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沒有其他選擇了, 渌真不假思索,縱身一躍,跳進隧道之中。
這是一條極窄而細的甬道, 她不得不弓起身子,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牆壁上有相當明顯斧鑿痕跡, 顯然此路是由人力挖掘而成。
但不知是多少萬年前的修士所挖下,隧道中沒有留下任何提示。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起碼在近萬年間, 無人踏足過此處。
路雖難走,但好在地形并不複雜,只需她一路沿着隧道的方向往前行,不會像衢清主山下的山洞一樣, 突然橫生出許多條羊腸小路。
渌真低頭彎腰,一步一步行前, 不知走了多久,終于在甬道的盡頭現出了一點兒微光。
是出口!
從隧道中鑽出來後, 她進入了一個四四方方的石頭房中。房間內角落裏有一個洞,是隧道的出口,沒有經過任何的掩飾。方才她正是從這裏鑽出。
除此之外, 便唯有一桌一椅而已。桌椅上同樣積了厚厚的灰塵, 看起來也是許久沒有人來過的模樣。
而牆面的另一側,隐隐約約傳來歡笑語, 渌真狐疑地靠近那堵牆,卻赫然發現, 牆面上藏有一個小洞, 洞的這一邊是镂空,而另一側似乎經過了特殊處理, 因此她能從小洞這邊将外界看得清清楚楚,而那一面的人卻無法發現她的存在。
他們甚至可能并不知道在一牆之隔的後面,還有一個無人涉足的密室。
究竟是何人,竟然能在旁人的府邸之中開鑿出這樣一個連主人都不知道它存在的密室,從半山腰的山洞裏直通此處,可以窺見外邊的情形。而那人又想要利用它來做些什麽。
然而這些都沒有答案了,這個密室極有可能并未能實現它的作用。當年開鑿它的主人,是飛升上界抑或隕落天地間?她不得而知。
外頭似是某一個修士的宅邸主堂,此刻他正大宴賓客,宴席上妖歌曼舞,溫香軟玉,若非有輕微的靈力波動傳來,她絕對無法相信眼前這群人竟然是修士。
修道之首要宗旨,在于克己。
不能克己者,談何大道?
主座上坐着一名臃腫虛胖的築基修士,衣着華麗,看起來身份高貴,同他的修為極不相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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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懶洋洋地靠在座上,侍女為他褪下鞋履,而後他便将自己的雙足揣入案下不知何物中。
渌真定睛一看,被場面情形震驚得無以複加。
案下竟然伏着一名修士,衣裳輕薄,就這麽卧在主座旁邊,任由座上之人将腳捂在他懷裏。
待渌真的視線移到他臉上,更是瞳孔驟縮。
這名被當成寵物一般,卧在桌腿下的人,竟然是數月前在拍賣會上所遇見的那名籠中修士!
“哈哈哈哈,諸位道友且看,我這小侍兒名喚婀娜子,火木雙炁,堪堪築基,用來別有一番趣味。”
他擠着被酒色掏空的死魚雙目哈哈大笑,得意地炫耀着自己最新得的玩意兒。而那位“婀娜子”依舊躺在他腳下,恍若未聞這些輕薄浪語,一動不動,神色木然。
客座上有人捧場垂涎:“哦?當真如此?不知能不能給為兄一個機會,讓我等也感受一下這傳說中賣出了十萬靈石的婀娜子。”
座上人面色微變,很快又恢複笑容,他從婀娜子懷中抽出雙足,一腳踢向他胸口,惡狠狠地說:“怎麽?聾了?道君說要嘗嘗你的滋味沒聽到?還不快去!能讓道君看上,是你的福氣。”
被叫做婀娜子的籠中修士不發一言,沉默起身,行至那名提出要求的修士座旁,乖順地躺下。
霎時滿座爆發大笑,仿佛看到了什麽驚人的稀奇玩意兒。這個說,“婀娜子來我這兒”,那邊又嗆,“休聽他的!來我這裏才是!”
衆人像逗弄一條狗似的争相逗着婀娜子,這一切都落在密室中的渌真眼裏。她雙目發紅,身體被強烈的怒火激得顫抖不已。
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怎麽可以将一個活生生的人視作玩物,把他的尊嚴與人格統統抛在腳下踐踏?
