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樂之俞并沒有走成。
他才剛剛從桌邊站起身,秦知亦就眼疾手快的握住了他的胳膊,只輕輕一帶,他就因為站立不穩而跌進了秦知亦的懷抱裏。
“你放開我。”
說不清是負氣還是羞惱,樂之俞的臉上瞬時爬上了些可疑的紅暈。
他也知道自己的這股無名之火來的很沒有道理,簡直可以稱的上是無理取鬧,所以連抗拒的話都說的一點底氣也無,聲音軟綿綿的還帶着些鼻音,聽上去倒像是在撒嬌一樣。
“我都說了,我累了要去睡······”
“你不是要睡了,你是在生氣。”
秦知亦的口吻很篤定,他輕勾着唇角,含笑看着樂之俞,就像看着一個沒吃到糖在鬧脾氣的小孩子。
“是因為我沒有送你生辰禮的緣故嗎?”
“才不是。”
樂之餘偏過頭,心虛一樣不敢與他對視。
“我哪有那麽小氣?”
“哦?”
秦知亦微挑了下眉梢,朝着桌子上那只空面碗只瞥了一眼,便像是洞察了所有似的。
“那就是你聽到我說以前也吃過別人為我做的壽面,覺得我可能是有舊情未了,所以你不高興了,是不是?”
這你都能猜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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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之俞張口結舌,想否認卻無從抵賴,可若是要承認吧,好像又顯得他格外矯情做作,真的有點拉不下這個臉,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更加不敢去看秦知亦的眼睛,頭是越勾越低,就差沒埋進秦知亦的肩胛骨裏了。
頭頂有淺淺的笑聲傳來,随後他的下颌被人輕輕的擡起,把紅彤彤的一張臉也給調轉了個方向,避無可避的對上了秦知亦的視線。
“你都不問我一下,就自己憋在心裏吃飛醋,若是憋壞了可怎麽好?”
“什麽吃醋?你別瞎說,我才沒有呢。”
樂之俞猶自嘴硬,但心裏早已洩了氣,沮喪的很。
我真的就這麽不會掩藏情緒,這麽容易被看穿麽?
問你有什麽用,我一點都不想聽有關你亡妻的事情,你說真話,我不高興,你為了我說假話,我也同樣高興不起來,還不如不問的好。
越想越是不痛快,樂之俞抿了下唇,悶悶不樂的說道:“有什麽好問的,你若是想說,自會告訴我,若是不想說,我一直追問,得到的也只會是謊言,那我又何必多問呢?”
這話是秦知亦以前對他說過的,沒想到現在他倒是拿過來活學活用了。
秦知亦莞爾,覆在樂之俞臉側的手指輕輕摩挲着,把他剛才揉面時沾上的些許面粉都一點點的擦幹淨。
他們離的是如此的之近,近到樂之俞都可以觸及到秦知亦的長睫,溺斃在那雙如春日湖水一般深邃又溫柔的眸子裏了。
“秦哥哥。”
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拼命的驅使着樂之俞一樣,讓他終于是忍不住的問出了口。
“你覺得是死去的故人重要,還是活着的眼前人重要?”
秦知亦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似乎是沒料到他會突然提起這樣奇怪的問題,稍稍頓了會兒後,還是認真的回答了他。
“這不能一概而論,也沒法拿來做比較,死去的是誰,活着的又是誰,不同的人在心中的地位也是不同的,又如何能強行分個孰輕孰重呢?”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若是不接着問個清楚,樂之俞今晚只怕是要徹夜難眠了,他索性把自己那點羞恥心扔了不要,盯着秦知亦問道:“你今天去廟裏,是去緬懷一位在你心中地位很高的亡者了,是不是?”
秦知亦的臉上并沒有什麽被戳破實情的慌亂神色,他也看着樂之俞的眼睛,淡淡的應了聲。
“是。”
他承認的如此坦然,還如此冷靜,連點糾結難言的模樣都不裝一下,這讓樂之俞心裏越發的憋悶,破罐破摔的又問了句。
“那就拿這位亡者同我相比,在你心中,是覺得誰更重要?”
秦知亦沒有馬上回答這個難題,他沉默的與樂之俞對視,眼裏的情緒暗暗翻湧,看不分明。
屋子裏徒然陷入了一種安靜到詭異的氣氛中,樂之俞在等待中越來越尴尬,也越來越難為情,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話本裏寫的那種癡男怨女一樣,為了些自私無聊的念頭,竟荒唐到要跟一個死人争個高低了。
“秦哥哥你不用說了,我只是随口一提的,沒有別的意思,你就當我沒問過吧。”
“都很重要。”
秦知亦突然出聲,又像是怕他沒聽清一樣,雙手捧着他的臉,與他四目相對,一字一句的說道:“你同我母親,在我心中的地位,一樣重要。”
樂之俞怔怔的,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的開口。
“你母親?你的意思是,今天是,是你母親的······”
“不錯。”
秦知亦點了點頭,語氣沉靜。
“今天是我的生辰,也是我母親的忌日。”
原來自己百爪撓心憋悶了半天,吃的竟是秦知亦早逝至親的醋嗎?
