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鴉雀無聲。
阿元沒有喊冤或者是狡辯,就這麽靜站在冷風裏,遍體生涼,半響不吭聲。
秦知亦的話聽起來像是質問,可語氣卻格外的平淡,淡到幾乎會讓人誤以為他只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閑事而已。
可阿元倒情願他暴怒發火,哪怕是一劍當胸捅過來,也比現在這樣用無比陌生疏遠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強。
“原來,還是瞞不過殿下啊。”
阿元的喉嚨滾了滾,終于是開了口,坦然的承認了。
“不錯,是我裝作勢弱不敵,讓人拐帶走了樂公子,也沒有照着殿下的吩咐,事先布局,事後及時增派援手,以至拖延晚到,令樂公子遭此劫難,我辜負了殿下的信任,願意一死向殿下和樂公子賠罪。”
他的話音剛落,便倏地拔出腰間佩劍,反手架上了自己的脖子,意欲自刎。
只不過他的劍刃還未挨到皮肉分毫,就已經被股強大的外力猛的彈開,連帶着手腕都是痛麻生酸,劍也拿不穩,“哐當”一聲就掉在了腳下踩着的石磚地上。
随着劍一起掉下來的,還有片殷紅似血的楓葉,那是秦知亦方才順手在桌子上撿的,用來救了阿元一命。
“你要死,也該死在戰場,死在與敵交鋒之時,而不是死在自己的劍下。”
秦知亦看向他,眉心微微的蹙起。
“連死都不怕,卻怕給我一個理由嗎?”
“理由······”
阿元盯着腳邊的長劍,眼中隐有血絲浮出,猛然将頭擡了起來。
“殿下聰明絕世,難道猜不出來?那個樂公子是羅越臨的兒子,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禍水!羅越臨為什麽能那麽毫無顧忌一再給您下絆子,甚至還敢裁撤東宮羽衛?還不是因為篤定因為他兒子與您的關系,您不會拿他這個準岳丈怎麽樣,反而會對他手下留情,甘心受他的鉗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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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說越激動,索性把心中的懷疑和不滿都倒了出來。
“所以羅越臨又為什麽能這麽自信?那肯定是因為他兒子與他暗通消息,給他吃了定心丸了!這樂公子一開始接近您,便是欺瞞诓騙,圖謀不軌!您養着這麽個禍害在身邊,等于養了個随時會朝您下黑手背後捅刀子的細作!您走到今天,吃了多少苦,有多艱難多不容易,您都忘了嗎?怎麽能被一時的美色溫存所迷,就如此糊塗!”
阿元的臉上,都是恨鐵不成鋼的憋屈,還有對樂之俞毫不掩飾的痛恨。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既然您舍不得,那我就來替您下手,順水推舟的把這個禍水扔給別人,本來一切都很順利,可他為什麽沒死,為什麽沒被帶走,為什麽會壓在屍體堆裏也能被您找出來?”
氣忿之下,阿元又冷哼了一聲。
“誰知道他是不是又在耍什麽花招,故意使出苦肉計來騙取您的信任?我看您也不必再找什麽名醫來救他,直接把他吊起來挂個幾天,保管他百病全消,不再發瘋!”
“說完了?”
秦知亦對他這扼腕興嘆的一番話并沒有什麽動容,只是揮袖拂去膝頭的落葉,起身站了起來。
“你把我最後交代你的幾件事與其他人交接好,就走吧。”
“走?”
阿元怔了下,喃喃道:“走哪兒去?”
秦知亦淡淡說了句。
“走去市井,走去江湖,走去過你自己的日子,以後自由自在,安穩一生,不用再回東宮了。”
什麽······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落在阿元的耳朵裏,卻不亞于是聽到了春雷炸響。
他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又驚又急。
“殿下要趕我走?我出生入死追随殿下十三年了,您為了一個奸佞之子,就要舍棄忠心耿耿的左膀右臂嗎?!”
“十三年的忠心也抵不過一日的背叛。”
秦知亦立在昏黃的燈火下,身形挺拔的如松柏一般,他凝視着阿元,眼眸裏帶着幾分冷峻的厲色,沉聲道:“你明知我最不能容忍什麽,卻還明知故犯,這三天我已給過你機會讓你先來坦白,可你并未珍惜,饒你性命,已是我看在了你多年的忠義上,格外的寬赦,走便幹脆利落的走,也算是給你自己留點最後的體面。”
阿元的臉色随着秦知亦的話變的越來越慘淡,直到最後已白的像紙一般。
他喘着粗氣,胸口起伏不定,仿佛是根本不能接受這個結果,但他終究是沒再争辯些什麽,屈膝下跪,給秦知亦端端正正的行了個禮後,起身便走,直走到門口才側了半邊臉,語帶哽咽道:“殿下,你保重,千萬小心,莫要再被人騙了。”
新月在夜幕中悄悄探出了半個頭,灑下了遍地的銀霜,為這深秋的夜晚,更添一份寒涼。
秦知亦自阿元走後,便一直站在原地沒動,眼睛望着正前方緊閉的隔花扇門,連半刻也沒有移開過視線。
不知過了多久,那扇門終于是從裏面向外打開了,老大夫依舊是擦着滿頭的汗水顫着步子邁過門檻來到秦知亦面前,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只不過言語裏卻是多了幾分劫後重生的喜悅。
“小人幸不辱命,用盡畢生所學,總算是有所成效了,裏面的那位小公子神智已清醒了不少,除了嗓子被煙火燎嗆暫時不能說話外,其他的并無大礙,小人再多開幾幅藥調理着,很快就能恢複如初了。”
秦知亦眉眼間冷峻的神色頓時緩和了不少,長腿邁開,越過老大夫,像陣風似的大步走進了屋子裏。
迎面而來的,是滿室揮之不去的清苦藥味,以及披散着頭發,赤腳站在屏風前,睜着雙含着水色的漂亮桃花眼,委委屈屈的看着他的樂之俞。
這還是三天以來,樂之俞第一次見到他,沒有倉皇躲避,渾身都在無聲的抗拒,恨不得離他遠遠的。
“好些了嗎?餓不餓,想吃點什麽?”
秦知亦的目光在樂之俞的臉上流連不散,見他不答,語氣亦是更加柔和了幾分。
“對了,我忘記你現在說不了話了,那我給你準備紙筆,你有什麽想要的,想告訴我的,就寫下來,我都會為你辦到的。”
樂之俞搖搖頭,咬着唇瓣猶豫着向秦知亦伸出了手,仿佛是在告訴秦知亦,他什麽都不想要,只想要一個溫暖的擁抱。
秦知亦垂眸,視線落在了他那雙細膩白嫩的手上,頓了頓,又緩緩的擡起眼皮,重新看向了樂之俞的臉。
這略帶了些審視意味的眼神讓樂之俞有些不舒服,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臉上表情更加的委屈,睫毛輕顫,鼻尖微紅,觀之可憐可愛。
他等了許久也不見秦知亦上前,躊躇了會兒,慢慢的挪動腳步,一點點的靠近,小心翼翼的想要埋頭靠在秦知亦的懷裏。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摸到秦知亦的衣襟,纖細的脖頸便被人一把掐住,毫不憐惜的用力掼在了牆壁上。
樂之俞大驚失色,從喉嚨裏發出破碎不成調的怪異聲音,掙紮着去抓扼緊自己脖子的手指,試圖讓對方松手,可卻是徒勞無功。
“你不是他。”
秦知亦臉上的溫柔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冰冷駭人的刺骨淩厲。
“他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