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輪到渌真她們了,尹樂拉着她,迫不及待地進去內間,渌真一進門,險些被琳琅滿目的服裝首飾炫花了眼。
尹樂雲給兩人都挑了一件綴滿珍珠的薄衫,渌真這件是缥碧色廣袖,袖間像挂着幾顆圓潤的晨露,暗生草木香。
選好了衣裳後,渌真被摁在琉璃鏡前,眼睜睜看着兩三雙手在她頭臉上動作,傅粉畫眉,梳頭挽發。不一會兒,肌膚便從微微泛着紅暈的小麥色,成了粉腮紅唇,鼻膩鵝脂的模樣。
她看着鏡中的自己,覺得有些陌生。
“啊呀!真真,你好漂亮!”一旁的尹樂雲也完成了,偏頭看向這邊,忍不住驚嘆道,“你素日總是灰撲撲的,原本九分的美貌,也削得只剩五分,你瞧瞧,這樣是不是十分美麗?”
她抱住渌真肩膀定睛細看:“咦?我怎麽覺得,你連皮膚都比前兩日好多啦?”
靈脈重塑宛如伐筋洗髓,渌真體內久藏的濁氣被滌蕩一空後,看起來自然要剔透許多。
“我們這麽漂亮,明天肯定能成功拜入宗門!”尹樂雲湊近了,貼着渌真的臉蛋,美滋滋地對着琉璃鏡。
渌真不理解拜入宗門和漂亮之間有什麽關系,她只覺得臉上像是被敷上了一層厚重的塵土,讓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從前只有在祖祭之時,才會在面上用染料勾勒出氏族圖騰的樣式,她作為庭尾少主,總是逃不開這個苦差。
怎麽會有人将一年一度的苦差事當成日常?
尹樂雲覺得今日的渌真實在是笨得可以,偷偷告訴她,這件珍珠衫中,有三枚為鲛人淚珠,鲛人是遠海的族類,似人而非人,近妖卻也非妖。鲛人淚珠極為難得,能輕易撥動旁人心弦,增添女子楚楚惹人憐的風韻。
“萬一明日入宗大會上有長老路過,一時被打動後,收了你我做弟子呢?”
渌真不太習慣地順了順裙腰,她沒有聽過這種說法。書局借來的《衢清宗入宗指南》裏,詳細描述了一百零八種被長老看中拜入內門的方法,多數以靈炁優劣和潛能高低決定,從未提到過因為惹人憐愛便成為內門弟子的。
這些衣衫也讓她感到不适應。挂在架上陳列時,只覺得美不勝收,待到真的上了身,卻一舉一動都被桎梏,頭頂與衣服上四處都墜着丁零當啷的小飾品,一旦遇上敵人,對面能夠根據聲音輕而易舉地判斷自己的方位與動作,真是一套置己于危險之地的裝扮。
尹樂雲對渌真這種想法感到很無奈,按她的說法,誰穿這種衣服是為了戰鬥?
渌真還想要反駁她,當危險降臨之時,可從不管你穿的是什麽衣服。不過轉念又想,這到底只是自己從前的經歷,如今的修真界确實比起十萬年前要和平許多,她一味地堅持,只會讓自己看起來十分不知變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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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拂了尹樂雲的興,渌真提着身上這條繁重又輕薄的绡裙,向那些蓮步輕移女修看齊,十足艱難地回到寓所。
入宗大會就在第二天,尹樂雲回房前千叮咛萬囑咐,要她明天一定記得穿上這套衣裳,好同自己姊妹裝。
渌真又是第一次聽說姊妹裝的概念,也點頭應了。
清早,寓所鄰居四人結伴向早已定下的目的地行去。
衢清入宗大會在夏贻城外,衢清宗一座輔山之下,身後即是衢清宗側門。
大會場地并不如渌真想象中恢弘雄偉。不過孤零零一塊測靈石,一旁立着兩個宗門弟子打扮的修士,一個觀測,一人記錄。衆人排着隊,依次從測靈石邊經過,通過測試者留下,未通過者遺憾歸家。
測的過程很快,這塊測靈石比那日尹樂雲家中提供的石頭要大上數倍不止,測出的結果也更為清晰,渌真隔了一段距離也能看到旁人的靈炁顏色。
凡測出兩束光之內的,便恭恭敬敬又難抑興奮地在一旁記錄修士處記名,然後被引着從側門登山,算是初步入了宗門。
而其餘三或四束光者,則面色略有些灰敗,但同樣也慎重地去挂上了名。
更多的人則是如她那日一般,測靈石內茫茫一片白光,莫不痛哭流涕,祈求再測試一次的機會。而司觀測的修士卻十分鐵面無私:“我們的測靈石不會出錯,沒有聚靈炁的人,就算再給你十年,也長不出來,請回吧。”
如此之下,不一會兒便輪到了渌真。
她深吸了一口氣,将五指放在測靈石上,緊緊貼住,甚至能感受到前一人留下的餘溫。
黃色。紅色。藍色。綠色。赭色。
一束光接着一束光仿若從她指尖冒出來,汩汩流入石中,在測靈石內如同五條游魚,首尾相銜,大放彩色光芒。
比起之前任何一人的光束還要明亮。
負責觀測的修士愣了愣,驚道:“光束的明度由聚靈炁強度而定,我從未見過如此刺眼的光……”
他深深看了一眼渌真,流露出嘆惋之色: “可惜了,這般的天賦異禀,卻是個靈洞。”
渌真已經知道他所言的靈洞意味着什麽,一顆心随着他的神情也直直往下墜,她抿着唇,詢問道:“我記得衢清宗有過一條規定,凡測出身懷靈炁者,不論數目多少,都擁有拜入宗門的機會。可是如此?”
