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得了金丹大哥的指路幫助, 渌真攙扶着阿羅,往游嶂谷方向走去。
目的地并不難尋,和渌真想象中偏僻神秘的修士別居不同, 游嶂谷如其名,是重巒疊嶂間一座山谷, 入口處卡在兩山隘口,雜花生樹,碧草茵茵。
仿佛只是一處極平常的所在。
渌真站定在谷口, 朗聲道:“築基修士渌真、阿羅,求見谷主梧鐘道君。”
聲音被夾在山谷間來回激蕩,回音愈傳愈遠,卻始終無人回答她。
谷口的草棚門大開着, 就好像随便哪個路經此地的人都能夠進去,讨一杯茶喝。
渌真張望了一陣四周, 見并無異樣,方鼓起勇氣, 走進了游嶂谷的大門。
進門後,所見景象與山谷之外一般無二。
蛱蝶蜻蜓,款款而飛, 自有野趣, 渾然不似當今合心期修士的居所,竟像是農家小莊。
然而不過走出百步後, 渌真便發現了其中的古怪。
這谷中,處處皆為野景, 不見人工刻意設置的痕跡。然而她移步換景, 卻發現不論自己怎樣走,所見的都是同一幅景象, 不過蟲鳥花草的位置稍有變化。
也正是這一些變化,使得景色同又不同,人身在其中,很容易走上一天也發現不了異常。
渌真暗暗心驚,這兒竟然出現了上古時烏解氏的蟲鳥迷障陣。
她從前去烏解氏族中找少俞玩,便常常被此陣困住。後來還是少俞看不下去了,提點了她解陣之法,才得以脫身。
蟲鳥迷障陣,顧名思義,是以有生命的蟲鳥為陣眼,在尋常環境中布陣。入陣之人每踏出一步,便會驚起鳥飛蟲散,從而引得陣法變幻莫測,難以堪破。
要破此陣,要麽是找出藏匿于陣中的蟲後,要麽,是有意将自己的身形和氣息隐匿,而後快速掠過陣中,不驚起草蟲飛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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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者需要修為達到元嬰期,故而重回築基期的渌真只能夠選擇前者。
她放下奄奄一息的阿羅,審慎地在草叢中移動行走,觀察四方。
蟲後需坐鎮最為緊要的關竅處,才能統率諸蟲,而鳥随蟲動,蟲止則鳥停。捉住蟲後,就相當于控制了主陣眼,可以令此陣為自己所用。
“少俞怎麽說來着,蟲後喜陰,常常藏在高樹第二十四個枝條下……”
渌真在心中努力回想着少俞當年教自己的方法,她聲音溫柔,眉目可親,極有耐心地告訴渌真,非烏解人士,怎麽做才能夠從蟲鳥迷障陣中盡快脫身。
永遠和顏悅色着,待每一個人都很好的少俞。渌真沒有長姐,便偷偷地将少俞當成自己的姐姐。
一想起往日種種,渌真的太陽穴又隐隐刺痛。這麽久過去了,自己仍然未能得知少俞的絲毫下落,這件事始終梗在她的心頭。
找到了!
在一棵普通高樹的枝條下,果然栖了一只拇指大小的蟲後。渌真眼疾手快,以軟藤織作蟲籠,将蟲後團團困住,再以神識與之溝通。
蟲後是阖族的頭腦,具有一定的心智。
果然,束手就擒後,蟲後對她言聽計從。渌真神念方轉到破陣,面前的野景便如雲開霧散,豁然明朗。
草木自動向兩旁挪移,為渌真讓出了一條直通向谷內的小道。
渌真扶起阿羅,沿着小道繼續往裏走。不待他們多走幾步,很快便有一名女子出現,攔在渌真面前。
來人氣喘籲籲,面上仍然有幾分震驚之色:“就是你們解開了此陣?”
渌真點點頭,受了她愈發駭然的一頓打量後,才聽到她說:“既然如此,那跟我來吧,師父叫我領你們過去。”
渌真在來時,已設想過許多次面見這位丹毒雙絕、性情古怪的梧鐘君時的情景。想象中,這大概是一名須發皆白的老頑童,要蒙他施救,得先受諸般刁難。
為此她也向金丹大哥請教了一番,大哥卻說,雖梧鐘道君聞名遐迩,可誰都不曾見過他。關于他的傳說,也不過是少數幾個在游嶂谷中成功得救的人所傳出。
可即便是那些人,一談及梧鐘道君,又重新變得語焉不詳。
有人說梧鐘道君已活了十萬年之久,因修為始終壓抑在合心期,故不得飛升。久之性情愈發暴虐怪異,向他提出請求時,千萬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懷揣着這些聽來的傳言,渌真對面見梧鐘一事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
是以當她見到面前那位年輕貌美的女修時,心下着實是驚了一驚。
她遲疑着,問梧鐘道君好。
女修不施粉黛,未着釵環,含笑着應了她。
還未等渌真開口,一旁的弟子已迫不及待問道:“自開谷一來,從未出現過能夠破陣的人,你是如何做到的?”
