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渌真朝着師姐感激一笑,這笑容落在師姐眼裏,只覺得眼前這個五炁師妹身世可憐,卻頑強不肯放棄。能有以五炁之身入道的勇氣已是不易,或許該給這個孩子更多一些關懷。
師姐提到,真正的重頭戲是一月之後的小試,這是對新入門弟子的初次考研,決定了這一批絕大多數新弟子究竟能否拜入內門的關鍵。
各峰有意收徒的長老均會出席小試,并各自出題一道,只有能解答他們所出題目的弟子,才算過了第一關,初步獲得了拜入內門資格。而之後能否被長老看中,又是看各人的造化了。
一旦錯過了這次小試,幾乎就再也沒有成為內門弟子的可能,除非遇上機緣。
可是機緣一事,談何容易。
故而,在這之前,她們這一批均為外門弟子。衢清宗不對外門弟子負全責,他們需得在衛令堂領一份差事,通過自己的努力以賺取靈石。
此外,衢清宗面向全體弟子開設課程,有教無類,可由弟子自行選擇,需以靈石為束脩。
一年之內,未能成功至練氣期的外門弟子,退出宗門。
十年內,未能築基者,退。百年內,未能凝成金丹者,非死也退。
而金丹之上,就不是外門弟子該考慮的範疇了,因為迄今為止,沒有出過一個外門弟子成功結成元嬰先例。
渌真對這樣的安排很滿意。
師姐一走,她急忙将身上這件珍珠衫脫下來,塞在箱底,換回普通的布衣。她習慣了當野生野長的青青草木,陡然被師姐憐憫的眼神注視着,手腳都不知該如何動作了。
第二天一大早,渌真第一時間前往衛令堂領好了自己的活兒。差事的分配,是由宗門根據弟子的修為高低及個人意願決定。
青蚨箋中還剩了些靈石,托近段時間來日日逛街的福,她對物價終于有了概念。只要不在盡歡城那種揮金如土的地方生活,這些靈石夠她用一陣子了。
因此她并不需要通過做外門弟子的差事來賺取微不足道的靈石,比起賺錢,她更願意将時間花在別處。
渌真為自己選中的差事是清掃宗門,這是最輕松的活計。每日在衛令堂認領好當日清掃的地點,不出一個時辰,便能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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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剩下的時間,她決定都用于學習。
不知不覺間,距離她蘇醒已過去了兩三月,而她的修為并無寸進,這讓渌真感到十分不安。
在修真界中,修為高下意味着一切。
衢清宗向外門弟子提供的課程種類繁多,授課教師通常由內門師兄師姐或長老擔任。渌真選擇了其中最基礎修煉入門課程。
大概是像她這種,對現今修道體系全無了解的弟子并不多,大多數外門弟子本身就是身懷粗淺修為來到衢清宗,因此選中這門課的人并不多。
但在寥寥幾人的課堂上,依然出現了一個熟面孔。
渌真朝嚴歸典打了聲招呼,自找了第一排落座。
一名白發老人板着臉,拄杖眯着眼,從後門緩緩踱步進來,沒有分給弟子們一個眼神。
渌真做過功課,今日授課的老師乃此不留峰的問耶長老,在修真界普遍年輕的面孔裏,他蒼老的容顏成了其中異類。據說此位長老已有一千三百餘歲,修為止步分神後期,壽元将盡才漸漸現出了老态。
問耶長老在講臺後站定,依舊看也未曾看臺下人一眼,閉着眼開始兀自講課。
“五行相生,五氣相成。天地間靈氣氤氲,雜亂無章,要為我所用,就需修煉分靈之術,借體內聚靈炁去除蕪雜,提精煉純,再将之引入丹田,凝成靈力。”
所謂分靈之術,就是将把五行兼具的靈氣吸納後,再轉化為與自己靈炁對應的靈氣種類,每轉換一次,便損耗掉兩成靈氣。而靈炁越多,所需要的轉換的次數也就越多。故單靈炁之身,能将吸收的靈氣運用八成,雙炁之身次之,為六成,三炁再次之。
到了五炁之身,這個數字便成了微乎其微的零。
渌真依照他所言,試着重新吸收靈氣,體內圓融自洽的小周天卻在靈氣湧入的一瞬,突然亂了套。五炁在體內左奔右突,互為掎角之勢,寸步不讓,而靈氣也在這種矛盾中被消耗,最終留下如游絲般極細的一根,飄落在丹田。
渌真第一次親身感受到何謂“靈洞”。
分明靈脈重塑的那天晚上,還不是如此。
此時,嚴歸典也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據我所知,前輩們并非一開始就是将靈氣分為五類而修行,為何我們就要按照這一方式?”
