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以勇猛無畏聞名沙場的嶺西将軍寧遠承,這輩子大概也是頭一次被人說他在“裝可憐”。
如此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樂之俞瞧見了他虛弱慘白的臉色都變得鐵青,捂在胸口的手掌也緊緊攥成了拳頭,便心知不妙。
現在的寧遠承可不是從前那個聽不懂話,不會對秦知亦還手的傻阿雁了。
這要是被氣糊塗了犯起倔性子來,沒準還真會不顧他自己傷勢未愈的身體,也要同秦知亦打個你死我活。
“秦哥哥!”
樂之俞趕緊跳出來打圓場,一把抓住了秦知亦持劍的那只手腕。
“你來的正好,先陪我一起吃飯吧,待會菜都要涼了。”
他說話時拖着尾音,又黏又軟,像塊送到嘴邊的香甜糖糕似的,根本讓人無法拒絕。
秦知亦轉眸,視線落到了樂之俞身上,清冷的眼神瞬時又多了幾分幽深。
他換上的這套衣裳是老婆婆為自己兒子裁制的新衣,想來她兒子的身量應該要高出許多,衣裳給樂之俞穿起來,就顯得格外寬寬大大的,連領口也大。
一眼望過去,他修長脖頸下的精致鎖骨都露出了大半,縱使是燈火昏黃,也依然清晰可見鎖骨線條的優美,如雪膚色的潤澤,稱得上是勾人心魄。
秦知亦的劍當即就收了起來,長臂一伸就把樂之俞攬在了懷裏,騰出另一只手,将他那微敞的領口攏得嚴嚴實實,再不叫旁人窺得半點春色。
這占有欲十足的舉動讓寧遠承的臉色更加的難看。
原來他不僅被秦知亦當做了賣慘裝乖的可憐蟲,還被看成了是對樂之俞見色起意的登徒子。
欺人太甚!
拳頭攥得越發的緊了,緊到幾乎要掐出血印,眼中似有驚濤駭浪翻起,若不是還顧忌着怕傷到樂之俞,他這會子已經是要像頭發怒的野狼猛撲過去,誓要生生咬下秦知亦的一塊肉來。
“阿雁。”
樂之俞喊了他一聲,臉上帶着擔憂之色,朝他搖了搖頭。
寧遠承怔了下,望着樂之俞那雙清澈見底的眸子,心頭的那股喧嚣升騰的怒火忽而就一下子熄滅了,緊握的拳頭也慢慢的松開,喘着粗氣扶住了身邊的磚牆。
“小俞,我趕路趕得有點累,能不能幫我找個地方讓我先休息一下?”
見他肯退讓不鑽牛角尖了,樂之俞總算是松了口大氣,連忙點頭答應,央求老夫婦兩人幫忙,給寧遠承另找了間空置的屋子,鋪上厚厚的被褥,扶着讓他去躺下養一養精神。
原本也想跟着去照看一下,但樂之俞還沒邁出去半步就被秦知亦握着胳膊拉了回來。
“不吃飯了?”
他垂眼看着樂之俞,語氣清清淡淡的,倒沒有聽出什麽不悅的情緒來。
飯待會再吃也不遲嘛,這句話都到了樂之俞的嘴邊,瞧着秦知亦深沉的眼神又給咽了回去,抿了抿紅潤的唇角,貼在秦知亦的懷中仰起頭,聲音軟綿綿的但又藏着一股韌勁。
“ 秦哥哥,阿雁他真的吃了好多苦,很不容易的,他之前被喜歡的人背叛,下毒害的他很慘,後來又被嶺西的手下背叛,連活下來都是僥幸,我們對他好一點吧,畢竟,他也救過我的命呢,而且在船上那麽多人都看見了,是因為我的擔保他才同意孤身冒險的,若是你把他氣出個好歹來,那我豈不成了無信無義之徒?”
秦知亦與他對視着,眼裏明明滅滅的閃着光,幾不可查的輕嘆了口氣,擡手擦去了樂之俞唇邊沾着的白色飯粒。
“你對別人,總是很容易就心軟,從來也不怕這份心軟會不會被利用,讓你受到傷害。”
“誰說我不怕了?”
樂之俞聽他口氣松動,馬上像藤纏樹似的,抱住了他的腰,笑眼彎彎的。
“可我有你啊,你不會讓我受到傷害的,再說了,我對別人心軟,但我只對你心動啊。”
他的語氣純真無邪,卻飽含着熱烈的愛意,毫不掩飾的盡數展露了出來。
秦知亦的唇角微微挑起,仿若春冰融化一樣,眼中再不見半點清冷,柔和似水,低頭在樂之俞的臉上輕啄了下。
“先吃飯,吃完了我和你一起去探望他。”
樂之俞高興起來,回禮似的在秦知亦的臉上響亮的親了口。
“好!”
