹就能夠化生出完整的少女模樣,也就能在重瀾到來之前,逃出生天。
最重要的,也許她今後就可以擁有修煉更為精微術法的可能,最終能像昨晚的重瀾那樣,将族長留在體內的丹藥化成丹水。
這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彌補之法。
魚小妹見她一直不說話,又叫了一聲:“阿姐?”
枕華胥回過神來,緊緊攥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徑直向自己的丹田掏去,笑盈盈地說:“阿妹,想不想化生成完全的人?”
魚小妹面色大變:“阿姐,你這是在做什麽!”
她想掙脫枕華胥的控制,攔住她姐姐手上動作,卻奈何修為壓制,根本無法反抗。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枕華胥血淋淋地撕開自己的皮與肉,摳挖出妖丹。
“阿姐,你瘋了……”她被吓得失去了語言能力,只是不停地低聲絮絮,像自言自語,又像在勸誡枕華胥停下。
自己瘋了嗎?枕華胥不能确定。只是當小腹處極致的撕裂痛楚傳來時,她心底竟然詭異地擁有了一絲平靜。
昨夜重瀾所經歷的疼痛,是不是和她此刻差不多?也好,那就讓她也受一遭。
好像只有這麽做,才能稍微填平心中的一點兒愧疚。
妖丹被她果斷地取出來,瑩然泛着微綠,她拼命往魚小妹手裏塞。小妹卻哆哆嗦嗦地擺手推拒:“阿姐,你別這樣,你不能這樣。”
一陣跫音漸近,熟悉男聲在她身後響起,不複從前的溫潤。
“原來你不僅剖別人的丹時下手狠厲,就連對自己,也下得了手。”重瀾壓抑着怒意,咬緊了後槽牙冰冷地說道。
他擡袖,下一瞬,握着妖丹的枕華胥便落在了他身畔。
重瀾看着枕華胥這一副萬念俱灰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用靈力包裹着妖丹堵住枕華胥空洞洞的丹田,一手将她禁锢在懷中,另一只手揚起,射出無數道靈力的光束,盡數沒入罪孤河中。
片刻後,無數光束高高昂起,每一束的末端,都綁着一個剪舌魚族人。
魚小妹亦在此列。
枕華胥面色慘白,顫聲問道:“你……你要做什麽?”
重瀾嘴角彎出淺淡弧度:“自然是讓罪犯得到應有的懲罰。”
枕華胥腿一軟,雙膝滑落在地。
她無助地搖頭,雙手攀附住重瀾的衣擺下緣,跪着祈求他:“不要殺死他們,好不好?他們是無辜的。”
“你們族長打得好算盤,若是得手,便将我的金丹分食,個個都能獲得修為。”
“既得利益者,從來不無辜。”
重瀾一根一根将她攥着衣擺的手掰開,轉而包裹在自己手心,看着她溫和地笑,卻笑不及眼底:“枕華胥,你憑什麽為他們求情?以為你是誰?”
“那為什麽不殺了我,我也是剪舌魚一族之人,昨夜分明是我傷害了你!”
重瀾笑意更深又更冷:“你是本君的道侶,枕華胥夫人,不與這些人同罪。何況,殺了你,本君舍不得。”
枕華胥終于絕望地發現,面前的重瀾劍君,他才是真正的瘋子。
重瀾轉過頭去,指尖微動,須臾光束末端諸魚悉數消亡得幹幹淨淨。
枕華胥眼睜睜看着她的胞妹,無助地被舉在空中,沒有眼睑的大眼睛看向自己,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還有那麽許多族人,他們也一樣對族長的計劃毫不知情,卻要一齊承擔這罪障,在一瞬間消失。
重瀾将掌心一握,萬千道光被收束。
天地間遽然變得幹幹淨淨,和他來之前一模一樣。
枕華胥木然地仰望着天空,嘴唇開合數次,都無法發出聲音來。
她手腳并用着後退,只想離重瀾再遠一點。
重瀾愣了愣,說:“你在發抖,你很怕我?”
枕華胥胡亂地點頭或是搖頭,而後掙開他的手,一路狂奔向罪孤河而去。
她想,方才所發生的一切,一定都只是幻覺。她要回家,她的家人肯定還在水底等候。
剛剛彈指間滅了剪舌魚一族的男子重新直起身站好,面無表情地看着枕華胥的背影,同時召出他的本命神劍徙鯨。
他沉默地舉起劍,徙鯨劍感受到了主人狂熱的戰意,也随之發出低吟。
這是他在鬼界中第一次鄭重地使用徙鯨劍,劍氣浩蕩,足以讓百裏外的人都感受分明。
劍尖光芒閃動,折射出鬼界最奪目的色彩,一瞬氣吞山河的劍勢直指罪孤河,衆人第一次見識到可掀巨濤、乘狂浪的徙鯨劍威力。
奔騰不息的罪孤河水受劍氣催動,随之流向天際,而後重瀾将徙鯨劍用力地劈下。
翻騰流淌着的罪孤河戛然而止。
他斬斷了罪孤河!
眼前的長河一瞬被夷為平地,枕華胥奔跑的腳步一頓,她的家也沒有了。
一陣灰黑色的煙霧從她站立之處盤旋升起。
混沌鬼被惡念召喚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的更新時間在晚上哦,不出意外以後都是晚上更了!
下一章會解釋重瀾這麽做的原因,大概還需要兩章左右才能結束這個幻境小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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