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寧郎?
一直到樂之俞說出最後兩個字之前,秦知亦都還是在微笑着的,沉浸在他主動向自己坦誠心意的默默喜悅當中。
以至于他有那麽一刻都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再不然,就是樂之俞太緊張太激動,喊錯了他的姓氏。
“你剛才,叫我什麽?”
“寧郎啊。”
瞞了這麽久,樂之俞終于勇敢捅破了這層窗戶紙,整個人頓時輕松了不少,雖然有點害羞,但更多的是隐隐而來的期待。
“我以前看書上說,相好的有情人之間,都會這樣稱呼的,你放心,我知道你現在還不能暴露身份,我就私下裏叫叫,在外頭不會瞎喊的,要不,你,你也這樣喊我一聲來聽聽?”
對樂之俞,秦知亦向來是有求必應的。
可在這次,明明是柔情蜜意訴衷腸的大好機會,他卻遲疑了,甚至連輕揚的唇角也在一點一點的收斂了起來。
“不能暴露身份?那你倒是說說,我是什麽身份?”
他說這話的語氣極為的尋常自然,似是閑聊一般,夜晚光線昏暗,樂之俞也并沒發現他神色的微妙變化,猶自老老實實的回答了問話。
“你是鎮守嶺西的少将軍寧遠承呀,新君召你上京受封,誰知半途遭遇山匪流寇,從此下落不明了,但其實你是想避人耳目暗地裏返回嶺西去的,我猜的對不對?”
說着樂之俞又有些得意,忍不住親昵的捏了捏秦知亦的臉,想要開個玩笑。
“外頭各方勢力的人找你只怕是都找瘋了,誰能料到,你卻落在我手裏了,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緣分天注定呢?”
秦知亦并沒有笑,眸光一片冷寂,臉上神色淡然的甚至可以用“面無表情”四個字來形容,他就那樣靜靜的看着樂之俞,沉默了半響,才聲音暗啞的開了口。
“所以你逃婚是假,出來找寧遠承才是真的?這是你家裏人逼你這麽做的,還是你自己願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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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我自己願意的啊!”
秦知亦的話讓樂之俞有點摸不着頭腦,眨巴了下眼睛道:“逃婚是真的,出來找你也是真的,這都是我自己的意思,與我家裏人有什麽關系呀?她要是贊同,我走的時候哪會跟她鬧的這麽僵,以後說不定連家都回不去了。”
“是嗎?那這樣說來,你不惜和家裏反目也要出來大海撈針找寧遠承,想必是真的很仰慕他這個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樂之俞的錯覺,從秦知亦淡淡的語氣裏莫名的聽出有哪裏不太對勁,嗅出了一絲危險的意味。
為什麽都已經點破他的真實身份了,秦哥哥還要一口一個“寧遠承”,而不是自稱“我”呢?
他是在避諱,在否認,在跟“寧遠承”這三個字撇清關系嗎?
仿若有冷水從天而降,将樂之俞腦子裏沸騰的熱血倏地就給澆滅了。
難道,是時機還未到,秦哥哥并沒有打算承認身份,自己剛才會錯了意?
想要滔滔不絕把所有的實情都和盤托出的沖動瞬時被抑制住,樂之俞的理智也在漸漸的回籠,後知後覺的感到了害怕。
這些日子和秦知亦耳鬓厮磨,溫馨暧昧的相處,讓他幾乎是全然放松了警惕,只記挂着談情說愛,卻忘了一開始要攪渾水幹大事的初衷,忘了寧遠承從不是什麽心慈手軟的良善之輩。
嶺西将軍畢竟是從腥風血雨中走出來的,殺過的人只怕比樂之俞吃過的飯都多,如果現在他起了惡念,覺得樂之俞知道了他的身份是個威脅,那今天就可能不止是他母親的忌日,也要成了樂之俞的忌日了。
“我,我自然是很仰慕寧郎的啊······”
眼下形勢不明,這會兒樂之俞可不敢再貿然坦白什麽前朝餘孤為了兵權來色誘你之類的大實話,只得模棱兩可的撿了好聽順耳的來說。
“寧郎你骁勇善戰,戍邊守土,是天下男兒的榜樣,我很早就聽說過你的威名了,凡是外頭跟你有關的邸報,話本,戰術策論,不管什麽我都會買回來研讀收藏的,逃婚前我還高價從黑市收了本冊子,把裏頭描述你樣貌穿着的話都牢牢的記了下來,就是為了能盡快的找到你,一開始不說,是怕你會不搭理我,我真的是對你神交已久,想認識你而已,沒有什麽壞心思的。”
樂之俞自認為這番話說的滴水不漏,誠懇之極,憑着這些日子的情分,寧遠承應該不至于就會對他斷下殺手,至于以後該怎麽圓回來,以後再說。
但他不知道的是,聽了這番話的秦知亦,一顆鮮活跳動的心慢慢沉了下來,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死寂當中。
原來所謂的緣分天注定,注定的不是他,而是別人。
原來也沒有什麽一見鐘情,兩心相悅,有的只是陰差陽錯,貌合神離。
原來自始至終,他都是在錯誤中動情,在欺騙中動心,他以為找到了那個可以等他回家的人,卻萬萬沒想到,這個人等的根本就不是他,一旦發現了整件事不過是場可笑的誤會,是不是就要大失所望的離開他了呢?
