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因為這些傷疤,樂之俞仿佛無師自通似的,又在秦知亦這裏有了許多細微的發現。
或許是徹底的放松了下來,秦知亦向來冷靜沉着的神色裏,也顯露出了幾分疲憊,眼底還隐隐約約有些紅血絲,似乎在昭示着他這些天在沒找到樂之俞之前,根本沒睡過一個好覺。
心裏酸澀的厲害,可樂之俞卻不敢再哭了。
他怕已經困乏得厲害的秦知亦還得強撐着分出精力來哄他,雖然他什麽用也沒有只會拖後腿,但至少可以讓秦知亦此刻能安心的多休息一會兒。
“秦哥哥,你就好好睡吧,不用管我。”
樂之俞用額頭貼着秦知亦的側臉輕輕蹭了蹭,聲音又輕又軟,像是在撒嬌一樣。
“我向你保證,這回絕對不亂跑了,沒有人能把我拐走的。”
秦知亦眉眼舒緩着,把他攬在懷裏,手指無意識的揉着他圓潤的耳垂,低低的應了聲“嗯”,慢慢的呼吸變的悠遠而綿長,終于是睡得沉了。
也直到此時,為了不驚醒秦知亦而一直維持着同一個姿勢的樂之俞,才咬着嘴唇竭力忍着身上手腕膝蓋關節處上細針紮似的酸麻感,蹑手蹑腳的離開秦知亦的懷抱,從床榻上下來。
外頭的天色都已經昏黃了,正是傍晚十分家家戶戶做飯的時候,樂之俞剛才便已經聞到了從窗外飄來的飯菜香味,猜想着老夫婦兩個應該也開始準備晚飯了。
他覺得自己又不需要休息,那兩位老人家年紀大了,對他還這麽和善,他總不好意思就這麽躺着幹等着別人做好去吃現成的,也該去看看有什麽可以幫得上忙的。
但他卻是去晚了一步。
廚房裏,老夫婦兩個已經是忙活完了一大桌菜,正打算摘了圍裙去喊他和秦知亦來吃飯,見樂之俞很是有些過意不去的樣子,笑着直擺手說哪有讓客人幹活的道理,硬是把他按在了桌子邊把筷子給塞到了手裏,還說若是待會秦知亦醒了,竈上蒸籠裏都留好了飯菜熱着呢,什麽時候吃都行,讓樂之俞不必擔心。
他們的善意和熱情讓樂之俞心裏暖融融的,很想能給些什麽東西當謝禮。
若是換了剛出無憂谷時的他,估計會手一揮,多給些賞錢權當是回報,但現在他覺得,錢是要給的,但對于老夫婦來說,也許還有更好的回報方式。
“不如您給我說說您兒子的姓名年紀還有外貌什麽的,越詳盡越好,我們在外頭也算是有些人脈,可以幫您打聽打聽,沒準就能找到他呢?”
“這,真,真的嗎?!”
老夫婦兩個頓時又驚又喜,簡直有點不大敢相信,可驚喜過後,表情又随即黯淡了下來,嘆着氣搖了搖頭。
“多謝你的好意,只是他要願意回來早就回來了,也不會讓我們苦苦等了這麽久,再說都十幾年過去了,外頭之前到處都是兵亂打仗,怕是他已經······”
最後那個死字他們終究是沒能說出口,只換作了幾聲更沉重的嘆息。
樂之俞捏着筷子,抿了下唇角也跟着沉默了會兒,半響,還是擡起清澈的眸子看向老夫婦兩個,淺淺的笑了笑,語氣雖輕快糯軟,卻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莫名的就能安撫下他們心中的憂傷和不安。
“不管結果是好是壞,總得試試吧?萬一呢?萬一能找到他,而他還活着并且也想回家,但或是傷病,或是無錢,或是被別的什麽為難事纏身了,所以他才沒法回來,那我們就可以幫他一把呀。”
頓了頓後,似是有些猶豫,但樂之俞還是說了出來。
“就算是永遠也找不到,找到也不願回來,或者是只能找到一座墳墓,也終歸是了結了您二位的夙願,那就是你們願意讓兒子知道你們的悔意,願意為當年的錯誤做出彌補,這才是最重要的,您說是嗎?”
老夫婦兩個愣愣的望着他,眼裏不知不覺的已是盈滿了淚水,手都顫抖的拿不住碗筷,忽然就撐着桌子邊沿彎下腰給樂之俞跪了下來,帶着哭腔喊。
“恩人哪,謝謝,謝謝······”
“您這是做什麽,快起來,快起來,我怎麽受的起?”
樂之俞慌忙起身要去扶他們。
“千萬不要叫我恩人,我還一點忙都沒開始幫呢,哪裏能這麽厚顏無恥的讓你們兩位老人家來謝我?”
“不,你已經幫了。”
老婆婆跪在地上不肯起來,拉着他的手臂,滿臉是淚的擡頭看着他。
“明天就是我兒子的生辰,在你們來之前,我和老頭子原本打算吃好喝好,高高興興的把今天過了,明天就一起去投河自盡,再也不用日夜煎熬的受心裏頭的折磨,一了百了,就當是拿我們這兩條不值錢的老命給兒子賠罪了。”
什麽?!
