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樂之俞此時,正在這艘行駛在偏僻河道上的貨船上,被人當做救命稻草一樣的央求。
“神醫要給将軍開顱取毒,可将軍不信任我們,不肯配合,只要見您,請您看在他為了救您受了這麽重的傷的份上,快跟我過去,務必幫幫他吧!”
“開顱?”
這個詞兒吓了樂之俞一跳。
“什麽意思?要把腦袋打開治病?”
“是。”
得了肯定回答的樂之俞驚的倒吸冷氣,就跟聽見天夜方譚一般難以置信。
“腦袋都被打開了,那人還能活嗎?太離譜了吧!”
“就是啊!”
蘇一也在旁邊搭腔。
“從沒聽說過還有這樣匪夷所思的醫術,你們就不怕那什麽神醫一時失手,把寧将軍給治死了?到時候反而怪到我們少主頭上,豈不是冤······”
“咳!”
蘇二重重的咳嗽,打斷了蘇一的口無遮攔。
“放心好了,寧将軍吉人天相,肯定會轉憂為安的,木副将他們哪裏會不知道開顱的風險,既然還是做了這個決定,想必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木副将,我說的對吧?”
木全點了下頭,面色凝重的嘆了口氣。
“沒辦法,這也是萬般無奈之舉,将軍中毒太深,毒性又詭異險惡,尋常湯藥已是無用,再拖延下去,只怕性命堪憂,只能劍走偏鋒冒險一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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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也是,在不治就會必死無疑的前提下,恐怕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盡管還并未完全接受阿雁的身份莫名變成了寧遠承這個事實,但他救了自己兩次,這恩情不能不報,眼下他遇到難處需要幫忙,如何能袖手旁觀呢?
樂之俞沒有猶豫,也顧不得肚子還餓得難受,身上也乏力,還是直接掀開被子就下了床。
“好,我跟你去,快帶路吧。”
寧遠承的傷勢,原比樂之俞想象中還要嚴重的多。
他的脖頸手腳,還有前胸後背,俱是被炸傷後留下來的猙獰傷口,血跡斑斑,在翻卷的皮肉上結成了暗紅色的痂痕,醜陋又可怖,看着就讓人毛骨悚然,恨不得遮住眼睛拔腿就逃。
自從看過被吊在城門口的雲致雨是什麽樣子,樂之俞如今到底也算是見過些世面的,不至于就被眼前這慘不忍睹的一幕吓跑,可他确實也不敢再多看兩眼,扭過頭忍着不适就問木全。
“為什麽不趁他之前昏迷的時候給他上藥包紮?”
“包紮了。”
木全無奈的伸手指了指床榻角落裏的那堆沾着星星點點血跡的白色布團道:“可将軍剛醒,就自己全都扯下來了,根本不許我們再碰他,如今,也只能指望您能勸勸他了。”
“小俞······”
看見樂之俞的那一刻,寧遠承原本死氣沉沉的眼睛頓時有了光彩,掙紮着想從床上起來。
只是他躺的太久,筋骨都有些僵硬,加之行動間會牽動傷勢,痛苦加倍,讓他才支起了條胳膊,就又頹然的倒了下去。
“将軍!”
木全連忙沖上去想攙扶他,但還未靠近,便被喝止。
“不許過來!”
寧遠承皺着臉忍着痛,看向木全的眼神如看到了什麽洪水猛獸一般,十分的戒備。
“都出去,出去!我只要小俞在這裏,我只要小俞!”
“這······”
木全就猶豫了一會兒的功夫,寧遠承卻已經煩躁了起來,咬牙又要再次試圖從床上起來,親自把他不想看到的人都給趕出去。
“別,別,我馬上走,将軍你快躺下!”
木全怕寧遠承激動起來把身上的傷口又給弄裂了,只得硬生生的止住了腳步,向樂之俞投去了一個寄予厚望的眼神後,帶着幾個侍衛和随從,一起都退出了房間。
“還有你!”
寧遠承看向床邊站在那裏的一個白胡子老頭。
“你也出去!我沒病,用不着你!”
“那可不行。”
這老頭鶴發童顏,穿着一身的青色袍子,舉手投足間頗有些世外高人的派頭,顯然也并不害怕寧遠承的聲厲懼色。
“向來只有老夫拒絕病人的份兒,還從來沒有病人敢拒絕老夫的,這要是傳出去,老夫的顏面何存?所以今天這病,你是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
“你!”
