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多時,腹中開始傳來陣陣絞痛,痛覺像是生了足一般,沿着經脈在體內四處穿梭。如同将每一處的骨肉都細細磨碎了,再重新糅合。
磨碎的瞬間仿佛有千萬只蟻蟲噬咬着身體,渌真緊緊閉上眼,感受着體內的變化,不敢痛得昏死過去,以防藥力失去控制而侵入腦海中。
藥力周轉一番下來,她幾乎體會了世間所有的鑽心劇痛。脊柱處一時被武器反複錘打鞭笞,又像是草木在骨上紮根,根脈努力向下汲取着養分,幾乎要将身體紮破,繼而是沸水澆灌、火焰燎燒、呼吸凝滞。
渌真的姿勢早由打坐變為倒在床上,汗濕透衣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即便是在邑蛇腹中被一點點絞殺失去空氣時的痛楚,也不如此刻的萬分之一。盡管身下是柔軟的被褥,她仍然感覺自己正躺在一片針尖之上,細密而刺骨的疼痛無孔不入。
她始終強迫着自己體察疼痛在經脈中游走的感覺,不敢稍稍松一口氣。
服丹時正是下午,夕陽斜晖将窗紙染上金黃。在痛苦之中,她看見月亮從東方悄然升起,一點兒一點兒向西方挪去,清涼的月光打在窗前,照出她慘白的面色。
清晨時,尹樂雲來敲門,大約是擔心她的心情,邀請她出去游玩。但門鎖得很緊,而疼痛也将她折磨得根本無法發出聲來,尹樂雲得不到答複,又悶悶地離開了。
又是一日羲和東西走,月再挂中天。塑靈丹帶來的疼痛仿佛永遠沒有盡頭,每當渌真以為這就是結束時,立馬又爆發了下一次更猛烈的疼痛周期。
直到第三天日薄西山之時,疼痛感才漸漸消退。渌真已三天三夜不曾合眼,此刻她的身體仿佛沒有一處屬于自己,像是痛過了頭,已接近麻木。
确認了不會再有下一波折磨來襲後,渌真試探性地擡起手指,運轉靈力。
一絲極細極細的靈氣在空中漸漸凝成實體,從擡起的指尖徐徐湧入她體內,像一脈清泉水,稍稍潤澤了她幹涸已久的經脈。
久違的能夠感受到靈力在體內運轉的滋味,渌真終于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疲憊至極的微笑。
痛楚的餘威仍在,但一切都值得。
現在周身世界的靈力遠不如十萬年前充沛,一小注靈力不足以供給修煉,但她終于不再像一個空蕩蕩的,四處漏風的布袋了。
顧不得思慮更多,渌真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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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酣睡一夜後,疼痛後遺症已幾乎消失。渌真徹徹底底将自己盥洗幹淨後,推門伸了個懶腰。
對面的尹樂雲支窗看見她,遙遙招了招手:“真真,你這些天去哪兒了?我來找你去北街新開的‘美姿容鋪’,都沒有看見你呢。”
渌真眼睛一亮,在逛街一事上,二人格外興趣相投,她更是無法抗拒這個時代的任何新鮮玩意兒。聞言将頭發一甩,蹬蹬跑過去,和尹樂雲手挽着手,高高興興出門了。
大抵不論什麽時代,也不論身份幾何,人對美的追求總是共通的。
美姿容鋪店名直截了當,乃美化客人儀容的店鋪。此刻店內人滿為患,渌真打量着,不光有城內的散修凡人光顧,有些人的穿着頗似衢清宗內的女修。
因生意極好,渌真同尹樂雲拿了號碼牌後,便被引去一旁等候。
她們等候的地方在一處靈樹盆栽之後,此樹高不過六尺,卻枝葉葳蕤,剛巧将樹後人的身形隐匿起來。
非刻意隐藏的渌真剛好在此趕上了一頓熱鬧。
一位打扮過後的衢清宗女修從門後繞出來,正撞在另一位要進門的女修的肩上,這二人大概是早有龃龉的舊識。進門的女修後退半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來人,嗤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呀,裝扮成望舒仙子模樣,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容貌,哪裏配得上這身打扮?”