問耶長老終于掀開了半邊耷拉着的眼皮,冷笑一聲:“又來了個讀過幾本故事便自以為了不得的小子。不錯,在數萬年前,确實用的不是這一方式。可如今靈氣同當年早已不可同日而語,除主山之外,別處稀薄了十倍不止!用此分靈之術,正是為了應對這一狀況。久之,那陳舊的修煉之道也自然被抛棄了,如今還抱着它不肯松手的,無非就是那幾個抱殘守缺的舊氏族。”
他又阖上厚重的眼皮,從鼻腔裏哼出一聲:“這些舊氏族,還沉浸在自己是從前神祇後人的夢境裏,以為神血仍然奏效,固步自封,所以他們的歸宿只有凋零。”
嚴歸典得到了答案,又将頭垂了下去,埋在書本裏,渌真看不清他的表情。
問耶長老的話頭卻被引開了,借着批判氏族,又講到了衢清宗開宗的故事。
在他的描述中,十萬年前,非氏族出身的離章神君,早将氏族修士靠血脈親緣把持着修道門路,實則冷漠虛僞的面孔看透。為了讓那些身懷聚靈炁,卻不得其門而入的凡人也能夠擁有修道的可能,他才開辟了衢清宗,并定下了宗規第一條:凡身懷聚靈炁者,宗門不可拒之。并一直延續至今。
渌真眨眨眼,突然間想起自己在很久以前,也曾同桓越說過相似的話。
——“桓越,你說,像你這樣不是出身氏族的修士是不是還有許多。可是我們氏族的傳承卻不能夠外洩,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般,得到神凰的青睐。我真希望能夠有一個獨立于氏族之外的地方,專門幫助那些未能獲得傳承的修士。”
桓越如何說?
他答道:“會有的,待我們有能力的那一天,真真,我希望與你共同做這件事。”
只是當時他們的言談裏,并未涉及到氏族如何。因渌真自己就是出身氏族,氏族顧忌頗多,故明令禁止不可外洩本族傳承。但其中最關鍵的因素卻在于,一族的傳承都是建立在血脈之上,血脈不同,便無法學到此氏族真正精微的術法。
“離章神君,是名字就叫離章嗎?”
一個好奇的弟子提問。問耶長老很不滿這種提無幹緊要問題的行為,可臺下衆人似乎都對此很有求知欲,他閉着眼不情不願地搖頭:“離章是神君的尊號,本名無人知曉。”
之後,他又反複重申了分靈之術于今日修士的正确且唯一性,渌真回想起自己從前修煉時,都是引靈入體後,不加選擇地在經脈內運轉一周天,直接凝在丹田。
就算而今靈氣不比昔日,此法不過多費些周折,怎麽會全然不可行?
“長老,似我這等聚靈五炁之體,為何靈氣會在體內互相龃龉,就不能調和五炁共生嗎?”
“哈哈哈,小娃說得輕松,你可知主導靈氣流向有多難,天賦極高的單炁修士尚且難以做到,何況你這區區靈洞?”
問耶唯有在聽說她自稱為聚靈五炁之時才吝啬地分了一些目光給渌真,又馬上沉沉閉眼,滿是不屑,“初入宗門之人,莫不以為自己是那個例外。很可惜,沒有人成為這個例外。你們只能按照分靈之術來修煉,其他想都不要想。”
“以分靈之術成功引氣入體後,便達練氣期,之後還有築基、金丹、元嬰、分神、合心、入道、化神諸般境界,愈到後期,要提升一個境界的難度也就愈高。當今修真界,入道期大能也不過十餘位。爾等與其異想天開、好高骛遠,妄圖另辟蹊徑來修煉,還不如老老實實按照老夫教你們的來。”
問耶嘴角露出了一個有些嘲諷的笑意:“因為你們的創新,注定會失敗。”
“散課!”
渌真被當頭批評了一頓,還有些不服氣。問耶長老完全是憑借他自己的經驗,便輕而易舉地抹殺了其他運用靈氣的可能性。
可天地有靈而包容萬物,從來沒有任何一條規定提過,只有一條路能得證大道。
她餘光瞥見嚴歸典還在收拾自己的書本,想到他在課堂上的表現,也和自己一樣對老師提出了質疑,或許他也有同樣的想法。
渌真正要叫住他,可嚴歸典似乎心情不佳,收拾好了後便低頭行色匆匆地離開了。
渌真只好悻悻然踢着石子,去進行她今日的清掃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