“寧郎?”
樂之俞見秦知亦周身的氣勢越來越冷,不由的咽了口口水,忐忑不安的問。
“我,我是又說錯了什麽嗎?”
“別再叫我寧郎!”
秦知亦徒然的提高了聲音,帶着些許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淩厲,讓樂之俞吓的渾身一抖,像只受驚的小兔子似的倉皇要從他懷中逃走。
“去哪兒?”
短短的三個字,卻飽含着快要壓抑不住的怒意,是樂之俞以前從未聽過的語氣。
他早已習慣了秦知亦對他的溫柔細致,哪裏見識過這樣陌生的架勢,慌亂中只當是寧遠承生氣發火要翻臉,一時間緊張的舌頭打了結,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困了,我想去吃飯,不是,我累了,想回去睡,睡覺······”
秦知亦看着他顫抖的嘴唇和吓的發白的臉色,怔了下,心中暴漲的怒火和戾氣忽的消散無蹤,緩緩的冷靜了下來。
何必呢,樂之俞也不知道自己認錯了人,若是知道,當初在客棧就不會故意撞過來了。
以前為了黏住他,樂之俞使的那些小手段小把戲秦知亦都心知肚明,他從未拆穿過,還覺得挺有意思,這個人傻乎乎的連戲都演的這麽拙劣,能騙的了誰?
但不知為什麽,他就是越看越覺得樂之俞有趣可愛,越相處越覺得樂之俞天真純粹,有一顆赤子之心,是世間難尋的瑰寶。
而這塊瑰寶喜歡他,為了同他在一起,什麽苦都願意吃,什麽危險都不怕,既如此,愛演戲便演吧,他願意陪着他演,并且樂在其中。
如今驚鑼敲響,秦知亦才猛然發現原來傻乎乎的那個人竟然是他自己,連上錯了戲臺,演錯了戲本都不知道。
更可笑的是,他現在連一句“你認錯人了”都說不出口。
因為說了,大概就真的要戲終人散了。
秦知亦的眼神依舊晦暗低沉,像是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令人望而生畏,可語氣卻是變的平靜了不少。
“好,是有點晚了,我抱你回屋去吧。”
樂之俞聽着這熟悉的溫聲語調,心中卻還是餘悸未消,掙紮着想要從他懷裏離開。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的。”
秦知亦的手臂緊緊的箍住他,沒有給半分溜走的機會,直接橫抱着人就站了起來。
“你不是說累了嗎?”
他垂眸看着懷中如驚弓之鳥胡亂撲騰的樂之俞,語氣放得更加的松緩了些。
“剛才是我心情不好,失态了,你不用放在心上,也不用害怕,我只想讓你記住一件事,無論發生什麽,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的。”
樂之俞愣愣的望着秦知亦,不自覺的就停下了掙紮,僵硬的後背也軟和了下來,像洩了氣似的癱在了秦知亦的胸前。
“你剛才真的有點可怕,我都快要被你吓死了。”
他小小聲的抱怨着,眼裏有淚花冒出來,又趕緊自己拿袖子擦掉,明明委屈得不行,卻又在強忍着。
“對不起。”
秦知亦向他道了歉,眉眼低斂着,冷冷清清如月下銀霜一般,沉靜卻淡漠。
“以後,我會注意的,你還有什麽想和我說的嗎?”
樂之俞僥幸試探的心思被全部打消,現在一點也不想去考慮什麽以後,秦知亦對他而言,就像是最美好迤逦的一個夢,哪怕終有一天夢境會破碎,他也不想這麽早就清醒過來。
“有······既然你不喜歡寧郎這個稱呼,那我還是叫你秦哥哥吧。”
腳步停頓了片刻,又重新向前,秦知亦對樂之俞的話并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淡淡的“嗯”了聲。
“還有一件事,我也想讓秦哥哥你記住······”
樂之俞仰起頭,眼睛裏霧蒙蒙的透着層水汽,襯着那微紅的鼻尖,無辜又惹人憐愛。
“不管開始我說過多少假話,但現在我說喜歡你,是真的。”
秦知亦久久的沒出聲,在夜色中,他似乎将自己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都掩藏了起來,讓樂之俞猜不出半點端倪。
但他最終還是妥協似的在樂之俞的額頭上親了親,輕聲應道:“嗯,我記住了。”
樂之俞藏着一肚子的心事,原本以為今天會徹夜難眠的,但當他躺進那張柔軟舒适的床榻裏,和以前一樣被秦知亦擁着入睡的時候,就把什麽煩惱都給忘了,眼皮子耷拉着,不過須臾功夫就進入了夢鄉。
徹夜難眠的,另有其人。
窗外灑進來的朦胧月光讓昏暗的屋子裏增添了一絲淡淡的亮色,也讓秦知亦眼底的情緒不再那麽暗沉。
他無聲凝視着樂之俞安靜的睡顏,似有千言萬語要說,但直到漫漫長夜過去,天光破曉,他也未發一語,只是眉宇間不再有郁結低落,而是慢慢的變得越來越堅定。
錯誤又如何,欺騙又如何,他想要樂之俞,樂之俞就只能是他的,而且,樂之俞不是說喜歡他嗎?
只要他當真了,就算喜歡是假的,以後也必須要變成真的。