她回頭和一同進來的女伴相視嘲諷一笑:“真是東施效颦,醜不自知。”
渌真透過樹葉縫裏看到了女修的打扮,确實同那日壇儀之上的“望舒仙子”有幾分相似,一樣的髻簪羽蘼、黃衫青裙,只是更簡化了幾分。
不過記憶中的常儀卻從未有過這般的打扮,或許是她死後的故事了。
平心而論,不論是今日這位女修,還是壇儀上扮演常儀的女修,從渌真的眼光來看,都缺了幾分常儀我見猶憐的氣質。
被擋住去路的女修又羞又惱,臉頰飛紅:“城內學望舒仙子打扮的又不止我一個,你怎麽不同那些人說去!”
另一位當事人露出更鄙夷的神色:“旁人可不曾像你一般,将離章神君的小像貼在屋裏,日日花癡,分明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以為憑你這副姿色,還能擠掉望舒仙子,成為離章神君的道侶不成?人家天造地設一對,你膽敢肖想神君,就是對他們的玷污。今天竟然還敢模仿仙子,簡直是将你那茍且之心寫在明面上,連臉都不要了!哼!”
周圍的客人聽了這番話,也都停下了手中動作,轉頭來尋找是誰肖想離章神君。
黃衫女修見她将自己貼神君小像的事情抖出來,還污蔑她妄圖插足神君和仙子,眼眶通紅,淚珠在眼中打着轉兒,唇瓣氣得微微發抖:“你……你血口噴人!”
她擡袖遮住臉,哭着跑出店去,安靜的人群才開始逐漸有了低低議論聲。
渌真并不覺得貼一個神君的小像在屋裏是多大罪過,也許她不過是想以此激勵自己修煉呢?
“你有所不知,”尹樂雲也沒落下方才的熱鬧,湊過身來和渌真咬耳朵,“離章神君是衢清宗的開山祖師,不光在宗門內,在城裏威望也極高,他和望舒仙子的故事更是被我們尊為愛情聖典。相傳他曾為了望舒仙子,揮劍斬斷上古巨江,仙子喜歡的羽蘼花只綻放在春日,他便讓羽蘼四季都盛放。”
說到這裏,尹樂雲也忍不住眼冒桃心,捂着胸口不住搖頭:“好甜啊,真的好甜啊……”
“而望舒仙子,也曾為了離章神君而差點兒身死道消,神君拼盡了一身修為,才将她救回。這之後,他們便在皇天後土面前,結為了道侶。神君和仙子完全就是雙向奔赴呀!”
“所以你知道,妄圖插足神君和仙子,是多麽罪大惡極了吧!”
渌真望着義憤填膺的尹樂雲,表示依舊十分不理解這種将自己的感情寄托于傳說故事裏的做法,何況黃衫女修只是效仿望舒仙子打扮,距離成功尚有十萬八千裏。
尹樂雲一副知音難覓的表情看向渌真:“等你拜入宗門,真正了解離章神君,你就會懂我們了。”
渌真不置可否。
于她而言,還有一個最大的原因。
不論在哪一方的故事裏,衆口一詞都稱是離章神君殺死了她最好的朋友司柘。雖然這位神君在每個人口中的形象均是如此光輝又偉大,盡管她不會輕易地去恨一個人,但也無法毫無介懷地融入這種崇拜的情緒之中。
包括常儀。司柘同樣也是她的朋友,如果是離章殺了司柘,為何她能夠完全無動于衷呢?這些故事裏的她表現得像一開始就愛上了離章神君,人生軌跡裏從未有過她們這些人的痕跡。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是一場CP粉與夢女的戰争……(bushi
注:人物觀點不代表作者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