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樂之俞到後來才明白,老神醫所說的那句“不是還有你嗎”到底是什麽意思。
原本他以為,只要他在這屋子裏坐着相陪,能讓寧遠承安心就行。
可老神醫卻要他從頭到尾都仔仔細細的盯着開顱取毒的過程,不但要幫忙遞藥箱裏五花八門的工具和藥粉,還得觀察寧遠承的狀态,不停的和他說話,分散精神,讓他能夠保持清醒,不會因為劇痛而崩潰陷入昏迷。
樂之俞乍一聽這個要求,差點先一步搶在寧遠承前頭昏過去。
殺人的場面,他是見過幾回了,可那并不代表他的膽量就已經練到可以眼睜睜的看着一個人在他面前被開瓢而無動于衷,何況這個人還是他認識的人,他根本做不到鎮定自若,只怕待會要吓的面如土色,還得寧遠承反過來安撫他。
“呵,嘴皮子那麽利索,老夫還只當你多有本事呢,原來只是個銀樣镴槍頭,中看不中用。”
老神醫哼了聲,覺得自己找回了剛才被頂嘴時丢掉的臉面,又得意了起來。
“別吓死了,沒那麽可怕,也不是你說的什麽要把腦袋打開,老夫只不過是在他的後腦穴位劃個小口,以銀刃而入,刺穿毒瘤,排血散瘀,若是順利的話,兩三個時辰就可以結束了。”
這番話并不能安慰到樂之俞。
他一點都不想在這兒熬上兩三個時辰,看完這幅血淋淋的畫面。
可他先頭答應了寧遠承不會走,現在再來打退堂鼓也未免太不講信義了,只得硬着頭皮留了下來,協助老神醫。
木全他們焦急的等着外頭船艙的甲板上,心憂如焚,望眼欲穿。
終于,緊閉的屋門“吱呀”一聲,從裏頭朝外打開,背着藥箱的老神醫擦着手上的血跡,踱步邁過了門檻。
“如何了?”
木全慌忙迎上前去詢問。
“神醫,我們将軍他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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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沒事。”
老神醫揚着下巴道:“老夫出馬,還從未失手過,他在裏頭好生睡着呢,再精心調養一段時間,身體會慢慢恢複,忘記的事情,也會慢慢都想起來的。”
“太好了!”
木全等幾個嶺西的人,頓時喜出望外,拱手對着老神醫,謝了又謝。
“诶,別謝我,你們哪,該謝謝他才是。”
老神醫朝後頭扶着門框小臉慘白的樂之俞指了指。
“若不是他,老夫的醫術便是再精妙,也無處可施啊。”
“少主!”
跟着等在門外的蘇一蘇二也連忙迎了上去,一左一右的把樂之俞扶住,關切的問個不停。
“怎麽額頭都是汗,手心也是涼的?是吓到了嗎?”
“什麽吓到,在外人面前瞎說什麽,我們少主哪有那麽膽小,我看是餓着了才對。”
“餓着和吓着又不矛盾,你看少主這臉色差的,可別吓出毛病來才好,神醫,你快來也給他瞧瞧看有沒有事啊?”
“真的吓着了嗎,少主,你剛才在裏頭看到什麽了啊?”
“沒什麽。”
樂之俞虛弱的擺擺手,一副不願多談的樣子。
“我只是有點累了,先扶我回去休息一下吧。”
蘇一蘇二見他狀态确實不大好,只得閉了嘴不再多問,攙扶着樂之俞就要往外走。
“公子!”
木全幾人攔在面前,撩衣下跪,鄭重其事的給樂之俞行了個大禮。
他們并不知道青丹會少主的真實姓氏,自己也不隸屬青丹會,不能直接喊少主,便只好以公子相稱了。
“您救了将軍,便是我們嶺西的大恩人,以後青丹會若有用得到的地方,我們定當全力以赴,湧泉相報!”
“不,不,你們錯了。”
樂之俞正色糾正道:“我幫寧将軍,完全是出于我個人對寧将軍之前救命之恩的回報,跟青丹會沒有任何關系,你們可千萬別因此就去對青丹會感恩戴德,青丹會若是因此居功,對嶺西挾恩求報,不管要讓你們做什麽,你們都絕對不能答應。”
木全他們大約是沒想到樂之俞會這麽态度鮮明的跟青丹會撇清關系,一時間都愣了下。
但他們很快又想到曾聽過的那個青丹會少主與神主不合的傳聞,便只當是青丹會的內部勢力争鬥,樂之俞只想為自己拉攏嶺西,而不想便宜了別人。
青丹會這些彎彎繞繞木全他們管不着,他們只管誰才是寧遠承真正需要的人,眼下樂之俞對嶺西最有利,那他們自然是要站在樂之俞的這一邊,當下立馬改口。
“是,公子的話我們都記下了,與青丹會無關,我們只念公子的恩義,以後公子若有差遣,但凡是我們能辦到的,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那就好,那就好。”蘇一蘇二忍不住心裏的喜悅,興奮的眉梢都飛揚起來了。
這真是禍兮福所依啊!
少主因為找錯了人,吃了好大一個虧,辛辛苦苦忙活了這麽久,結果竹籃打水一場空,還好老天有眼,把真正的寧将軍又給還回來了,白送了少主救命的恩情,還收服了嶺西的人心,這将來想要得到寧遠承手裏的兵權助大楚複國,不是事半功倍了嗎?