渌真一驚,她先前只當是蟲鳥迷障陣在現今成了大路貨,不再是氏族獨門秘技。按她們所言,此陣無人破解,那傳言中是怎麽一回事?
梧鐘道君看破了她的迷惑,溫聲笑道:“既然小道友能夠破解此陣,便說明我們是有緣之人。事實上,自游嶂谷放出風聲,破陣者可入谷後,此陣幾萬年來,從未有人能夠成功走出。那些聲稱受到施救的修士,是被困了三日以上,證明了決心後,才由我這些弟子為其一治。”
“今日小道友成功破陣,本君可以親自滿足你一個願望。只是,”梧鐘道君笑意微斂,“不知小道友是如何破陣?”
渌真聞言,從袖口掏出困着母蟲的蟲籠握在手中,手指漸次展開。
她聽見梧鐘道君的弟子們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
時間回到一炷香之前。
“師父!師父!有人解開蟲鳥迷障陣了!!”
正臨窗抄錄的梧鐘被弟子此言一驚,手下劃拉出一道長長的墨痕,微微不悅地訓道:“莫急,慢慢來。”
下一瞬,梧鐘将筆一甩,一臉震驚地回過頭來:“等一下!你說什麽?!有人解開蟲鳥迷障陣了!”
她在房間裏來回踱着步,口中念念有詞:“難道是師祖?師祖回來了?不可能……那就一定是師祖的後輩,可是烏解氏又早已經消亡了。不管不管,一定是和師祖有關系之人,你快将她請過來!”
弟子哎了一聲,正要去為不速之客渌真引路,又被梧鐘叫住:“不,我們尚不知道對方的底細,你先不要太客氣,端着點!”
看着弟子的身影遠去,梧鐘迅速轉回桌前,對着琉璃鏡将儀容整理得莊重端方。而後才挂着和藹的微笑,蓮步輕移,向堂前行去。
……
渌真望着面前這位高潔而清麗的道君,她似乎在同什麽作鬥争,面上一時晴一時雨,好容易才說出一句:“不錯。”
渌真:?
梧鐘道君此刻內心巴不得能留下渌真,裏裏外外問個清楚。
然而她梧鐘的頭銜承襲自師父,而師父又一向以師祖風華是瞻,主張不論面對何事,始終波瀾不驚。
梧鐘道君的名頭不能砸在她的手裏。
渌真見她并無後話,試探道:“不知道君能否救我這朋友一命?”
她讓出視線,現出躺在身後的阿羅。阿羅此時已幾近昏迷,身體內如有萬千蟲蟻噬咬,即便如此,在聽到“朋友”二字時,身軀一震,唇瓣微微有些許顫抖。
梧鐘道君對阿羅面上的“逃奴”二字并無反應,點頭應允,依言為他診了脈。
她素指搭上阿羅的經脈各處,秀眉颦蹙,又很快轉而為諷笑:“生殺子母蠱?想必又是那長幽宗的手筆。”
“長幽宗?”
渌真攢起了眉頭,這不是那個抓了她與李夷江的宗門麽,怎麽凡有壞事又碰上了他們。莫非那城主所出自的小宗門便是長幽宗?
“不錯,長幽宗中人好用禁術邪術。曾以子母蠱控制修士為他們賣命,其中有成功逃脫者,跑到了我這兒來。”
渌真期待道:“然後如何了?”
“無一生還。”
梧鐘道君看見她頓時灰敗的臉色,漫不經心地寬慰道:“不必着急,那些人要麽是沒能破解陣法,要麽是連困在陣中三日的耐心都沒有,我自然不可能為他們醫治。”
她笑得意味深長:“小道友,你是頭一位解開蟲鳥迷障陣的人,待遇當然同那些人不一樣。”
“接下來,你們便在我這兒留待一些時日,我有丹藥,服用後能壓制生殺子母蠱十年的藥性。”
渌真追問:“十年後呢?”
“子蟲一日不離體,他的性命便一日被掌控于他人之手。要徹底逼出他體內的子蟲,需以至光至明天生神火,此火可遇不可求,你們可以在這十年中慢慢尋訪着,指不定哪日便找到了。”
渌真聞言沉吟片刻,右掌一翻,長胥火便躍于她的手心。
“至光至明天生神火,或許,你說的是這個嗎?”
這一次不光是梧鐘道君的弟子,她似乎隐隐約約聽見連梧鐘道君本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果然是氏族後人?”
渌真忽略了她話中的果然二字,遲疑道:“算是吧。”
“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