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梧鐘道君對渌真的來歷愈發好奇, 眼中的探尋之色呼之欲出。
她懷着萬分之一的期待,很想繼續再追問此女是否為烏解後人。但那廂被蠱蟲折磨得進氣比出氣少的阿羅,到底喚起了她的醫德。
渌真依照梧鐘道君的吩咐, 擠出半盅鮮血後,便被她以礙事為由趕出房去自己打發時間。
好在游嶂谷內并未多設禁制。大概是堅信只有自己人才能夠成功過陣, 進得谷來,故而谷內閑适松弛得如普通農莊。
渌真信步谷中,一路上看見不少稀奇靈草藥散落苗圃中, 随意生長。渾不似那些宗門中的修士,養棵珍貴的靈草小心翼翼得恨不得睡覺都摟在自己懷中,生怕有丁點閃失。
有上古遺風。
渌真在心中暗暗贊許,給出了一個極高的評價。
游嶂谷之內的景象, 令她很容易就想起了自己從前的時代。彼時不光是靈草,連靈獸甚至是修士, 似乎都要比現在的人事物要扛揍一些。
那時候,靈草恣意生長于地頭, 不必修士晨澆暮鋤;靈獸自由馳騁于天地間,未被馴化成修士溫馴的走狗。
而修道之士,哪怕是從刀山火海裏走過一遭後, 擦一擦血跡便能像沒事人一樣, 繼續扶正祛邪,追求自己的大道。
如今呢, 單說日前看到的那癡肥修士,修為已達築基境, 竟然還要靠人體的溫度以暖腳。
她想一想都覺得胃裏頭直往上泛着酸湯。
一路直行, 路的盡頭是一間茅草屋。
草屋門戶大開,全無防備, 渌真走得有些倦怠了,也未多想,在屋內揀了個小杌子休息。
房內陳設同樣簡樸而陳舊,其中的布置風格,隐隐讓她産生幾分熟稔之感。
她心下一動,側目看向右肩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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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朱翾仍在沉睡之中。
靈體對氣場的些微改變最敏感,若是她醒着,一定能給出肯定的答案,而不必自己再揣測是否為錯覺。
一陣清風過,掀起書頁幾張,恰落在一頁草繪小像上。
紙張有些年頭了,所繪的形象亦潦草。不過寥寥數筆,沉沉烏墨勾出一個娴靜如水的女子。
鴉鴉黑發被攬在脖頸一側,被布條簡單挽住,而她手上的動作,似乎是正在醫治着病人。
渌真心中那種怪異的熟悉感更強烈了。
可是畫像上的信息有限,她眉間緊鎖,目不轉睛地盯着這頁草繪小像,也無從分析出這種熟悉感的來由。
渌真撫過書脊,久久凝視着畫像上的女子,低聲問道:“你是誰呢?”
“這是我們師祖呀!”
窗外突然冒出一個紮着雙丫髻的小姑娘,興沖沖地接上了她的話:“你是那個破解了陣法的小姐姐嗎?師父一定高興壞了,她一直都想弄清楚師祖身份和師門傳承的來源呢!想必你肯定認識我們師祖了!”
小姑娘認定了她是自己人,竹筒倒豆子般自問自答,一股腦都說給渌真聽:
“可是師祖只收養了師父的師父,沒有後人,所以你應該不會是師祖的後代?聽師父說,師祖來自于烏解氏族,那你一定也是氏族人!難怪你會解蟲鳥陣,那就是師祖留給我們的氏族傳承呢。都怪那些壞宗門,把大半的傳承都拿走啦。”
她說得颠三倒四,渌真勉強從中獲取了部分信息。
她心跳極快,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平靜一些問道:“你們師祖,可是名叫少俞?”
小姑娘卻搖頭:“不知道呀,師祖不就是叫師祖嗎?燒魚是什麽,好吃嗎?”
渌真額角滑落一滴冷汗。
小姑娘年紀不大,所說的話語多數是從長輩處學嘴而來。她這下明白,同這個小姑娘是問不出什麽來了。
渌真猛然起身,快步往回趕。
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這個游嶂谷與少俞究竟有沒有關系。
……
回到房外時,她已發熱的頭腦已稍稍降了些溫度。此時既害怕她們所說的師祖不是少俞,更擔心是。
從她們的口吻來看,少俞已不在此處許久,那麽她去向何方這一答案将變得十分單一。
渌真立在院門處,靜靜等候了許久,直到斜陽西沉,月流天幕,梧鐘才推門而出。
她看向久等的渌真,以為她一心牽挂着阿羅,便先喂了顆定心丸:“子蟲成功逼出了,不過能恢複幾成,就得看他的造化了。”
渌真松了口氣,迎上她的目光:“那就好,但我在此等候,卻并非為了阿羅一事。道君,我有事要問你。”
梧鐘也彎唇一笑:“巧了,我也有事要問你。”
二人另找了間屋子落座,燭影搖曳,梧鐘為她斟了一杯靈草茶:“嘗嘗。”
渌真卻沒有這個心思,尚未坐穩當就急不可耐地發問:“你的師祖,可是名叫少俞?”