“是這樣沒錯,但五炁之人,修煉難于登天,即便入了宗,也與凡人無異。”
渌真微微點頭,徑直走向那登記的修士:“那好,我要入宗。”
司記錄的修士自然也目睹了方才測靈的全程,她有些面露不忍:“你可知,以五炁之身修道,要經歷些什麽?可能拼盡全力,此生還尚不如一個凡人過得快活,你想好了?”
渌真堅定地看向她的眼睛:“想好了,我渌真,聚靈五炁之身,想要拜入衢清宗。”
這一次,不光是面前的修士,連排着隊等待測靈的人群也都聽清楚了她的話。衆人看着這個身材單薄得好像即将被身上重工珍珠衫壓倒的少女,在方才的測試中,她聚靈炁強度無人能及,卻偏偏是最沒用的靈洞。
她說,她要以聚靈五炁之身,拜入宗門。
其他夥伴的結果也很快出來了,尹樂雲是單炁,霍霖為雙炁,嚴歸典則是三炁。前二者看起來對這個結果都頗為滿意,而嚴歸典卻始終一副陰沉着臉的模樣,不知在想些什麽。
沒有留給他們更多時間交談,渌真也免去了再次被安慰和同情淹沒的可能——她一直沒能學會如何很好地應對這些。四人各自領了繪着相應靈炁顏色與種類的佩飾,懸于胸口,被早已等候在側門處的師兄師姐們領去了不同的住所。
住所根據靈炁不同而分配,領着渌真的是一位圓臉女修,眉眼彎彎,團團和氣。
“師姐,入宗大會這就結束了嗎?”
在前頭領路的女修回頭,莞爾一笑:“是呀,你是不是以為,所謂入宗大會,一定是高手雲集、沸反盈天?每一屆會後都有人這麽問。”
她輕輕籲了口氣:“事實上,近千年來,能夠通過測靈石的人越來越多,但多為三、四靈炁,按宗規不能拒收。宗門不得已,只能将程序盡量簡化。”
她看渌真胸前佩牌一眼,搖頭道:“還不如像你這般的五炁,多半知道自己毫無進階的希望,索性放棄入宗。”
說話間,已到了渌真的居所,此處是給聚靈五炁之身的弟子,果然如圓臉女修所雲,空空蕩蕩。
“今年這兒大概只有你一個人了。師妹,你果真想好了嗎?”這位師姐言辭之中多有看不上三、四炁的修士,但并無壞心,“正因為多炁之人大量的拜入宗門,如今要想從外門變為內門弟子更是難上加難。而衢清宗外門弟子,出去行走之時,甚至不會被人承認為我宗的弟子。”
大抵是看她身材單薄得可憐,這位師姐也起了提點之意:“所謂外門,也不過是說着好聽,其實等同于宗門雜役,唯有內門是真正代表了衢清宗的臉面與傳承。一旦不能拜入內門,此生修為最高也不過是金丹了。師妹你生得好看,倒不如去凡人界潇潇灑灑過一生,何苦來趟修真界這池水。”
“何況如今衆人皆知,無人能夠飛升了。”
渌真直覺眼前這位師姐的話有些略多了,交淺言深,不似修士做派。她揣測,可能是尹樂雲選的這件鲛人淚珠衣裳的緣故,原來見效在了此處。
圓臉師姐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之後,驚慌地捂住了嘴,瞄一眼周圍并無他人後,懊惱地跺腳:“嗳呀,我不過随口一說,你聽過便罷了,宗門最忌不上進的弟子,一旦認定,只能出宗。你要是執意留下,也不是沒有前路。從前這個五炁居中,便住了這麽個人,最後成功築基了,你努努力,一定也能行!”
但渌真卻知道這個故事的後續,那成功築基的五炁修士,不出十年,終歸還是壽終正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