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深秋的夜晚,涼風驟然而起。
這風就像是從地縫裏鑽出來似的,帶着股陰冷冷的寒意,吹起長巷盡頭灑落的枯葉,飄飄搖搖的打着旋兒,飛進了旁邊燈火通明的宅院裏。
阿元踩着落葉快步走進來時,正看見羽衛領着一個背着藥箱,須發皆白的老大夫,帶到了坐在院中石桌旁的秦知亦面前。
那老大夫鬓發散亂,衣帶胡亂系着,連鞋子都穿反了,可見是倉促間被強行送過來的,儀表都來不及整理。
秦知亦擡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就是號稱妙手回春的再世神醫?”
“不敢當,不敢當······”
老大夫夜半驚魂被大老遠從別的城鎮抓來雁城,又對上秦知亦這不怒自威的淩然氣勢,吓的跪在地上連腰也直不起來,伏身拜倒。
“貴人明鑒,小人只是行醫多年,略有些經驗,厚顏得了個妙手回春的虛名而已,至于再世神醫,那是稱呼小人師兄的,不是小人啊。”
“哦?”
秦知亦表情漠然,語氣雖依舊平緩,卻毫無起伏溫度,冷冰冰的聽着就讓人心裏打顫。
“只要你能治好屋子裏的人,讓他恢複如常,不但能得重賞,以後再世神醫這個名號就歸你一人所有,若治不好,你也不必叫什麽妙手回春了,直接一命歸西吧。”
老大夫聽了他的話,渾身都是一哆嗦。
這意思是,若治不好屋子裏的人,他就活不過今晚了?
縱使是心裏害怕得不行,但他這麽大年紀見過的世面也不少,知道這會子哭告求饒根本無用,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拿出看家的本事來治病,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是,是,小人一定盡力,一定盡力。”
阿元立在原地,看着這老大夫擦着臉上的冷汗,跟在羽衛的後頭徑直去了正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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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來,雁城附近的名醫幾乎都給請來了個遍,可對那位嬌貴的病人,全都束手無措,一籌莫展。
若只是昏迷和外傷,可針灸藥浴推拿,總有辦法能醫治好,至少能找到病根,再對症下藥。
可這病人情況卻是不同。
他雖被火藥所炸傷,每日大半的時間都是昏昏沉沉的,可若有人試圖靠近給他問診搭脈,他就會瘋了一般的手腳亂踢,極為的抗拒,若離得再近些,他一旦察覺,激動起來甚至會拿頭往牆上撞,大有以死相逼的架勢。
如此不配合,大夫們也只能隔得遠遠的看診,斟酌着開藥方,其餘是一點法子也無。
但藥方開的再多,煎了無數碗藥送進去,好言好語的哄着,那人也根本不喝。
秦知亦開始的時候還有點耐心,沒怎麽為難過那些治不好病的大夫,但三天的時間過去,顯然他的耐心已經耗盡,今晚這個名聲在外的老大夫還是不行的話,恐怕真的是要血濺當場,死在這兒了。
殿下向來冷靜自持,極少有這樣不理智的時候,可一碰上那個人的事,就什麽都顧不得了。
阿元這樣想着,攥了攥掌心,又悄悄的松開,在陰影處吐了口悶氣,這才擡步走了過來,将手中的卷宗放在了石桌上。
“殿下,此次參與圍攻的各方勢力名單已經清查出來了,除了青丹會和嶺西,還有雲幫,南朔,汕原等地的叛逆都派了人來,另外,在遇石谷殘留的那些火藥類別,也都驗明了,同之前青丹會在雁城暗藏的那些火藥,同屬一批。”
秦知亦垂眼,修長的手指從案卷上翻過,眸光漸沉。
“為了玉玺?”
“是。”
阿元點頭道:“據稱,他們內部都接到了一封極為重要之人送出的密函,密函上說傳國玉玺就在您的手上,連皇帝都下了密旨要暗中奪回,可見此事為真,而這玉玺裏,則又關系着另一個大秘密。”
說到這兒,阿元的臉色都嚴肅了幾分。
“他們之所以冒着這麽大的風險來圍攻您,也正是為了這個秘密,他們要的不是玉玺,是玉玺裏藏着的一張圖,若能破解開這圖上的謎題,便能找到百年前大楚亡國時被風沙掩埋的曠世寶藏。”
大楚?
秦知亦合上卷宗,微微蹙起了眉頭。
這都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了,若不是專門去翻故紙堆兒,只怕都沒幾個人還記得中原曾經有過這麽一個國號。
史書上的大楚,的确是富庶強盛一時,但後來國運衰退,天災人禍,戰事連連,便是拿錢都救不回來,氣數盡了,國也便亡了。
至于大楚留下來的什麽寶藏,傳說是一直沒斷過,但也從未得到過證實,畢竟都上百年了,想找都無從找起。
怎麽現在倒造起這麽離譜荒唐的謠言來,還有這麽些人真情實感的信了?
“殿下,利字當頭,這些人此次沒有得手,肯定不會罷休,以後針對您的各種明槍暗箭只怕是會越來越多。”
阿元擔憂道:“那封密函,會不會是陛下那邊故意安排的?讓您去嶺西冒險還不夠,還要讓您陷入到這樣的危機重重中,把您手底下可用的人手都消耗幹淨,最後就好擺布您了,這真是太過分了,哪有這樣的父······”
他的話沒說完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皇帝再怎麽樣也是一國之君,是太子的親爹,輪不到他在這裏信口指責,實屬是逾矩了。
“殿下,屬下失言,請殿下責罰。”
“無妨。”
秦知亦不以為意的揮了下手,語氣依舊是淡淡的。
“在外頭各道放出消息去,玉玺已被青丹會和寧遠承合謀搶走,我身受重傷,命不久矣,至于京城那邊,仍照原來的計劃行事。”
阿元馬上反應了過來,也不多問,幹脆利落的應聲,行了禮便要退下去。
“等等。”
秦知亦在他将要轉身之時,忽然問道:“阿元,你跟随我,有多少年了?”
阿元一愣,不知想到了什麽,沉默了會兒,才拱手低頭回答。
“屬下從七歲起到殿下身邊為仆,至今已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這麽久了,你對我的忠心從沒變過······”
秦知亦微微仰頭,望着天上不見半點星光的濃黑夜幕,聲音說不出是感概還是失望。
“所以為什麽這次要違背我的命令,故意拖延作梗,令他遇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