他們還沒高興夠,老神醫在一邊冷眼看着,卻是又頗為煞風景的過來多了句嘴。
“我讓你們謝他,可沒說要謝到這個地步,你們将軍中毒兩年之久,毒性日積月累,已入骨髓血脈,難以根除,我此番開顱取毒,也只是暫保無虞,将來他會不會再次病發,誰也保證了不了,除非······”
“除非什麽?”木全忙問。
老神醫摸了摸胡子道:“除非你們能找到萬年紫蔓箐,給他熬藥服下,才能徹底祛除毒根,讓他恢複如初,否則,他就算能保住性命不再複發,身體也會逐漸衰退,頂多再過個三五年的功夫,就連馬都騎不了,刀都拿不穩了。”
萬年紫蔓箐?
木全呆在原地,臉色發灰,一看便是心裏涼了半截,失望透頂。
紫蔓箐乃稀世奇珍,蹤跡難覓,便是有錢也沒地方買去,能得一株十年的都是祖上積德撞了大運,何況還是萬年?要尋到它,簡直比登天還難。
“我就說你們謝早了吧。”
老神醫看着他們的表情,了然的笑了笑,背着藥箱轉身邁步離開,拉長聲音又開始吟起了詩。
“人生無常啊,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
“我能找到。”樂之俞忽然說道。
“什麽?”
老神醫的詩興被冷不防的打斷,驚訝的回頭看了過去。
“你的意思是·······”
“沒錯,就是你想得那樣。”
樂之俞坦然的與他對視,口齒清楚的把剛才的話補充了完整。
“我能找到萬年紫蔓箐。”
“少主,真的要帶他們去無憂谷嗎?”
回到房間裏,蘇一扶着樂之俞坐下,還是有些想不通。
“沒必要為寧遠承做到這份上吧?且不說無憂谷絕不會讓外人進去,就是夫人她也不可能答應把萬年紫蔓箐輕易送人吧?”
“你懂什麽?”
蘇二白了他一眼,揭開蓋子,把桌上小銅爐上裏熱着的鲈魚湯盛了碗,遞給了樂之俞。
“少主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下點大本錢,怎麽能讓嶺西那邊死心塌地的為我們所用呢?”
“可是夫人那邊······”
“娘那邊,我會去求。”
樂之俞拿着銀勺舀了口鮮白的魚湯送到了嘴裏,這才覺得解了喉嚨裏的苦澀幹涸,人也舒服了不少。
“寧将軍畢竟救過我的命,算是我的恩人,娘她向來嘴硬心軟,不會當真坐視不理的,何況,她也最怕同外頭的人有什麽牽扯,萬年紫蔓箐雖珍貴,可在無憂谷,也只不過是一株供人觀賞的花朵而已,能用一盆花就打發解決的事,又何樂而不為呢?”
“這倒是。”
蘇一覺得樂之俞說的在理,但還是提醒道:“花可以送,無憂谷可不能讓他們進去,俗話說,財不外露,若叫人看見了咱們那兒堆成山的金銀寶貝,難保不起歹心。”
“這是自然。”
蘇二道:“少主又不傻,等到了地方,讓他們遠遠的別處等着,我們三個進谷就是,谷口那裏到處都是機關陣法,便是有人偷偷跟來,也根本混不進去。”
他說完想到未來的大好前景,又眉開眼笑的拍了下手。
“陛下,咱們是不是可以喝點酒,提前慶功了呢?”
再次聽到陛下這個稱呼,樂之俞還真有點恍惚。
當初在谷中,玩的那場過家家式的登基大典還歷歷在目,可自己的心境卻已是天差地別了。
“是啊,是啊,陛下,咱們是該好好慶賀下。”
蘇一為了讨樂之俞高興,也連忙笑着附和蘇二。
“陛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想來複國大業也指日可待,将來······”
“以後別喊我陛下了。”
樂之俞打斷了他拍馬屁的話,垂眸看着手裏的碗,眼神有些落寞。
“我也不想複什麽國了,把萬年紫蔓箐給寧遠承,是為了報他的救命之恩,并非是為了什麽兵權,以後也不會再和他有什麽牽連,等這次的事了結了,我就去外面到處走走,游歷山水人間,見識風土人情,碌碌無為就碌碌無為吧,這世間多少人都在艱難度日,我能衣食無憂,平凡的過完一輩子,就已經比很多人強了。”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似乎都有點濕潤,擡頭看向蘇一蘇二,牽起嘴角笑了笑。
“你們呢,還願意陪着我這個沒出息的少主嗎?”
蘇一蘇二先是訝然得說不出話,醒過神來後,蘇一率先站了起來,拍了拍胸口道:“當然願意,我早說過,少主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都會無條件支持,就算你要去當叫花子,我也會跟着你的!”
樂之俞忍不住噗哧一笑。
“我也不至于沒出息到了這份上,哪裏就要去當叫花子那麽慘?”
蘇一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嘿嘿也笑。
“這不就是舉個例子嘛。”
半天沒吭聲的蘇二卻在此時長長的嘆了口氣,扶着膝蓋緩緩的站了起來,一臉沉痛的望着樂之俞,就在樂之俞以為他又要像以前那樣朝自己潑涼水的時候,他卻站到蘇一的邊上,語氣雖無奈,卻十分的認真。
“說實話,我是特別想看到少主大展宏圖,扶搖直上成為人上人的那天,因為我打從心眼裏覺得少主你值得,你就該得到全天下最好的一切,但是這一切同你的開心快樂比起來,都不重要了,你想做什麽就做吧,我們兩兄弟都會陪着你的。”
樂之俞望着他們,眼眶都熱熱的,放下了手中的湯碗,就起身走到了他們面前,伸手搭在了肩膀上,用力的拍了拍。
“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