樂之俞的臉上火辣辣的,在秦知亦的懷裏坐立難安起來,慚愧萬分的垂下了眼睛。
“對不起,秦哥哥,我不該問那種蠢話,冒犯了令堂大人,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
秦知亦摟着他的腰,安撫似的輕拍了拍,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
“是我的錯,出去前沒有告知你原委,回來後知道是你的生辰,怕掃了你的興,也沒有同你說清楚,不怪你會多心。”
秦知亦越是通情達理,樂之俞就越是羞愧難當,他眼睛紅紅的,下意識的就靠在秦知亦的胸前,像鴕鳥似的把臉埋了進去,好半天才小聲的說了句。
“你以後,可以帶我一起去。”
“嗯。”
秦知亦微微笑着,将樂之俞抱的更緊了些,貼在他的耳邊說道:“她在天有靈,若看見我有了你這般好看的娘子,一定會很欣慰的。”
娘子這個詞兒,以前只是調侃,可在此情此景下聽起來,好像又帶了一點別的深意。
樂之俞的耳根熱的發燙,燒的臉上也是緋紅一片,他往上貼在秦知亦露在衣領外的脖頸處,借着那微涼的皮膚才讓自己臉上的滾燙消散了些。
為了挽回方才的冒失,也為了安慰思念亡母的秦知亦,樂之俞把姿态放得格外的乖巧,軟糯的好比一只剛出鍋的小湯圓。
“秦哥哥,你母親把你生的這麽好,又教養的這麽出色,一定是位花容玉貌,溫柔賢惠的大美人吧?”
“她的确是很美。”
秦知亦抱着樂之俞,擡眸從窗子裏望向了天邊的月亮,仿佛是陷入了回憶之中。
“記得當時世人曾誇她,芳華萬千動天下,我父親後院之中美人衆多,加起來卻也及不上她一根頭發。”
樂之俞發出“哇”的一聲驚嘆,神往不已的說道:“那豈不是美得猶如天仙神女一般,你父親同她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一定羨煞衆人了。”
“不。”
提到父親,秦知亦的眼神頓時冷了幾分。
“我父母二人并非佳偶,而是怨侶,從我記事起,母親便獨居在一座偏僻閣樓之中,纏綿病榻,孤苦寂寥,我父親刻薄寡恩,完全不念夫妻之情,直到她身死,也沒有來看過一眼。”
“啊?”
樂之俞覺得自己今天大概是真的不宜開口說話,怎麽說啥錯啥,原本是想安慰秦知亦的,結果反倒是又勾起他的傷心事了。
“秦哥哥,對不起,我老是說錯話······”
“不知者無罪,你沒什麽錯,用不着和我道歉。”
秦知亦的下巴挨着他的頭頂,輕柔的碰了碰。
“好了,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你為我做了壽面,我也有樣東西送你,當作回禮。”
樂之俞哪裏還好意思收他的回禮,剛要推辭,秦知亦卻已經從懷中拿出了一塊小小的翡翠貔貅,放到了他的手心裏。
“這是我幼時,我母親送給我的,寓意美滿和好運,現在我把它轉贈給你,願你所求皆得圓滿,運旺時盛,禍絕福連。”
樂之俞從小是在錦繡富貴窩裏長大的,見慣了好東西,自然一眼就看得出來,秦知亦送他的這塊翡翠,色澤水潤剔透,雕工渾然天成,實屬罕見珍品,絕對當得起“價值連城”四個字。
一碗簡簡單單的壽面就換了這麽一個稀世珍寶回來,樂之俞都覺得拿着于心不安。
他現在無比懊悔自己的行李在客棧給燒毀了,讓他想送點像樣的寶貝給秦知亦都辦不到。
“秦哥哥,這太貴重了,對你的意義又非比尋常,我不值得······”
“你值得。”
秦知亦把翡翠拿起來,親手給樂之俞挂在了脖子上。
“真好看,我喜歡。”他微笑着說道。
樂之俞不知道秦知亦誇的是這塊翡翠,還是誇的帶翡翠的人,說的喜歡,喜歡的又是什麽。
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劇烈的心跳,和洶湧而出再也壓抑不了的熱烈情意。
喜歡一個人應該是什麽樣的,樂之俞不知道,但此時他忽然就無比的确定,這就是喜歡,他喜歡眼前的這個人,毫無疑問。
“秦哥哥,你在我心裏,也是最重要的人。”
樂之俞雙手摟住秦知亦的脖子,緊緊的抱住,眼尾有濕熱的淚水漫出,大滴大滴的順着臉頰滑落到了衣襟上。
“我,我不想再瞞着你了,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你聽了之後要是生氣罵我罰我都可以,但是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
秦知亦稍稍驚訝了一下,嘴角笑意不但不散,反倒是更加深厚了些。
他以為樂之俞是要向他坦白自己其實姓羅不姓樂,在家世來歷上隐瞞了他的事情。
這又什麽好生氣的?
父是父,子是子,本來就應該分開來看待,羅越臨的是非對錯,下場定論将來自有結果,不管怎樣都與無辜的樂之俞無關,也絕不該受到牽連。
從今以後,樂之俞只會是屬于他一個人的。
秦知亦感覺到了脖頸處的濕意,知道樂之俞在偷偷的流淚,心裏更是柔軟了下來。
得有多害怕失去他,才會緊張成這個樣子。
“別哭了,我怎麽可能不理你?今天是你的生辰呀,該多笑笑才是。”
他輕拍着樂之俞後背溫柔的安慰着,頓了頓,低聲又道:“其實,我也有事瞞着你,關于我的身份······”
“不必說了,我都知道。”
像是生怕落後了一步就更難獲得原諒似的,樂之俞搶在秦知亦的前頭打斷了他的話,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唇。
臉上還帶着淚痕,腦子裏卻有熱血直直的沖上頭,讓樂之俞不管不顧的就對着秦知亦說了句。
“不管你是誰,現在我喜歡的都只是你這個人而已啊,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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