樂之俞震驚的睜大了雙眼,急的連說話都有些打結。
“不行,不,你們不能死,不······”
“我們不會死了。”
老頭子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眼角的淚水,朝着樂之俞,咧開了嘴,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你剛才的話,就跟木棍敲開了石頭似的,解了我們多年的心病啊!你說的對,我們自己躲着後悔,便是悔斷了腸子又有什麽用?後悔了就該大聲嚷嚷出來,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一傳十,十傳百,沒準就能傳到兒子的耳朵裏了,他原不原諒我們是他的事,但我們做父母的,已經盡力了。”
“是啊。”
老婆婆也抹着淚說道:“以後我們有了盼頭,不會再老想着去死了,我們會好好活着的,等到老天爺收我們的那天,我們便是死也死得安心了。”
樂之俞的眼眶同樣跟着發熱,努力忍着快要掉下來的淚珠兒,扶起了他們,神情無比的認真。
“說話要算數哦,一定要好好的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老夫婦兩個含着淚,鄭重的點頭。
“算數!”
“那,我們就開始吃飯吧。”
樂之俞用力的吸了吸鼻子,故意誇張的說道:“這菜做的太香了,我早就忍不住了,肚子都咕咕叫老半天了。”
老夫婦兩個頓時也破涕為笑,趕緊拿着筷子争先恐後的給他舀湯夾菜。
“先嘗嘗這個茯苓炖雞,這可補血養氣的好東西,我們自家養的老母雞,味道鮮着呢。”
“還有這個,清蒸鲫魚也嘗嘗。”
“魚啊肉啊你要是不喜歡,這還有茼蒿菜呢,早上在野地裏剛摘回來的,又清香又爽脆,最是開胃了。”
“對對,還有這個······”
樂之俞看着自己碗裏的菜像小山一樣越堆越高,忙笑着攔住他們,好說歹說才勸得他們停手,坐下來熱熱鬧鬧的一起吃飯。
“小俞。”
冷不丁的,從門口傳了一道聲音,雖是有些虛弱,卻明顯可聽得出來人欣喜的心情。
“你,你是誰啊?怎麽随便闖到別人家裏來?”
老夫婦兩個訝然的站起身,看着來人高大的身形和臉上的疤痕,有些害怕的往後退了幾步,老頭子還壯着膽子要去拿竈臺下的燒火棍來,好護着樂之俞。
“阿雁?”
樂之俞捧着手裏的碗,瞪大了眼睛站起來,嘴裏還塞得鼓鼓囊囊的飯菜,含糊不清的說道:“你怎麽找到這兒來的,也太快了吧······”
這麽遠的距離,便是用輕功都得飛好一會兒呢,何況秦知亦只是留了個地名,并沒有告訴會在哪個村子哪戶人家借宿啊,寧遠承又是怎麽會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找上門來?
“我下了船找人問了近道,騎快馬過來的。”
寧遠承盡管氣力不支,要靠扶着門框才能站穩,卻還依舊是那個對樂之俞有問必答的性子。
“到了地方我就一路找,這村子雖偏僻,可四通八達,小路很多,山林也深,若遇敵襲,可攻可守,也可以很快的逃出去,在兵法上是個絕佳的藏身地,而這戶人家的位置更好,屋舍又寬敞,我想着你可能會在這兒,為了穩妥起見,我才沒有敲院門,悄悄進來看看,就是怕萬一找錯了,也不會驚動了人,免得走漏消息給你惹麻煩。”
樂之俞都快聽呆了。
現在這個頭腦清晰,目達耳通的聰明阿雁同當初那個傻乎乎像只呆頭鵝似的阿雁簡直是判若兩人。
寧遠承那個消失的男妻,是怎麽狠得下心對他用那樣殘忍駭人的慢性毒,差點就把如此優秀的一個英才俊傑給活活的毀掉了。
“原來你們是認識的啊?”
老夫婦兩個這才松了口氣,忙熱情招呼道:“來,來快進來,看你這臉色差的,是身子不舒服吧?別老在風口上站着了,快進來喝碗熱雞湯暖暖。”
樂之俞回過神,在昏黃燈火的映照下,看着寧遠承那張慘白如紙的面容,也趕緊放下手裏的碗迎了上去。
“阿雁,其實你不用這麽着急趕過來的,你傷還沒好呢,哪經得起騎快馬那麽颠簸?便是明天慢慢過來也沒事,秦哥哥那邊我可以替你向他······”
寧遠承沒等他說完便打斷了。
“我擔心你。”
他的兩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樂之俞,像是怕稍不留意,樂之俞便會在眼前消失一樣。
“我怕,你又······”
這句話也沒有說完,寧遠承忽然蹙緊了眉頭,神色痛苦的捂住胸口,身體搖搖欲墜的站不穩,朝着面前的樂之俞無力的倒了下來。
“阿雁!”
樂之俞吓了一大跳,忙張開手臂想要去攙扶住他,可憑空裏突然冒出了一把長劍,劍鞘未取,抵在了寧遠承的身前,生生的又把他抵回了牆邊。
“不要裝可憐,我不吃這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