踏進寧遠承所在的那間屋子時,樂之俞還帶去了碗熱氣騰騰的紅糖姜水。
那是老婆婆好心給寧遠承煮的。
據說他剛被扶進房門,就猛的吐了一口血,吓得老夫婦兩個要去問問樂之俞,是不是得想辦法去請個大夫來看看,但寧遠承卻攔着怎麽都不肯,說是不想讓樂之俞為難,他只是累着了,一個人靜躺着歇歇就好,并沒有大礙。
老兩口拗不過他,只好先出來吃飯,但老人家到底是心地良善,憋不住話,等到樂之俞吃完飯要去看望寧遠承時,便把這事悄悄說了,讓樂之俞勸勸寧遠承,好歹喝點糖水補補血,別硬熬着,仔細熬壞了身子。
樂之俞當然不會覺得寧遠承是在裝可憐博同情。
他可是親眼看過老神醫是怎麽給寧遠承開顱取毒的,那血淋淋的過程簡直比之書上描寫的閻羅殿酷刑也不遑多讓,想想都令人後背生寒,渾身直打哆嗦。
能熬過這樣噩夢般的療傷,恢複的這麽快,短短數日就能下床行走,已經是奇跡了,可千萬別因為這次的趕路,而舊傷複發前功盡棄,那樂之俞心裏可真是要內疚死了。
早知道,在船上的時候,應該同秦知亦商量商量,讓寧遠承把老神醫也帶過來的,現在這鄉下大晚上黑燈瞎火的,連個靠譜的大夫都不好請。
寧遠承看到樂之俞來,黯淡的眼睛瞬時便亮了起來,都不用他多勸一個字,接過紅糖姜水便仰脖一飲而盡,豪邁得像是喝了碗烈性十足的好酒。
就是喝完之後小小的幹嘔了下,用手捂住了嘴,像是忍不住要吐似的。
“怎麽了?”
樂之俞頓時緊張起來,怕他下一刻又嘔出一口血來。
“是哪兒很難受嗎?”
寧遠承搖了搖頭,眼睛裏盛着明亮的笑意,拿下了捂嘴的手。
“不是,是甜的齁住了,估計那位老婆婆把整罐的紅糖都給倒進去了,結果我的血補得太滿,差點都給溢出來了。”
這湊趣的話逗得樂之俞也是“噗嗤”一笑,看寧遠承的狀态确實比剛才好了不少,這才放下心來,想了想,還是覺得要讓他解開對秦知亦的誤會才好,要不然,像今晚那樣兩人對恃的場面,只怕以後還會重現。
“阿雁,秦哥哥讓你一個人下船跟我們走,并非是故意刁難你,而是他發現了船上有你們嶺西的叛徒在往外傳遞消息,要引人來殺你,為了你的安危着想,所以才出此下策,也是萬般無奈之舉,他其實很欣賞你的人品武功,對你沒有偏見的,你也不要因此對他懷恨在心,我們先合力度過眼前這個難關,也能幫你早點拿到萬年紫蔓箐呀,好不好?”
寧遠承臉上的笑意緩緩的收斂了起來,視線越過樂之俞,直直的落在負手立在門口的秦知亦。
“是嗎?這麽說,我還得向秦公子道聲謝謝了。”
“不客氣。”
秦知亦面色淡然,語氣平和,好似當真與寧遠承冰釋前嫌了一樣。
樂之俞眨眨眼,不知道自己剛才那番話到底起作用沒有,這兩人是真的握手言和了,還是在陰陽怪氣。
他剛想再多勸幾句,寧遠承卻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紙包來,遞在了他手裏。
“小俞,這是荀大夫給我帶的保心脈的藥,需得三碗水用文火熬上半個時辰,能不能勞煩你現在去幫我熬一下,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好。”
樂之俞自是義不容辭,二話不說就接過藥包,轉身就朝外走,卻在對上門口的秦知亦時,腳步猶豫了一下。
“秦哥哥······”
出乎意料的,秦知亦這次沒有阻攔他,反而還貼心的為他讓開了一條路,微微笑了笑。
“去吧。”
太好了,看來他們兩個的關系是真的有所緩和了。
樂之俞這回是真的松了口氣,抱着藥包高高興興的跑了出去,身形輕快的像只如釋重負的小鳥。
屋子裏,徒然便陷入了沉寂。
寧遠承靠在床頭,眼睛一直盯着樂之俞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慢慢收回視線,轉投向秦知亦的臉上,半響,冷笑了聲。
“強逼我一個人來此,是為了我的安危着想?太子殿下,我知道你武功修為很強,卻沒想到說謊話的本事也是人中翹楚,小俞待你一片真心,你這樣騙他,于心何忍?”
“哦?”
秦知亦表情未變,稍稍挑了下眉毛,聲音清清冷冷的。
“我好像早就告誡過寧将軍,不要自作聰明,亂猜其他人的想法,看來寧将軍是一點都沒長記性啊。”
見秦知亦這個時候還不忘了嘲諷他,寧遠承有些愠怒,幹脆直接挑明了。
“你要我一個人來此,并非是大發慈悲,為了我的安危着想,而是,你也只剩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