眼看着寧遠承又要犯倔脾氣,樂之俞忙上前坐到床邊安撫道:“阿雁······不是,寧将軍,你傷的這麽重,還是讓大夫好好醫治一下吧,身體要緊啊。”
果然,寧遠承只聽樂之俞的,一句話就能讓他安靜下來。
“小俞說治,那我就治。”
老神醫沒想到寧遠承的态度轉變的如此之快,頗有些訝異的挑了挑眉,待看清了樂之俞那張盡管憔悴卻依舊如詩如畫般漂亮的一張臉後,便像是窺探到了什麽隐秘的內情似得,意味深長的摸着胡子笑了笑。
“古人雲,英雄難過美人關,誠不我欺啊。”
樂之俞便是再遲鈍,也明白他這調侃的話裏,暗示的是什麽意思。
也許換做以前,聽見諸如此類的言語,樂之俞還會當作誇贊,為自己無往不利的容色得意一二,可現在時過境遷,再聽到這樣的話,他只會覺得滿滿都是諷刺。
空有皮囊而無智謀,身無所長而空沖動,注定也只會成為別人利用的踏腳石罷了。
“你誤會了。”
想到秦知亦,就又勾起了他的傷心事,神色都變得有些恹恹的。
“我幫過寧将軍,寧将軍也救過我,我們算是互相報恩的朋友,彼此之間坦坦蕩蕩,再無其他,像剛才那樣的話,以後還請不要再說了。”
“小俞。”
老神醫還未發話,寧遠承倒是先開口了,他費力的伸出手,拉了拉樂之俞的衣袖,表情裏帶着些疑惑和不解,更多的是一種掩飾不住的擔心。
“為什麽你也要跟他們一樣叫我寧将軍?我不是叫阿雁嗎,這還是你給我起的名字,你又不喜歡了嗎?你是不是反悔了,不想讓我跟着你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樂之俞想解釋,可又不知從何解釋起,而且以現在寧遠承的神智,也壓根聽不懂太過複雜的來龍去脈,只得先順口糊弄過去。
“你要是喜歡阿雁這個名字,那我就還是這麽叫你好了,至于大家為什麽要叫你寧将軍,等大夫給你治好了病,你自然就明白了。”
“嗯。”
寧遠承不明所以,但還是順從的點點頭,拽着樂之俞衣袖的手指卻攥的更緊了些,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那你不會走的,你一直都會陪着我的,是不是?”
神差鬼使的,樂之俞仿佛在寧遠承身上看到了自己從前的影子,面對重要的人,都是一樣的患得患失,生怕對方會像手中細砂般,握不住,留不下。
當然,他并不覺得現在的寧遠承是真的對他有了什麽特殊的心思,很可能只是脆弱孤獨時把他當做了類似于親人一樣的依賴,但這份害怕失去的心情,還是讓樂之俞很容易就起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好吧。”
沉默了會兒後,樂之俞收起臉上的惆悵,盡力朝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我就坐在這兒,看着大夫給你治傷,這樣行嗎?”
寧遠承立馬高興了起來,整個人都像是枯樹開花似得,瞬時就恢複了精神。
“行!”
他們這你來我往的對話,落在老神醫的耳朵裏,便又是另一重意思,摸着胡子悠悠然的搖頭,拉長了聲音道:“難怪非要以朋友相稱呢,原來不是英雄美人良緣配,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為你落到如此田地,結果傷身又傷心,可憐哪。”
這老頭,還沒完了是吧?
樂之俞不滿的朝他皺起了眉。
“你真的是神醫嗎?到底是來治病的還是看戲的?不會你說的那什麽開顱療傷也是你信口開河胡謅來騙藥錢的吧?”
一聽到被人質疑醫術品行,老神醫立馬不樂意了。
“黃口小兒,莫要有眼不識泰山,世上醫術,老夫稱第二,還沒人敢稱第一,多少權貴捧着萬貫家財也請不到老夫出山呢,若不是我正好撞上了這樁機緣,才不會來趟這渾水,你當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麽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偏要行這暗地裏的水路?還不是因為有人在追殺你們,老夫這可是冒着性命之危來濟世活人呢!”
樂之俞懶得跟他啰嗦,敷衍的附和了兩句。
“是是是,你老人家高風亮節,深明大義,是華佗在世普度衆生來了。”
他說着拎起床腳的藥箱就遞了過去。
“那就請神醫快點動手,濟世活人吧。”
老神醫大約也是第一次遇見有求于自己,還敢這麽伶牙俐齒來頂嘴的,可偏偏現在跟人家在同一條船上,便是想拂袖而去擺擺架子都沒辦法,只得悻悻的放下了撚着胡子的手,妥協的接過藥箱,翻出些東西來,就要上前給寧遠承醫治。
“哎,等等。”
樂之俞照着以前看過兩本醫書的經驗,好奇的問道:“你要把人腦袋打開取毒,難道不應該先給他喝碗麻沸散什麽的鎮鎮痛嗎?”
“不行。”
老神醫擺弄着手裏閃着寒光的銀針和小刀,一樣一樣的擺出來,頭也不擡。
“他必須得全程保持清醒,才能有所成效,要不然早在他昏迷的前幾日我就能動手了,又何須等到今天?”
“什麽?”
樂之俞再一次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
“如此切膚劇痛,還全程清醒?這怎麽可能?”
老神醫終于是擡頭朝他看了過來,顯然是看他震驚失措的樣子還覺得挺有趣的,胡子抖了抖,笑的一臉和藹。
“怎麽不可能,這不是還有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