梧鐘露出一個了然的淺笑,又将茶盞向她手邊推了一二:“我說了,先嘗嘗。”
渌真只當這是她的怪癖,急急地端起來抿一口,不耐的神情瞬間凝固。
這正是少俞擅長的味道。
少俞略長她一些,在年幼的渌真眼裏幾乎是十項全能,似乎不論什麽事都拿得起放得下。就連沏出的靈草茶,也要比旁人的格外多幾分馨香。
時人多贊美少俞有一顆七竅玲珑心,渌真深以為然。
“這是師祖教給我師父的茶方,師父又将它傳授于我。因此,如果你要問的人是會烹此茶湯者,我可以回答你,是的。”
“但如果你問我,師祖名字是不是少俞,我只能回答你,我并不知道。”
梧鐘的語氣忽而有了幾分黯然:“師祖從未告訴過我們她的名字,也不許我們向外人提及她的存在。但師父曾說過說,師祖才是梧鐘道君這一尊號真正的主人,我們要為她好好守住此名。”
“那麽,你是師祖後人嗎?”
迎着梧鐘期盼的神色,渌真幾乎不忍心說出否認之詞,只好說:“我與少俞有幾分淵源,但恐怕并非烏解氏族後人。”
她照舊沿用了早前同李夷江說的那一套設定,梧鐘也未起疑心。
在她的追問下,梧鐘将這些年游嶂谷的故事娓娓道來。
據她說,少俞起初一個人居于此處,後來才收養了梧鐘的師父,并傳授了一部分烏解氏族的術法。可那些更緊要而關鍵的氏族傳承,卻被長幽宗所掠奪,被藏匿于不知何處。
而幸得在氏族傳承之外,少俞另擅丹藥之學,成就遠出旁人。
可她傾囊相授後,卻并不願意揚名自己,也不願開宗立派。
是以游嶂谷一直以介于散修與宗門之間的身份存在着。直到某一日,少俞留書一封離開,将游嶂谷留給了梧鐘的師父,而師父又将游嶂谷傳給了自己。
渌真卻覺此事有古怪,少俞與義均乃是道侶,感情甚篤,絕不存在一人獨行的時刻,為何此故事中沒有義均的存在?
當她提出這個問題時,反而招致了梧鐘更大的震驚:“什麽?師祖有道侶?可她從來都是獨自在谷中,不曾有過男子出現。”
話音落後,二人陷入了長久的靜默之中,彼此都揣測着最害怕的結局,不敢再深一步言明。
“那這個呢?”
渌真靈機一動,從乾坤袋中取出了山洞木匣。
在游嶂谷反複提及長幽宗時,她便隐隐約約意識到了有什麽地方不對,卻一直不得其關鍵。
直到方才福至心靈,才聯想到直通城主府的密道,與密道入口處雕刻有氏族圖騰的木匣。
梧鐘接過匣子仔細端詳,經過一番艱難地回憶後,方言:“這上邊的紋樣,我确實曾在師祖留下的手劄中見過,但具體的打開之法,不得而知。”
她眼睫低垂,神色不虞:“想來也是被長幽宗所奪。”
又是長幽宗!
凡遇上壞事兒,總與這個宗門脫不了幹系。渌真心下有些惱然。
不過惱歸惱,梧鐘的回答到底還是解決掉了她心頭一樁大事,證明此物确實與烏解氏有關,甚至極有可能是少俞留下。
為她之後指明了方向。
可是,她為何會将此木匣藏有山壁中?她可是那甬道的挖掘者?
渌真又問起梧鐘,游嶂谷與長幽宗之間究竟有何淵源。
“這是在我拜入師門前許久的故事了,師父也不曾同我講過。唯一能知道的,便是長幽宗用了下三濫的手段,将宗門傳承奪走,而師祖不願向他們低頭。師父曾推測,或許師祖隐姓埋名于此地,便是他們所逼迫。”
“那……密道一事,你可知曉?”
“什麽密道。”
渌真端睨着梧鐘神情,不似作假,是當真不知情。只好聳聳肩,道:“許是我想左了。”
輪到她說了。
“你們的師祖,是一個極溫柔又善良的人。她是烏解氏長女,精習氏族術法,又擅靈藥煉丹,總是不忍心傷害任何人。而她的道侶名喚義均,亦是一位嫉惡如仇的修士……”
語言的敘述蒼白平淡,而渌真以今日之立場,更無法将昔日與少俞相處種種悉數分說。
少俞像春風煙雨,總是霧蒙蒙地照拂到每一個人,當真要說起她時,好像總是淡淡的,可一旦離了她,方覺處處都有缺憾。
……
二人秉燭夜談,直到天明。
作者有話要說:
寫之前思索了很久紙張的保存問題,最後突然意識到,這都是唯心主義的修仙界了,保存個紙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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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的更新在晚上十二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