她恨不能破牆而出,将這些人痛打一頓。可她同樣深知,自己已不是從前那個元嬰高手庭尾渌真了。此時闖出去,不過是将自己送入囹圄之中,同婀娜子作伴。
她只能等候。密室之中只有兩個出口,一條通向來時隧道,另一處的機關嵌在牆面上,一旦開啓,便是将自己暴露在宴會諸人面前。
這些人大都修為稀松平常,雖一個個穿着打扮用得無一不是最上等的法寶,但他們之中,最高也不過築基巅峰。
即便如此,在敵衆我寡之時,渌真不能确保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宴會一直持續到後半夜,各人才醉醺醺地退場,留下一室殘羹冷炙。
确定人都已走遠後,渌真按下機關,從密室中閃身而出。
她要趁天亮之前,離開這座府邸。
一路沿着園林小路而行,并沒有遇上任何禁制,偶爾瞧見一兩個巡邏的護院,只要她稍作隐藏,對方也毫無察覺。
眼看馬上能離開,不遠處卻傳來一陣鞭打之,夾雜着污言穢語,似乎是主人正在懲戒着仆從。
鬼使神差地,渌真調轉了方向,輕身一跳,落在假山後。
假山前,果然是方才宴會主人在笞撻婀娜子,藤條夾着風抽在他胸腹上,此時渾身上下竟無一塊好肉。
“賤|人!他叫你去,你還真去?眼裏還有沒有老子這個主人!是不是想攀上高枝兒?我告訴你,想都別想,你死,也要死在老子的手下!”
鞭下婀娜子咬唇一言不發,唯有實在受不住時,才發出一悶哼。誰知這一卻讓他的主人愈發得了趣兒,手下的動作更狠厲了幾分。
他們二人修為都是築基期,但有人卻能憑借生來的地位肆意淩虐別的修士。
渌真早已經知道,雖然宗派的出現取代了氏族,卻催生出了更多倚靠宗派的世家。這些修道世家的子弟,生來便有數不盡的法寶靈器以供修煉,有傭人仆從以供驅馳。
如果說,曾經氏族的存在是一種迂腐的體現,那麽在世家處,渌真看到的更多是極致的貪婪與惡毒。
她忍無可忍,召出長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在那人睡穴上。此人功力不濟,壓根反應不過來,被點到後,身體很快軟綿綿地塌下去。
打算硬生生扛過這次疾風驟雨的婀娜子,看着剛剛還在作威作福的人現在和自己一樣躺了下來,驚得從地上坐起,一擡頭,便看見從假山後繞出的渌真。
渌真尚嫌不解氣,拾起他落在地上的鞭子,狠狠朝着他的要害處甩下去:“叫你欺負人!叫你恃強淩弱!”
婀娜子呆呆地看着這一切發生,渌真将鞭子遞給他:“來,你要不要試試?”
他擡起手,欲拿又止,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渌真看不下去了,将鞭子一把塞在他手中:“要你打你就打,這人剛剛打了你那麽久,你就不氣嗎?打回去!”
她這句話給了婀娜子勇氣,他接過鞭子後,學着方才渌真的樣子,狠狠朝那人的要害處打去,幾鞭下來,這個肥豬一般的修士已被打得皮開肉綻。
“嘶——”因為用力過度,婀娜子身上各處傷口迅速開裂,他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臉上卻緩緩綻放出一個快意又真實的笑容。
渌真此前從未見過他的笑顏,這一瞬月光灑下,他面容姣好,臉頰上濺着點點血星,像從地獄爬上來的阿修羅。
阿修羅者,男好殺伐,女極美豔,婀娜子是此二者的結合。
婀娜子轉向渌真,目光停駐在她臉上片刻,道:“我記得你。”
渌真一驚,她确定自己不曾正面見過他。
“那日奇珍會上,你坐在十七樓的角落,我看見了。”他笑意漸漸消退,最終凝在嘴角,成為一個清淺的笑容,“我有過目不忘之能。”
渌真看着他,沒有回答,此刻她已經将他的主人打翻在地,待他醒後發現自己身上有多處傷口,必然會知道不對勁。屆時,婀娜子絕對讨不了好去。
她想婀娜子一定會拜托自己帶他走,她雖然同樣自身難保,但闖了禍就一定會負責到底。
可婀娜子卻側身讓出了一條道:“這位仙子,你走這裏,不會有人發現。”
他沒有一句多話,甚至連嘗試也不曾嘗試。
渌真立住不動,問他:“你可知你再留下來,會面臨什麽?”
婀娜子含笑點頭,眼中并無溫度:“我再換一個主人便是,今日那宴會上有一位道君,對我頗為喜愛……”他拿鞭指向一旁的癡肥肉,“這已經是我被拍下後,被轉手的第三個主人了。”
渌真心底酸澀不忍,不敢肯定他這些話是否出自真心。
突然,遠處傳來呼喚:“主人,你在何處?有客來訪,主人——”
不好!一旦被人發現此地,他們誰也別想跑。
渌真迅速化出軟藤,将肥修士捆得嚴嚴實實,一腳踢進假山洞中。
再翻手抓住婀娜子的手腕,目光堅定:“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